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严清弄了口大缸放在院子里，里面装满了水，水下沉了些淤泥，栽了两三只碧荷，放了两尾小鲤鱼。
照荷每天都要去陪那两尾小鲤鱼说说话。猫猫们爪子挠着缸，想要爬上去。
照荷担心它们挠坏了爪子，轮流着将它们抱起来一个个看过去。
猫猫见了碧荷间穿梭的鱼，扑腾得更厉害，照荷险些抱不住，手也被猫爪子轻挠了一下。
严清沉着脸上前，拎起猫后颈儿，将猫放到地上，许是感受到严清身上的危险气息，那只猫一下地便窜得老远。
“疼吗？”严清抓起照荷的手，皱着眉头柔声问道，白皙的手背上，那几条红色的抓痕异常显眼。
照荷笑呵呵地摇头：“现在不疼了。”
严清笑骂道：“真是个小傻子，下次别让猫猫去看鱼。”
傻公主不解：“为什么不能让猫猫们看？”
“因为猫猫会吃鱼。”
边说边拉着傻公主进屋上药，傻公主还在问着为什么猫猫要吃鱼呢。
“因为鱼是他们的饭。”
傻公主懂了，说她再也不会让猫猫们看鱼了，她不想那两条鱼变成饭饭。
“嗯，照荷真聪明。”
傻公主笑得很开心：“嗯！照荷聪明，严清更聪明！”
严清也笑。
八年来，芳兰院里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前两年还会有个别宫人想来躲清闲，但都待了没几天就被吓走了。
后来，宫人们都开始绕着芳兰院走，暗地里大家都说这里面住的两个人，身体残缺，连鬼都不稀罕收。
傻公主每天睁眼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严清帮她梳头。
傻公主虽然傻，基本的自理能力还是有的，只是梳头真的太难了。
严清很喜欢帮傻公主梳头，喜欢细细软软的发丝从指间滑过的感觉。
他梳得也一天比一天好。
傻公主每天都要对着镜子乐好久。
这是严清给她梳的头呢，严清真好。
傻公主越长越美，静坐在那的时候，丝毫看不出来是个傻子。
只以为是某个天上的小仙女，下凡来游历，满眼的稚气与不谙世事。
与这诡谲的皇宫格格不入。
严清想把傻公主藏在芳兰院一辈子。
一起老去，死去。
院子里的桃花又开了，这株桃树是刚搬进来时栽下的。
傻公主喜欢抱着猫猫看花，严清就站在旁边看着傻公主。
风一吹，桃花纷纷飘下，傻公主咯咯地笑，伸手去接，怀里的猫猫也探着爪子。
“咚咚咚……”院门被敲响。
傻公主愣了下，严清上前帮她拿下落在发间的花瓣，花瓣藏入掌心：“你先带着猫猫进屋好不好，我去开门。”
照荷乖巧地点了下头：“好。”
“乖，我不去找你，你不要从屋里出来。”
“照荷乖，严清，你要快点来找我呀。”
“好。”
敲门的是个小太监，小太监垂着眼，不敢朝院里看，生怕沾染上什么。
“皇后崩了，皇上口谕，凡满五岁的皇子公主皆去佛堂诵经三日，三日后举行大丧之礼。”
交代完，小太监也不等回话，匆匆离去，好似后面有什么追着他一样。
严清沉下眼眸，果然还是藏不住么……
照荷不得不去，毕竟她是皇后的嫡长女。
她一身素服，双眼澄澈如林间小鹿，懵懂天真，她知道母后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所以并不觉得伤心。严清说过，谁都会死，以后，等她也去了那里，就能再见到母后了。
严清冷眼看着众人用或惊艳或鄙夷或垂涎的目光看着他的傻公主，有种握不住的无力感。
尤其当他偷听到宋美人与李贵人商量着要劝皇上将傻公主送去卫国和亲，以此讨好风头正盛的容贵妃后，那种无力感与愤怒更是难以忍受。
谁都知道，卫国君主是个色令智昏的老头子，不过仗着祖宗基业在苟延残喘。
他强迫自己冷静，小心翼翼地躲在众人身后。
他看到容贵妃眼底对后位的势在必得，也看到二皇子对太子之位的蠢蠢欲动，还有小太子，也就是照荷的亲弟弟，对照荷的那一丝关切。
皇后丧礼过后，照荷又开始在芳兰院闭门不出，所有事情都和以前一样，她一样，猫猫一样，碧荷一样，小鱼一样。
除了严清。
以前严清只会在领用度和饭食的时候出去，其他时候，只要照荷一回头，就能见到严清。
现在照荷只能在早上梳头和用膳时见到严清。
照荷闷闷不乐，严清再次出门的时候，照荷拉住他的衣角：“严清，你要早点回来。”
严清没有回头，低应了一声：“嗯。你乖乖的，不要出去。”
“好，照荷乖乖的，严清也乖乖的。”
可是严清还是出去了很久。
照荷生气了，这是照荷第一次闹脾气，她坐在门槛上，几只小猫团在她脚边。
月亮高挂在小院上空，照亮这四角之地，照荷困了就揉揉眼睛，也不去睡觉。
“吱嘎”
小院的门被轻轻打开，颀长熟悉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转身又将院门关好。
严清脑中还在想着与太子之间的谋划，走近两步才注意到坐在门槛上的照荷。
照荷小声啜泣着，严清一下慌了神，上前蹲下：“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严清，你不乖，照荷乖乖的，你没有，你没有早点回来。”
严清感觉心被戳了一下，又是开心又是酸涩，轻柔地替照荷擦着眼泪：“嗯，是严清不好，严清不乖，没有早点回来，照荷不哭了，好不好。”
“好。”打着嗝，带着哭腔的回答又是让严清一阵心疼。
第二日，严清还是要出去，可他舍不得让照荷再哭一次。
“照荷，我要出去很久，不能早点回来，你今天不要等我，早些睡觉好吗？”
“为什么不能早点回来？”
“因为外面很忙，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做不完的话，就不能再跟你住在一起了。”
“那什么时候能做完，我可以去帮忙的。”
“他们说只要力气大的人去，等我全部做完，就能和以前一样，整天陪着照荷了。你乖乖在家，好不好，以后每天早上睁开眼睛还是能看到我的。”
“好，严清你要快点都做完呀，我看不到你就会想你。”
严清觉得，只要有这一句话，做什么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