第 72 章

  “先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凌孤月将沈落从地上拉了起来,看到他身上伤痕累累,虽然想弄清楚他这两天的遭遇,但此处并非谈话之地,便打算回到城中再问。

  一路上,沈落牵着他的手,要么闷头走路,要么一脸敌意地瞪着其他人。尤其是小仇,只要离凌孤月稍微近了点,就被他周身释放出的冷气震慑得往后退去。

  “沈大哥……”小仇小心地喊了他一声。

  “师兄,他是谁?”沈落问凌孤月。

  “他叫小仇,是……是我们的小师弟。”

  “我们什么时候多了个师弟?”沈落的脸色本来就不怎么好看,闻言更是一白,握紧了凌孤月,“沉冬榭不是一直只有我和师兄的吗?”

  凌孤月见他神色惶然,轻声道:“等回去我告诉你。”

  沈落点了点头,虽有万般狐疑,也只好暂且压在心底。

  不知是不是跪坐久了,他的步履有些蹒跚,凌孤月稍稍放慢了脚步,叫他跟得不那么吃力。

  总算回到平南,远远望了飞云馆的高翘的檐角,几人这才心头微松。

  范诗遥和一众弟子早早地守在门前,见他们都回来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阿凌哥哥,没事吧?”

  凌孤月道:“我们没事,林兄呢?他的伤怎么样?”

  范诗遥缓声道:“林公子不要紧,所幸柳非墨的那一掌并没有伤及他的要害,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不过他很担心你,现在大家都平安回来,我这就去告诉他这个消息!”说完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看着她的背影,凌孤月微微侧头,“青竹。”

  “在。”

  “我和师弟先上去,你叫阿婆煮碗姜汤待会儿送上来,其余人奔波了一夜,都回去休息吧。”

  “是。”众人应了一声,各自散开了。

  凌孤月把沈落带到房中,刚进了门,沈落脚下一软,便挂在了他身上。

  “师弟……”凌孤月以为他是想跟自已亲近一番,无奈地将他扶到床上放下。

  “师兄,我好困……”沈落打了个哈欠。

  凌孤月一愣,“那你睡一会吧。”反正人已经回来了,回头再问他也是一样。

  沈落却睁着眼,看着他道:“我怕我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胡说什么?”

  沈落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不是胡说……师兄,我的手臂,还有经脉,都好疼……我是不是快死了?”

  凌孤月忡然变色,忙搭上他的脉门,竟发现他的经络中竟一丝内力也没有。

  怎么回事?他的武功呢?

  凌孤月怀疑是自己诊错了,改作贴上他的丹田,结果还是一样,气海中空空如也,任督二脉阻塞,分明是散尽了武功的模样!

  “我要撑不住了……”沈落脑中昏沉,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师兄……”

  “无事,你睡吧,”凌孤月在他身侧躺下,缓声道,“我就在这里。”

  沈落嘴角微扬,终于闭上了眼。

  青竹捧着姜汤进来的时候,两人正躺在一张床上,沈落的手还紧紧地搂着凌孤月的腰,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凌孤月望着头顶沉思,扭头见是他,便轻轻将沈落的手从腰间拿了下来,下床朝门外看了一眼,示意他放下姜汤,跟自己出去。

  走到门口,青竹急切地问道:“师叔,掌门到底怎么了?”

  凌孤月想了想,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他,“方才我探了探师弟的脉搏,发现他经脉受损,武功尽失……”

  “什么?”青竹倒抽了凉气,“是柳非墨做的?”

  凌孤月沉吟道:“应该是他。”

  “可是……”青竹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可是如果掌门武功尽废,那他是如何杀的柳非墨呢?”

  凌孤月也没想通这个问题,摇了摇头,“他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有些不太清醒,我们尽量不要向他提及此事。”

  青竹应了一声,又道:“对了,佛心门派人来问掌门的消息,人毕竟是在他们那里失踪的,师叔你看……”

  凌孤月思索片刻,道:“就说师弟是收到了派内弟子传来的消息才突然离开的,现在人已回来,多谢他们的挂念,其它的……就不要多透露了。”

  青竹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凌孤月折回房中,见沈落已经坐了起来,目光空洞,便端着姜汤走了过去,“师弟,把这个喝了。”

  沈落什么也没问,接过来便一饮而尽,而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睡好了吗?”

  沈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抬起头继续盯着凌孤月看起来,疑惑道:“师兄,我们为什么没死?”

  凌孤月眸光微闪,“为什么你觉得我们会死?是谁要杀我们?”

  沈落眼中一片茫然,“是谁跟我说的……”他忽然捂住了心口,面露痛苦之色,“是谁……”

  凌孤月见他额间冷汗涔涔,忙按在他的肩头上,“想不起来就算了。”

  沈落稍稍缓和了点,却依旧是面色惨白,薄唇轻张,“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他好像喝了我许多血,”说着伸手拉开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陈年伤疤,“果然如此……他还跟我说师兄已经死了,就埋在山顶上。”

  饮他血的人是师父,骗他的想必是柳非墨,沈落竟将这两件事并在了一起……

  凌孤月试探问道:“那你还记得师父吗?”

  沈落摇头,闷声道:“师兄,我好像忘了很多事……”

  “那你记得些什么?”

  沈落回想了一番,“我记得我和师兄一直住在沉冬榭,沉冬榭外还有许多梅花……”他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从贴身的衣物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样东西,见它完好无损,眉眼弯了弯,举起手道,“师兄你看……花还好好的!”

  凌孤月朝他手中看去,只见他捏着一朵暗淡的白梅,正是数十年前的那朵。

  凌孤月目光复杂地接了过来,“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护着它做什么?”

  沈落正色道:“这是师兄送我的。”

  凌孤月心道:明明是你送我的……叹了口气将它收好,站起身,“你再休息一会,我去叫人来看看你的伤。”

  沈落却拉住了他的衣袖,逞强道:“师兄,我没事了。”

  他虽然还能坐起身说话,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凌孤月轻轻拂落了他的手,弯腰在他额心印下一吻,“师弟,听话。”

  沈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俄顷,苍白的双颊迅速升起一抹红晕,结结巴巴道:“师、师兄,那你快点回来。”

  “好。”凌孤月冲他一笑,把他按倒在床上,便要离去,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下去。

  “师叔,你是说我们明天就启程回屏川?”青竹有些担忧,“可是掌门的伤……”

  凌孤月道:“我为师弟把过脉,伤倒是其次,路上注意不要太颠簸即可。我担心的是秋水长渊门的人迟早会发现柳非墨已死,若他们在此时找上门来,我们人手不足,应付他们颇为棘手。”

  “那种小人!”青竹扬眉道,“他把掌门折磨成这样,还有脸找我们麻烦?”

  凌孤月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柳非墨尚如此,他手下的弟子更不必说。”

  “可就算回了屏川,眼下掌门武功尽失,若有高手来袭,我倒是勉强可以撑住几日,就怕掌门重伤的消息传到江湖上,到时候不怀好意的人恐怕会趁机对屏川不利……”

  “这个倒不必多虑,”凌孤月扭头看了看窗外,风雪已停,天光乍现,“大长老不是还在么?他亦是屏川的人,岂会坐视不理?”

  青竹心头稍定,“好,我现在就去通知师弟们,明天一早准备回去。”

  “等等,”凌孤月唤住了他,“你那里可还有伤药?”

  “还有很多!”

  “你先带着药,去看看掌门的伤,等大家都醒了再说也不迟。”

  “是。”青竹点头。

  凌孤月看着青竹进了沈落的房间,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发觉里面未传出异响,这才转身沿着走廊走了下去。

  来到一扇门前,他停下了脚步,正准备抬手敲门,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只见林珏扶着门,气息略有些急喘,见来人是他,眼底露出一抹喜色。

  “你没事吧?”

  两人问罢,发觉对方也在问自己。

  凌孤月淡淡笑道:“我没事,多谢关心。”

  林珏却皱起了眉,“柳非墨有没有伤到你?”他手指撑着门框,指尖发白,想来是站久了的缘故。

  凌孤月便道:“林兄莫不是还记着我上次未主动请你进门的事,要以牙还牙吗?”

  林珏瞪了他一眼,侧身让他走到房中,自己则坐到了床上,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对视起来。

  “范姑娘说你已无--”

  林珏忽然打断了他,沉声道:“昨日……你不该救我的。”

  “此话怎讲?”

  林珏道:“我爹娘已故,既不会武功,又门无派,死不足惜……你--跟我不同。”

  凌孤月摇头,“疏影楼那么多人,虽然有些我叫不上名字,可是青蝉姑娘、绿鸢姑娘、还有三叔,他们莫不是你的亲人?你这样说,把他们置于何地……”

  林珏低下头,恹恹道:“可我无论到了哪里,都只是个累赘!”

  凌孤月惊讶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林珏自嘲一笑,“难道不是吗?从小我就是个病秧子,三叔不得不远赴屏川为我窃取天殊草,害得他险些丧命;后来爹找到了方予畴,虽留住了我的命,可不久他就离世了,别人都说是因为我他才英年早逝的……范姑娘救过我一次,昨日你又把我从柳非墨手中救下,我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别人在为我付出,而我呢?又能为他们做什么?我本想凭借着暖烟玉和红药王重塑经脉,以为这样便可以拿起爹的剑,替他完成旧日的遗憾,可我发现……我终究是做不到!”

  凌孤月道:“你知道青蝉姑娘是怎么说你的吗?”

  林珏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

  凌孤月道:“她说疏影楼于她而言就是她的家,而你,自然就是她的家人,我觉得,不仅是她一个人,楼里的所有姑娘应该都是这么想的。你说你死不足惜?我看恰恰相反,若是我出了事,大不了沈落会随我而去,世上也只是添了两座新坟,可你若是不在了,金陵又会有多少女子流落街头?”

  林珏一时语塞,握着手心说不出话来。

  凌孤月又道:“令尊和葛三叔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鸿影双侠,何为侠?自然是救济众生,仁德兼备者,他们曾千里追杀过绿衣大盗,雪夜秘探毒手魔窟,可论起救过的人,你却远比他们要多得多。江湖人是人,寻常人也是人,依我说,令尊若还在世,定会以你为荣。”

  林珏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看了他半晌,最后却只是轻叹一声:“凌孤月,没想到你这么能说……”

  凌孤月笑了笑,“‘久处江湖中,不得不为江湖人’,不过今日对你所说的这些,句句皆出自肺腑。”

  林珏看着他,他亦回望过来,眼中是澄澈的一片,便垂下眼眸,“如此,我大概明白了。对了……”忽又抬眼问道,“沈落没事吧?”

  凌孤月面色微变,“他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有许多事记不起来了。”

  林珏“啊”了一声,见他脸上是淡淡的落寞,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也没什么,只要人还在,总会有办法。”凌孤月冲他一笑,起身告辞,“林兄好好休息,我与青竹商量过了,明天便回屏川,不知你怎么安排?”

  林珏道:“我自然是要去姣尘阁。”

  凌孤月怔了怔,心道:莫非他竟要这个时候去讨要红药王?

  林珏见他眉心微蹙,从腰间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他,“这个……给你。”

  凌孤月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他提着一串玉坠,明黄色的穗子上方是一枚黑如浓墨的美玉。

  “暖烟玉?”

  林珏道:“你救了绿鸢一次,又救了我一次,我欠你的这两条命不能不还。暖烟玉是其一,至于红药王……我也不同你争了,我知道你现在离不开沈落,”他撇了撇嘴,“那我便去姣尘阁替你去取,之后找人将它送到屏川,你就安心回去吧。”

  凌孤月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你想好了?”

  林珏胸中蓦地涌出一股洒脱之意来,“大不了我就安心做我的林老板,我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也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往后你来金陵,可以来疏影楼找我,想吃什么、玩什么,我吩咐人领你去便是。”

  凌孤月见他眉宇间郁气尽消,便也不再客气,接过暖烟玉,挑眉笑道:“多谢。”

  转身欲走,忽听林珏叫住了他,“你曾说要暖烟玉和红药王是为了救人,老实告诉我,你要救的是何人?是不是沈落?”

  凌孤月止住了步子,回头笑道:“果然瞒不住你,我要救的的确是沈落,不过原因--我却不能告诉你。”

  林珏轻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是他……”

  凌孤月回到沈落房中,见他身上的伤口已被仔细地裹上了纱布,正安安静静地捧着药碗喝药,隔着很远就能闻到苦味,他硬是纹丝不动,眼都不眨一下,像品茶一样慢悠悠地喝完了。

  “师兄!”余光瞥到凌孤月进了门,沈落忙擦掉嘴角的残渣,眼中一亮。

  凌孤月走到床畔坐下,“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沈落先是摇了摇头,忽然又道:“有一点……青竹给我包扎的时候,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的血尤其腥臭。”他只是想了想,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凌孤月亦是不解,“这是为什么?”

  沈落摇头,一扭头,鼻尖擦过凌孤月袖管下的手臂,便抓着他的手嗅了起来,“可师兄的味道……似乎十分香甜。”

  电光火石间,凌孤月想到了一种可能,莫非,十方禁术的反噬终于要来了么?

  好在沈落只是闻了闻,接着与他十指交缠起来,眼神闪烁,“师兄,你方才……为什么要亲我?”

  凌孤月眨眨眼,微笑道:“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落心中猛跳,看着眼前那张含笑的脸,突然凑了上去,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而后紧张地看着他的反应。

  凌孤月摸了摸唇角,评价道:“一股药味,有点苦。”

  “对不起,”沈落脸上红了起来,“刚刚青竹给了我一块蜜饯……”说着从枕头下翻出了那块油纸包着的蜜饯,拆开丢进了嘴里。

  “你不是不嫌苦么……”凌孤月话未说完,谁知沈落又贴了过来,撬开他的唇,将蜜饯渡到了他的口中,虽然他现在忘了许多事,但此时却能无师自通地搅动着唇舌,仿佛要和他融在一起。

  蜜饯在两人的舌尖下化开,甜腻得就像是三月春风中的新蜜,只消浅尝一口,唇齿间已满是馥郁的芳香。

  这下又太甜了!凌孤月心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作者的萌点是:即使受君失忆了,还是能一眼将攻宝认出来!猜得最接近的是“这么好的攻去哪里找”这位小可爱!我严重怀疑她偷了我的参考答案!

  还有那什么。。。为什么有人猜脐橙啊,我明明还没开始搞黄色。。。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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