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周遇生了病,行动就很容易脱线。

  就比如说周遇其实只是想跟贺初说一句“再见”,最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裸的邀请。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简直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但是贺初还在,抽不得。

  贺初就站在门口,表情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这种神情在贺初脸上其实很少出现,一是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做出这样的反应,二是这个表情挂在脸上让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人。

  周遇就跟他这么对视着,最后认命一样的叹了口气,问:“行不行?”

  这种语气真的是在示弱了,周遇成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跟人这么服软,用一种近似“恳求”的姿态,邀请一个人留在他身边。

  这种事情放在周遇平时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但是他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自从在洗脸的时候意识到“有贺初在自己好像还是挺高兴的”的时候,他似乎就不想一个人过这个假期了。

  贺初说的也是,在这个大家身边都有人的时候,他其实也是不想一个人的。

  他一个人过的日子足够多,从小学到现在已经将近有二十年了,现在有人愿意陪着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呢?

  所以他下意识的,就想让贺初留下来。

  随后他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我病了,总麻烦斯言也不好,他也难得修一次假,免费劳动力放在眼前为什么不用?

  他再一想,越发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在理,也足以说服自己,于是整个人变得有些心安理得起来。

  以前不自在的人是周遇,现在不自在的人却又变成了贺初。

  他不退也不进,就那么局促的站在门口,仿佛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一样,说话也语无伦次的:“那我……那我就在这给你做饭就好,你想吃什么都行!我……我一会就下楼买菜。那个……我住在你家合适吗?我换洗的衣物都没带……我要不要差人给我送过来?算了你想吃什么?还是你现在想要去睡觉?哦对你要先吃药……”

  周遇:“……”

  他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的,说完了却也没表达出个什么来,周遇听他说了半天,都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看着贺初站在门口自言自语,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应该让这家伙赶紧回家,免得又站在自己面前心烦。

  可偏偏自己心里又是贪恋着那一点温柔的,即使知道那些温柔只是暂时的,也不忍心放手。以前少年时代不知风花雪月的时候就贪恋的那么一点温柔,现在还是喜欢它在自己身边暖着自己。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就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平时他不言不语你也从来都不会想起他来,直到某一天你做出了一个什么下意识的举动的时候,你才会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件事情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习惯。

  就像周遇一样,这么多年贺初不在自己身边他也就这么过来了,甚至很少去想要再找到贺初,但是只要贺初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就失去了对这个人拒绝的能力。

  曾经被这个人那样温柔的宠爱过,如今又怎么可能拒绝?

  贺初还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周遇却有些不耐烦的说:“都当老板的人为什么还这么啰嗦?”

  他走到卧室门口,瞥了一眼贺初,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首先,我不喜欢吃药,其次,我喜欢吃什么你应该都知道,最后,我要睡觉了,钥匙在门口,其他的你自便吧。”

  然后他轻轻的关上了门,换好了睡衣躺回床上,听见贺初开门的声音,开始望着天花板发呆。

  现在脑子没有呢么昏沉了,他就又开始想刚才那个自己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自己的问题。不知道是什么习惯,从小到大,他对自己的事情都要刨根问底弄个明白才肯罢休。

  就像是要剖开自己的胸膛,看透自己的五脏六腑一样,只有这样,他才能明白自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习惯可怕,如今他还是改不掉这个毛病。

  为什么刚才会想让贺初留下来呢……其实自己只要多休息一会就不会有事了,他知道自己每次发烧都烧不过三天,自己多睡一会其实就没问题了,以前生过那么多次病都自己熬过来了,怎么贺初一在就忍不住了呢……?

  为什么就是想让这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呢?是自己的意志真的不够坚定,还是贺初的攻势真的那么强势?只是几天,就又攻破了他的心防?

  那样真的太卑微了。

  昨天晚上让贺初送他进家门其实也不是他的本意,但是昨天真的太累了,知道身边有人不用自己操心以后,他竟然就那么在车上睡着了,并且是第一次睡得那样沉,连后来贺初把他吵醒了他都不忍心让自己醒来。

  那种无比轻松的感觉,自己是真的好多年都没有体会过了。

  从他当年和贺初分手开始,他的睡眠质量就开始变得奇差,晚上隔三差五就要醒一段时间,每天早上起来头痛欲裂,晚上时不时还会伴随着噩梦入眠,然后再在梦境和惊醒之间反复……

  尤其是在自己刻意打乱了生物钟,并且习惯了那种昼夜颠倒的作息时间以后,他的睡眠状态就变得更差了。

  他还记得高三那时他有心将生物钟调整回来,可是白天的时候他就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想睡觉,并且一睡不醒,只有下午和晚自习的时候他才会稍微清醒一点。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不对,但是找不到方法调整,他为了营造出一种“堕落”的表象,不仅荒废了白天的时间,更是摧毁了自己的精神。

  高三开始调整之初,他焦躁,烦闷,自我否定,每天都要吃大量的药物来维持延长自己清醒的时间,晚上还要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但是服用安眠药的副作用太大,第二天他总是会特别焦躁,胃里总是会像针扎一样难受,一直这样反复,直到他真正放弃了贺初。

  高考之后,没有了那样的执念,他的作息时间才真正的恢复了正常,但是当年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以至于他即使是晚上睡觉,也很容易睡睡醒醒。

  像昨天那样,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夜好眠的,除了他连续工作不眠不休好几天,能够在卸去身上的担子之后很快入眠,这种体验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昨天是因为那个人在身边的缘故吗?所以整个他存在的空间里都充斥着他的气息,那种名为“心安”的东西,连带着让周遇都睡得安稳了。

  就像他们刚在一起不久的那个时候,那是周遇最有安全感的时候,也是他睡得最安稳的时候。

  那时周遇是无比的相信贺初的每一个承诺,所以他才会觉得是如此的心安,睡觉的时候才会放下所有的戒备。

  但现在……其实周遇是真的很想让贺初留下来的,他甚至知道自己还对贺初抱有那种不一样的感情,但是他说不出口了。

  因为他不再相信贺初。

  从贺初跟他说过那句“分手”开始,从他背弃了他的第一个承诺开始,周遇就对他再也没有一点信任了。

  不再相信贺初对他的好是长久的,也不相信贺初说的喜欢是纯粹的,更不相信他还能和贺初回到从前。

  可是谁又能拒绝来自自己心上人的关怀呢?

  ——就这一次,我就放纵这一次。

  他对自己说,放完假以后我就离他远远的,绝对不跟他有别的什么关系。

  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柔,他已经怀念了近十年了。

  周遇不是一个轻易将感情给出去的人,但是这份轻易给出去了,收回来则更难。

  他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他父母那段极其失败的婚姻,不仅让他对跟异性的感情产生了极端的基础情绪,更让他对“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着别样的执念。

  如果不能一心一意不参杂质的对一个人好……那还不如自己把这点珍贵的东西收好了,免得给人拿去糟蹋。

  他的真心已经被别人狠狠地作践过一次了,于是他把它深深的藏起来,谁都不给,即便是他心上住着的那个人也窥探不得。

  他想着想着脑袋又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他往床的更深处缩了缩,裹着被子睡着了。

  周遇是被屋子里的香气给熏醒的,他甚至在梦里都觉得自己了,因为他真的已经很多年没有闻过这么家常的菜的味道了。

  卧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大概是贺初回来的时候过来瞧过他,但是又觉得关门会把他吵醒,于是索性给他虚掩上了。

  他坐起来,视线穿过门框的空隙,看见贺初正在餐桌前面忙碌。

  贺初身上还系着围裙,他腰细腿长,围着围裙反倒衬得他比例越发的完美了。

  这还是第一次,他看见成年的贺初穿成这样。

  贺初高中的时候围围裙还总要抱怨两声,说自己这样有点娘不兮兮的,还总是让周遇帮他系带子,现在他倒是系的主动了,也比那个时候越发的好看了。

  他看着贺初垂着头站在餐桌前,看着他的侧脸在眼前闪过,他心里忽生出一种温馨的感觉,像是他和贺初从未分开过,从青葱年少一直走到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觉得这样的场面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就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了很多年。

  记忆里身形还有些瘦削的少年,变成了面前肩膀厚实的青年,隔着衣料都能想见他身上流畅的肌肉的线条。

  周遇忽然想起当年他还和贺初争论过腹肌的事情,不由得笑了。

  那个时候啊……真好,是真的很好。

  是那种,能回忆一辈子,却再也回不去了的好。

  他看贺初又重新回到了厨房,就起身慢吞吞的走到餐桌前面坐下,等着贺初过来吃饭,贺初今天做的是火锅。

  他的手艺比从前精湛了很多,一道火锅的底料都做的精致,周遇拿汤勺捞了捞,是羊肉火锅。

  挺香的。

  周遇笑了,看着雾气在火锅上面升腾,香气也全都一股脑的钻进他的鼻子里,沸腾的锅底里,羊肉也跟着翻腾,周遇看着看着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又能吃到贺初做的饭了,相隔了九年,这是他们第二次坐在一张桌子上,却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一起吃饭。

  上一次的那顿饭可以说是不欢而散,两个人虽然也是这么坐下来,却都暗怀着自己的心思,谁都不说。到最后好不容易开口了,说出来的还都是那样伤人的话……

  这一次是他有心和贺初待在一起的,心境也都不一样了。

  光是看这卖相他就知道贺初肯定是练过的,味道也肯定比他们上高中的时候买来的火锅底料要好很多,可是贺初的手艺再怎么变,他那碗鸡蛋面的味道还是独一无二的。那年他们早餐吃的最多的,就是贺初做的鸡蛋面。

  “就睡这么一会?还准备等会去喊你呢。”

  贺初将配菜在桌子上一一摆好,想伸手揉一揉周遇的头发,却又把手收回去了,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其实他是知道的,他现在能出现在这里,其实只是周遇因为生病而脑袋有些犯糊涂,才让贺初留下来,不代表周遇心里原谅了贺初,愿意让贺初还像以前一样对他。

  他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他也明白,这是周遇为数不多的示弱的时候。

  想到这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以前自己在周遇面前其实总耍小脾气,其实都是周遇放下了面子耐心的哄着他,有时候还得挖空了心思想一些能让贺初高兴的话。自己和他在一起,周遇付出的远比他要多得多。

  只是他那个时候全然没有在意,等到现在那些温柔都失去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曾经的周遇,在自己面前是那样的温柔。

  和周遇分开,是他活了这么久以来,最后悔的事,但是现在他也只能安慰自己道:没关系,只要现在他们俩还算得上是在一起就足够,在一个屋子里,也算是在一起了吧。

  “再量一□□温。”

  贺初拿出体温计让周遇夹在胳膊底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的发根已经被薄汗浸的有些湿润了,于是抽出纸巾来帮他细细的把汗擦干净了,才又问他:“冷不冷?帮你把空调温度重新设置一下?”

  周遇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半天才说:“还好。”

  他的嗓子都烧哑了,贺初心疼的发紧,帮他在杯子里倒好了热水放到他跟前,又说:“那就把衣服穿好,你刚睡醒,一热一冷的会头疼。”

  “我还好,没事。”周遇不喜欢在家里穿的很多,所以家里的暖气一般都很足,但尽管是这样,他还是需要开着空调保暖。

  他总觉得,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家里就一定要暖洋洋的。

  贺初叹了口气,将空调的温度又调高了两度,又将风速调到最大,才又转身回到厨房忙碌。

  周遇就盯着锅里发呆,耳里听着贺初忙碌的声音。

  那根体温计并不冷,还带着贺初的体温,他接过来的时候一点凉意都没感觉到。

  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就像是你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去接受一颗非要放进嘴里的冰渣子,谁知道最后尝到的却是一颗甜腻的冰糖。

  这种感觉其实很美妙。周遇想着想着,觉得火锅的味道越发的香了。

  等到贺初把事情都忙完了,他才将周遇身上的体温计拿下来,皱眉道:“你这样不行,到现在都烧的厉害,必须吃药了,要不然下午我带你去医院……”

  从前去医院的次数太多了,导致周遇现在最反感的事情就是去医院。贺初一提,周遇下意思的就反抗道:“不行!”

  “什么不行?我跟你说你这样高烧烧久了很容易出事,以前没人管着你就算了,现在我在这,你病了就必须吃药。”

  说着,他将桌上的药一片一片的给周遇拆开,然后放到自己手心里向周遇摊开。

  周遇看着贺初的手心,又开始犯难。

  吃药也是周遇的一个大难题。

  高中那段时间总是吃药,到现在药都没有怎么断过,吃得多了就容易产生生理上对药物的排斥,如今药吃的没以前多了,但是每次吃胶囊一类的药都会让他感到痛不欲生——因为他咽不下去,咽下去也是喝完一整杯水的事情了。

  贺初给他拿的药全部都是压片型的,几片下去估计光喝水都能让他喝的胃疼。

  一瞬间周遇的脸色十分难看,表情甚至都有些扭曲,他眯着眼睛看着贺初的掌心,忽然觉得把贺初留在自己家里就是个错误。

  “我说了多睡一会就会好的。”他皱着眉说。

  “事实证明你睡过了之后也没有好。”贺初把他一次要吃的药推到周遇面前,意思是“你要是不想去医院就乖乖吃药”。

  “我说的是,多睡,一会。”

  贺初不容置疑的把药凑到周遇眼前。

  “吃不吃药是我的自由。”

  “你现在生病了就没有立场说这句话了,你要是不吃我可就把你绑去医院了。”

  “你……”周遇被贺初气得一梗,说不出话来,想要站起来却感觉自己的脑袋重如千斤,只能指着贺初骂道:“你怎么这么无赖!”

  这人!明知道自己不喜欢,怎么偏偏要在这件事情上这么固执?!

  “难为你还记得,我其实一直都挺无赖的。”贺初理直气壮的说,说完了甚至还朝周遇微微欠了欠身,一副“承蒙夸奖”的样子。

  周遇嘴角抽了一下,觉得被这个人再这么气两下自己怕是能就这么一口气过去了,于是决定不和他争论,转过身去背对着贺初。

  他这样子像极了小朋友跟人赌气的样子,莫名的可爱。

  贺初轻轻咳了一下,低着头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强忍着没笑出声。

  生了病的周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简直和高中一模一样,一样的容易恼怒,脸皮子薄还偏偏不会骂人,生了气也不知道怎么跟贺初发火。

  贺初上前一步,半蹲在周遇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口:“这就生气了?为什么不吃药,嗯?你跟我说说。”

  周遇不理贺初,只拿背影对着他。

  贺初看不清周遇的神色,只是看见他的耳根通红,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连调侃他都不肯了,他摇了摇头,把药收拾了拿进了厨房。

  周遇皱了皱眉,心说拿去厨房了我也不会吃的,你用什么法子都没用。

  然后他听见处方传来捣物的声音,一声一声。周遇有些莫名,心里有点好奇,但是却强压着自己不让自己过去。

  过了一会贺初出来,见周遇还是那般烦闷的样子,偏过头去笑了一下,又清了清嗓子,才蹲到周遇面前哄他:“你要是不想吃药那就不吃,我帮你把药都磨碎了,泡在水里喝掉总不会让你反感了吧?”

  原来刚才是去给自己磨药啊……他愣愣的想。

  周遇低下头,看见贺初手上捧着的盒子里,那些药片已经被贺初磨成了细小的粉末,分门别类的重新摆好,贺初笑得一脸温柔,周遇扫了一眼就匆匆的把目光挪开了。

  贺初的目光太温柔了,温柔到周遇都有些不好意思再闹脾气。

  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候有自己的小脾气,但是极度的吃软不吃硬,刚才贺初要是非要他吃药他肯定是不肯的,现在贺初为他做成这样,他是怎么都生不起气来了。

  贺初看周遇好像有些害羞又有些别扭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不生气了,连忙从旁边拿了杯子帮他冲药。

  心里不由得笑,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哄,一点都不麻烦自己费心思的。

  等他冲好了,周遇又叹了一口气,接过水杯屏住呼吸,才将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尚未融化的药粉有点沙沙的,膈着他的嗓子,他忍不住咳了一声,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又有些不好意思。

  贺初笑盈盈的看着周遇皱眉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避免这一章过长,所以我把它拆开了,今天应该会一起发,但是超短预警。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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