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十年前,凌孤月与沈落刚经历过与静山老人的那一战,回到屏川,师父将两把剑交到他们手中,一把是流光剑,一把是寒光剑。

  古化松道:“这两把剑是前朝铸剑世家徐氏兄弟所铸,是一对名副其实的兄弟剑。将来有一日,你们之间必会有一人接任掌门之位,为师不想看到另外一人背叛手足,你们能做到对日后的掌门忠心、不迫害同门吗?”

  两名少年对视一眼,眼中清晰地映出处方的身影,坚定地答道:“能!”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沈落与静山老人的那场比武,可大多数人只知道十三岁的沈落赢得了胜利,从此一战成名,只有屏川弟子才真正了解那场比武背后的深意。

  那年凌孤月十五岁,静山老人自北疆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切磋武艺,大败折桂宫、秋水长渊门、佛心门,一时之间中原武林元气大伤,无人再敢应战。幸而古化松适时出手,拼尽一生武学,才与他打成了平手。

  为此,静山老人特意在屏川留了十日,时常找古化松论武说剑。十日后,他告辞离去,当天夜里,沉冬榭突发大火,火光冲天,整个山谷顿时化作火海。

  那夜的火烧的很大,好在沉冬榭周围都是水,经过数百名弟子的全力扑救,不到寅时,大火便被扑灭。众人只看到满目断壁残垣,昔日落英缤纷的梅林已是一片焦土。

  所幸人们在灰烬里并没有发现尸体,这说明没有人葬身火海。

  沈落大声地呼喊凌孤月的名字,那一夜他在火海中穿梭,后来又寻遍了整个屏川,甚至连素来无人敢去的天玄峰也已找遍,但是始终不闻有人回应。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古化松对他道:“你想不想知道你师兄在哪?”

  沈落双目通红,抹着眼泪重重地点头。

  “他被静山老人带走了,你若想救人,现在下山往南走三十里便能找到他。但凭你的武功,远不是静山老人的对手。”

  “师父,求求你去救师兄!”

  古化松摇头,“屏川事务纷杂,我不能去。况且,我也不是静山老人的对手。”

  沈落眼中满是绝望,“那该怎么办?师兄会有事吗?”

  古化松波澜不惊,“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弱点……小落,你听着,倘若你能把孤月带回来,为师不仅将这把寒光剑给你,以后的掌门之位也会是你的。”

  沈落哭着摇头,“我不要剑,不要做掌门,我要师兄……”

  “好,那你现在就去找静山老人,然后打败他,把孤月夺回来,”古化松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记住师父对你说的话。”

  沈落告别了师父,连夜下山,果然在屏川往南三十里的山中找到了一处茅草屋。

  彼时,凌孤月躺在草屋的榻上已经奄奄一息,他的手腕被划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

  静山老人趴在榻上,俯身贴在他的腕间,小心翼翼地□□着他的手腕,对那鲜血视若珍宝。

  凌孤月恨恨地盯着正一脸迷醉的静山老人,咬牙道:“等……等我师父和师弟来,要你好看!”他已经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脸色苍白,连眼尾的那粒朱砂痣也暗淡了下来。

  “呵呵,别妄想了,没人会来救你的……”静山老人深深嗅了一口凌孤月的血,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真是极品……”

  就在这时,一声剑鸣,茅草屋轰然倒塌。

  突见天光,凌孤月不适应的眯了眯眼,只见三丈之外,少年沈落一脸怒色地盯着静山老人,手中长剑铮铮作响,仿佛感染了主人的怒意,“放开师兄!”

  “又来一个毛头小子,”静山老人不以为然道,“怎么,你师父竟然那么大方,把两个宝贝徒弟都送给我了?”

  沈落不答他的话,长剑扬起,落下一个凌然的起势,“放开师兄!”

  静山老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犹如看一只弱小的蝼蚁。

  “喝!”沈落蹬足向前跃去,剑花如雪,纷繁似网,严严实实地笼罩着静山老人。

  “小把戏!”静山老人冷笑一声,右手一抓,竟在密不透风的剑网中抓住了沈落的手腕,接着左手聚掌,看似轻巧地一拍,沈落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拍散,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

  “师弟!”凌孤月见他受伤,从榻上挣扎着坐起。

  “小美人,快让你师弟乖乖站好,不然……”静山老人眼神一冷,“我可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沈落剑眉紧拧,一声高喝:“看剑!”长身一挺,向静山老人冲去,招招直击对方周身要害。

  静山老人道:“自不量力!”说话间,移形换影,将打斗的阵地转换到另一处地方。

  这正合沈落心意,只见他飞身入林,在几棵参天古木间如轻燕般穿梭,带出一串串残影,又暗中摘了一把树叶,拈叶作飞花,破空而去,片片射向静山老人。

  静山老人闪身躲过数枚飞叶,又二指并拢,凌空接下一枚,“你这小子,如此难缠!可不要怪我下手重了!”说罢凝神聚力,右掌翻腾。

  沈落迎来数道无形掌法,只听掌风厉厉,一掌避开,另一掌倏然又至。尽管他身形灵巧,在林木间飘转自如,也无法尽数躲过静山老人的全部掌击。

  “唔!”沈落被震得连退数步,靠到一棵树上,腹中隐隐传来剧痛。

  “连你师父都不是我的对手,你还妄想螳臂挡车,呵呵……”静山老人气息未乱,显然刚刚并未尽全力。只见他轻步缓移,走到沈落身前,捏住他的下巴仔细端详道:“倒也是个俊俏的孩子,只是不知你的血……滋味如何?”

  沈落用力扭头,试图逃出静山老人的控制,但怎么也使不上劲,额角冷汗不止,似乎受了十分严重的内伤。

  “师弟……你别管我!你快走!”凌孤月跪坐在榻上,朝他艰难地喊道。

  沈落看了他一眼,别开目光,挑衅似的瞪着静山老人,“你会后悔的……”

  “好孩子,让我仔细看看……”静山老人嘴角浮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将他的头向上掰去,从袖中现出一枚锋利的匕首,对准他的脖颈,似乎是考虑从何处落手。

  就在这时,沈落目光如炬,一掌直逼静山老人的心口。

  静山内心一凛,忙回手扣住沈落脉门。

  看准时机,沈落一改虚弱,右手反抓住静山的手腕,左手聚力,压上他的后脑。

  静山老人大吃一惊,旋即回神,欲抽身而出,却被沈落反抓住,硬生生地承受了头顶一击。

  一口血涌上喉间,静山内力尽失,面容枯败,不可置信道:“你……你!”

  一击过后,沈落也已筋疲力尽,他捂住心口,咳出一口血道:“风池穴……是你的破绽。”

  “你怎么知道的!”静山恶狠狠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带毒的钳子钩在他身上。

  沈落没有回应,只是快步走到凌孤月身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师弟……”凌孤月看到他嘴角蔓延的血迹,用袖子替他擦了擦,“你……没事吧?”

  沈落摇摇头,轻轻地为他吹着手腕上的伤痕,仿佛这样能减少点痛楚。

  静山老人看着两人,喘着气道:“你们以为……我能轻易在古化松眼皮底下……将人带出来?”

  然而没人去理会他的话。

  沈落将凌孤月背在身上,“师兄,我们回去……”

  凌孤月低低应了一声,便昏倒在他背上,没了声音。

  “师兄?师兄?”沈落急呼道。

  “他失血过多……晕倒了。”静山老人倚着一棵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凌孤月,似乎并不把伤势放在心上,笑道:“不得不说,这小美人的血……是我喝过最香的……”

  沈落目光一冷,“你该死。”

  “没想到啊……我聪明一世,到头来居然被古化松摆了一道!咳咳……我不服!”突然,他双目迸发出精光,右手一扬,眼见就要暴起。

  沈落忙躲过他手臂,移步换影,又是一掌落在他的风池穴上。

  只听头盖骨破裂之声,静山老人仰面栽去,临死之前仍歪着头朝凌孤月嘿嘿笑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最终吐出一大口黑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三天后,人们在山谷里找到静山老人的尸体时,却发现他的脸上只有黑洞洞的两个眼眶,眼睛已被人挖了下来不知扔到何处,嘴角皮肉翻起,伤痕连着耳根。身上好肉无几,暗黑色的血液溜了满地,尸体里却丝血不剩。

  人们不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凌孤月昏迷了三日,醒来休养了数月才逐渐恢复。沈落也是一脸迷茫,他说自己将静山老人击晕后便带着师兄离开,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人们也不愿意相信十三岁的少年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一个人,最后只把原因归结于野兽飞禽的争食。

  再后来,古化松就将流光、寒光两把名剑交给了他们。“小落跟我到后山闭关三年,练习屏川心法的后三层。”

  “师兄不跟我们一起吗?”沈落问道。

  凌孤月一脸期待地看着古化松。

  古化松只是摇头,“孤月还不是时候。”

  最终,沈落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凌孤月那张略微失落的脸,他登上了屏翳峰,在后山一闭关就是三年。

  三年后,沈落出关,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整个人瘦得几乎皮包骨,棱角凌厉,眉眼藏锋,再也不是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一开始,凌孤月还会欢喜地叫他师弟,亲手做了许多茶叶蛋送给他吃。后来见他沉默寡言,目光深冷,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粘人,对他也就渐渐疏离了,连‘师兄’、‘师弟’这样的称呼也少了很多。

  待到两年后,古化松下落不明,留书宣布由沈落继承掌门之位,沈落便一直留在了屏翳峰。

  凌孤月惆怅地想:再也回不到亲密无间的时候了。

  时至今日,凌孤月握着手中的流光剑,他仍能清楚地记得那日黄昏中的屏翳峰,两人一声铿锵有力的承诺。

  当初师父所说的“三忌”他也一直铭记于心,所以后来,即使是掌门之位传给了师弟,众人议论纷纷,说他只有架空壳子,武功天赋远不如沈落才会不得师父喜爱。他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淡笑而过。

  但这一次,真的是有人潜入屏川,故意陷害他吗?凌孤月不禁陷入了怀疑。

  季氏兄弟死状之凄惨,与当年传闻中静山老人的死状十分相似,虽然他也不相信十年前的那件事是沈落做的,但仔细思考,疑点重重。

  沈落与静山老人交手的地方是师父告诉他的,可师父那几天并没有离开过屏川,应该只有沈落自己知道,若是别人下的手,只需杀了静山老人便是,何须大费周章地挖眼剜肉?而季桐房中的字条,字迹实属于自己,但自己与沈落自小一起长大,数年间几乎形影不离,对彼此的笔迹都十分熟悉,如果沈落有心模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可季氏兄弟死的时候,沈落身在临安,回来的时候也确实带了临安的莲藕,两地相距数百里,他怎么会在屏川杀人呢?而且如今他已是屏川掌门,自己不过是个闲散的掌门师兄,他为何要杀人嫁祸自己?

  凌孤月在桌边考虑良久,心事重重,竟没听见门口有人正缓步靠近。

  “碧珠姑娘,”有人扣门温声道,“有人在清雨轩等你。”

  凌孤月恍然回神,转身四顾房间,将流光剑藏到墙角的衣柜里,理了理衣衫,这才打开门。

  门口站着一名娇俏的少女,梳着两个垂挂髻,烟眉细目,淡淡道:“请跟我来。”说罢也不待他回应,便在前面带起路来。

  凌孤月忙抬步跟上,心中疑云阵阵:清雨轩在哪里?谁又在等我?是青蝉姑娘吗?倘若不是她?又有谁会认识我呢?还是说……渡口的少年追来了,想见真正的碧珠?

  由于他对青蝉说过自己有喉疾,并不能开口问话,只能装到底。身前的少女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一言不发,莲步匆匆。

  两人在华丽的回廊中转了数道弯,总算到了后院。眼前水池萦纡,楼阁雀起,照影生涟漪,草木疏落有致,不像是花楼,倒像是座后花园。

  出现一道月门时,少女回头一笑,“就在前面了,姑娘快来。”

  凌孤月顾不得再看这后院中的景致,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走进月门,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湖泊,湖水澄净,杨柳垂岸,湖心赫然立着一座二层小楼。

  “清雨轩到了,姑娘去吧。”少女巧笑嫣然,遥指这座水上楼阁,而后施施然离去。

  凌孤月迟疑片刻,便沿着那条水上石径朝湖心走去。

  清雨轩四面设窗,纱幔环绕,湖上起风时,常将纱幔吹拂得四处飘起,像是少女拽起的裙摆。

  凌孤月掀起一层纱幔,又一层扑面而来,重重帘幕充斥着整座清雨轩,使人如身处云雾中,飘渺得辨不清方向。

  凌孤月想开口询问,但他时刻记着自己不能发声,在帘幕里绕了半天,却发现自己竟从另一处门出来了,正郁闷不已,只听从中心传来一道清雅的声音,“你来了吗?”

  凌孤月顺着那道声音走去,揭开了最后一道纱幔,只见室内陈设着一张木榻,一张小几。

  有一人半躺在榻上,病容恹恹。

  早秋天气,那人身上已围上了狐裘,榻上更是铺了数层软被。

  见凌孤月来了,那人开口道:“听青蝉说……你有喉疾?”他半阖着眼,似是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说完就□□不已。

  凌孤月点点头,心中盘算:这人难道就是大夫?看他这幅样子,自己都是病秧子,还要为我医治?

  果然,那人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嗓子……”

  凌孤月一怔,暗道:糟了,不管他医术如何,喉结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如果被他发现我不是碧珠……这是件麻烦事。

  那人似是看出了他的烦忧,微笑道:“放心……我不会……”话未说完,□□不止。

  凌孤月见他脸色迅速地由白转红,知道他病得不轻,看茶几上有一盏碧绿的琉璃杯,便倒了一杯茶水递去。

  “谢……谢谢……”那人接过杯子,象征性地饮了一口,便放置一边,又从枕下的暗格里拿出一只瓷瓶,倒出两枚药丸,仰头吞下,□□声才渐小。

  换了个姿势躺好,那人又开口道:“你没有喉疾……对吗?”

  凌孤月目光微变,还未想好如何应对,那人又肯定地道:“你也不是碧珠……”

  “你怎么看出来的?”凌孤月脱口而出,他低头看了看衣领,脖子被挡得严严实实,并没有露出破绽。

  那人的目光扫过他平坦的胸膛,坦然道:“我们楼里,从不收没有胸的姑娘……”

  凌孤月皱起眉头,嘴角向下抿去,杀意顿现,“你若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便让你从此以后不能开口。”

  “你要我说给谁听?”那人并不惊慌,反而含着笑意问道。

  “这里的楼主。”

  “可他已经知道了,”那人笑意转淡,“我就是楼主……”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中秋节的最后半小时内跟大家说一声:中秋快乐!MUA~~~

  修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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