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番外

  一出门, 寒风细雨卷着落叶扑面而来,苏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了。

  侍立在侧的一个小太监立刻上来撑起了一把伞,还有一个忙不迭地送上披风:“王妃说今日天气转凉了,十有八九还要下雨,早早把披风找出来备着,让王爷冷了记得穿上。”

  苏惟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手上毫不犹豫地接过披风, 迅速披好,把寒凉之气挡在了外面。

  上了马车,小太监殷勤地提过来茶桶, 苏惟眼眉一挑, 神情有些不悦。小太监呵呵傻笑着,哆哆嗦嗦打开茶桶,倒出一碗热腾腾的暖身汤:“昨夜睡下前, 王妃吩咐厨房煲了滋补暖身的汤水, 据说是连煲了几个时辰, 刚才下了炉子就送过来了。王爷喝些暖暖身子。”

  本来看见小太监送汤水,苏惟心里有些窝火, 觉得自己滋补汤水不离口,被照顾得像个女人似的,但听见王妃两个字,他就哑了火。她的心意和关怀送到了自己面前,苏惟立刻怒气全消, 笑容都快憋不住了。

  一口汤水喝下去,热气顺着喉咙冲进腹中,又散到四肢百骸,浑身上下都暖洋洋地舒坦起来了。苏惟紧绷了半天的神经此刻也稍稍松懈,他难得放松身体,懒懒地半靠在背垫上,就着汤碗又喝了一口。

  不知这汤水是用什么食材熬的,喝起来清清淡淡,但回味鲜香悠长。苏惟突然想起来儿时喝过的一碗热汤,是母妃亲手熬煮的,说是她家乡的吃食。

  然而热汤叫什么名字,用的什么食材,他已经记不大清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热气氤氲中母妃隐隐约约的哀伤眼神。

  在别人眼中,母妃备受父皇宠爱,从册妃典礼到生子,都有规格逾制的赏赐,而她却在宫中严谨恪礼,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跟随母妃长大的他,从懵懵懂懂时起,一言一行就被严格要求,哪怕嬉笑玩闹也会遭到母妃的训斥,因此七八岁大时,他就养成了对人冰冷疏离的性子。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地跟在皇兄屁股后面,皇兄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挨骂。

  印象中严厉刻板的母妃,好像只在那碗热汤面前流露出过真实的情绪。苏惟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之后没多久,母妃毫无征兆地突然因病过世。在母亲灵前,父皇抱着他痛哭流涕,而他却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四周围投来的目光,有鄙夷,有惧怕,有幸灾乐祸,只有皇兄一个人担忧地看着他。

  不久后,父皇驾崩,他被养在太后身边。太后对他一味溺爱,无论他要上天下地,都只有好好好三个字,就连他故意胡作非为欺压宫人,太后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反而自己落了个暴戾跋扈的名声。

  后来皇兄登基,迎娶了皇嫂入宫。皇嫂温柔和顺,很有几分长嫂如母的样子,见他举止不当还会出言劝诫几句,他不但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和皇嫂慢慢亲近起来。

  第一次见林小千的情形,苏惟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好像是某天突然发现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小尾巴是皇嫂的妹妹,他不好耍狠把人赶走。而且当时除了伴读的易九思,极少有其他孩子和他来往,哪怕名义上的表妹蒋雁辰,明明想和他套近乎,但永远都只会缩在角落里畏畏缩缩地偷看他。

  现在多了个光明正大贴上来的小尾巴,开始时他新奇大过嫌弃,也就默认了这个小跟班。但是苏惟没想到的是,这位娇养的大小姐,富贵脾气一样都不少,为人挑剔又蛮横,还永远讲不通道理,闹得苏惟一见她就头疼。

  送林小千回家时,她又哭又喊说舍不得,但他心里只有庆幸两个字,心想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

  长大后,苏惟几乎忘了这个儿时的小尾巴,每天按部就班地的日子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上朝协助皇兄处理政务,各种大事小情总是潮水一样涌过来,一天里从早忙到晚,连喘口气的时候都少有。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是最熟悉也是最舒适的。

  成年后在外有了府邸,他还是孑然一身。王府永远都是冷冷清清的,满府的太监丫鬟,小心翼翼安排下他的衣食,就怯生生地退下去了,极少有人敢凑到他跟前说些家常闲话。日子一长,他宁愿公事缠身,时刻忙碌不停,也不想独自在家里枯坐。

  慢慢地,暴戾古怪的名声越传越远,但苏惟不在乎,他不怕被人误解,不怕外人的恐惧,他担心的是自己位高权重又年纪轻轻,有人心怀不轨地贴上来,想利用自己干涉朝政。

  所以议亲那一年,多少贵女千金他一听家世就摇头不已,直到皇嫂提起她的亲妹子。想起那位大小姐的脾性,苏惟第一反应也是要拒绝,但皇嫂青梅竹马亲上加亲说得欢天喜地的,他不忍心当场坏她的兴致,就想着过几日找个八字不合的理由再搪塞过去。

  然而回府的路上,他突然想起来,当年的小尾巴曾经神秘兮兮地向他炫耀,说自己天生异香。苏惟心里一动,他刚刚查到异香女子的传言,正在四处搜罗天生异香的人,现在有一个,就近在眼前。如果把她放到自己身边,是不是能顺藤摸瓜查明真相?

  第二天,苏惟就应下了这门婚事。大婚当晚,苏惟有些良心不安,想来想去,他决定向新娘子说个清楚。虽然自己迎娶她进门别有目的,但他会尽一切所能,给她荣华富贵护她一生平安。谁知道刚起个头,新娘子就像点燃了的炮仗,不停地吵闹哭喊,什么都听不下去,当即就把他从婚房赶了出去。

  之后过起日子来,她是各种任性胡闹,苏惟开始还生了几回气,可这人奇蠢如猪,什么话也说不通。碍着皇嫂的面子,加上他对这人心有愧疚,不好真下手收拾,最后他只好能躲就躲,眼不见心为静。

  直到有一次文秋跑来苦苦哀求,说她病得沉睡不醒,要王爷回去探望一眼。担心她出了事,不好向皇嫂交代,苏惟忙完公事后,还是去了她的卧房。因为夜里光线晦暗,他低头时不小心蹭到了什么,竟然被床上的人一脚踹了出去。

  那一晚过后,林小千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不再胡闹妄为,还变得聪慧体贴起来。

  不说她接人待物、操持家事越来越像样子,单说吃饭这一桩,在外赴宴,在家下人预备的,离不了各色山珍海味,没人知道他跟着谨小慎微的母妃长大,吃惯了朴素的家常小菜。只有林小千,和他一起不过吃了两次饭,竟然就看出来自己的口味,之后顿顿饭食准备得都极合他心意。

  慢慢地,王府上下,甚至一草一木都让她打理得有了人气儿,再也不是过去富丽堂皇又冷冰冰的地方了。而自己只要没有紧急公务,就会准时回来,吃几口合心意的饭菜,和她抬几句杠,逗得她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原来平淡得像水一样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过去人人夸她容姿端丽,是绝世佳人,可被闹烦了的苏惟,只觉得这人面目可憎,多看她一眼都叫他难受。自从她不再犯糊涂后,苏惟才觉得她越看越顺眼,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林小千无意间回头冲自己嫣然一笑,他只觉得眼前刷的亮了,心也跟着砰砰砰地跳动起来,从此以后只觉得她鼻子眼睛,哪里都精致可爱,一颦一笑更是挠得他心里直痒痒。

  头脑清醒后的林小千曾经说过,两个人可以以兄妹相处,他日如果有人有了心上人,要一别两宽。答应下来时,苏惟觉得自己一定能从这段尴尬的关系中解脱,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一别两宽这几个字,他就烦躁得想踢桌子踹板凳。

  为理清自己的情绪,他在外面躲了几天,说是为忙公务,其实空闲时,他翻来覆去地在想,该拿眼前人怎么办。

  苏惟时而觉得她越来越像母妃,接人待物心怀仁爱不带偏见,时而又觉得她和母妃是两个极端,母妃尽得荣宠,却过得如履薄冰,生怕招来嫉恨报复,而林小千活得肆意张扬,灿烂有如朝阳。苏惟终于想明白了,他想永远站在林小千身边,汲取她身上的光辉和温暖。

  这时候,偏偏易九思那里查出消息,有人有组织地搜罗异香女子,而他和易九思找到的真正天生异香的人,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无故失踪。

  苏惟紧张了,一想到有人也在打林小千的主意,他就不由自主地头顶冒汗,手抖得不成样子,当年哪怕皇兄告病,他第一次独自上朝听取百官奏疏时,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急匆匆赶回家,见到林小千时,却把满腹的警告都咽了下去。他不希望林小千背负痛苦,从此像母妃一样失去笑容,小心翼翼地过活。有危险,有阴谋,他一肩扛着,大不了拼尽性命,保她一生平安无忧就是了。

  可苏惟没想到的是,林小千实在聪明太过,各种事情七七八八一联想,就推算出事情的大概真相来。看到她流露出惧怕的神情,苏惟恨不能立刻抓到元凶把他碎尸万段。

  林小千还自告奋勇,想一同出力去寻找幕后黑手。苏惟怎么能答应,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天都得塌了。所以他软硬兼施说服了林小千,好好把人送进宫里给皇嫂看着,自己率军亲征,去雾灵山追剿元凶。

  当在雾灵山脚下,浑身是血的暗卫踉踉跄跄报信说王妃被掳走时,苏惟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他想也不想,当即拿起宝剑,跨上快马就想上山救人,是易九思挡在营寨门口,威胁他要出门就从自己的尸体上跨过去,他这才稍微冷静下来,仔细去研究救人的法子。

  召集易九思、蒋为辰和几名主将商议时,谈判、围攻、安插奸细,所有需要时间的计划苏惟想都不想就全部否定了,最后一拍桌子,自己决定红衣大炮直接炮轰敌人巢穴,轰出入口就放兵士进去,不用查问,见人就砍,直到救出王妃为止。

  蒋为辰和李仲则犹豫着还想劝他,对方虽然图摸不轨,但算起来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这样不管不顾一通杀戮,恐怕后患无穷。旁边易九思一看,向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立刻会意,都点头表示毫无异议。

  炮火纷飞中,林小千被陈驸马挟持着,走到了高台上。对苏惟来说,她出现的那一刻,灰暗的天空终于亮了。一箭射死敌人,再次把林小千抱进怀里时,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死而复生。

  出神地想了一路,汤喝完了,马车也停了下来。进了王府,苏惟习惯性地去了花园中的小书房,林小千常在那里打理小报的各项事务。

  推开门一看,小书房里竟然空无一人,刚想了半天往事的苏惟一下子心慌了,赶紧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了起来。屋子里没有人,苏惟连伞也顾不得撑,又慌慌张张地在花园里找,找来找去还是不见人影。

  他急得正要大声喊人,忽然心里一动,回头一看,林小千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朵拒霜花,微微笑着对他说:“回家了?”

  “周漾……”女友打断了他的话头。

  那冷硬的语气听得周漾眉心不受控地一锁。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飘进脑子,电话那头已有了第二句:“我们分手吧。”

  ***

  “三年前的平安夜我们第一次见面,今年的平安夜,我以为你起码会打个电话给我,呵……”

  什么叫多余?夏季的厚袄,冬日的薄纱,以及我心冷后,你的热情……

  周漾听不出女友的最后一叹是讽刺居多,还是失望居多,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随之响起的盲音里尘埃落定。

  原本急切的心情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就犹如窗外的雪花,落在地上,化成一滩冰凉。

  事后多年周漾才知道当时的韩国女友一面因他的忽视而寒心,一面面临着近在咫尺的追求者的嘘寒问暖,最终在平安夜这一天做出了选择,他没有什么好责怪,因为他也明白“屈从于现实的温暖”,这才是人之常情。

  只是在那样一个大雪迷漫的平安夜,他公寓里的那对小情侣估计在你侬我侬,他又该何去何从?

  周漾回到市区,入住酒店,一个刚经历了分手、浑身负能量的人,还是不去打搅那对小情侣为好。

  之前漫天的鹅毛大雪仿佛只针对他一人似的,如今雪势渐渐地小了,清障车连夜工作,明天太阳一升起,应该又是明朗的一天,周漾坐在窗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颇有些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感觉,手边这瓶年份不太好的红酒,就是他今晚唯一的同伴。

  他的手机响了,是卓爱星发来的信息。

  “不该对你发脾气的,别生我气。”附带一个求饶的表情。

  看着那贱气逼人的表情,周漾忍不住挫眉一笑,顺手就回了俩字:“没事。”

  可能真的是酒精和郁结一道麻痹了聪明的头脑,他回完信息之后仍没察觉到任何不妥,直到突然间手机铃声大作。

  周漾看着来电显示上卓爱星的名字,噢!糟糕……

  果不其然,电话一接通,卓爱星就在那端大呼小叫:“你不是在飞机上吗?手机怎么开机的?”

  “航班取消了。”周漾的语气颇为平淡。

  “你还在机场?”

  “没有。酒店。”

  “……”

  “……”

  ***

  酒店的门铃声催命符般连绵响起,凭这架势周漾已经猜到是谁杀到。

  开门就见黑着脸的卓爱星,简直就跟来讨债似的,斜乜他一眼之后直接进了房间:“不陪我过圣诞节,结果遭报应了吧?该!”

  “我说谁诅咒我呢,害我今天这么倒霉,原来是你。”虽是打趣的语气,眉角却是微微下抑的,卓爱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可怎么就能那么清楚明白地看透他?她顿了顿,语气就没那么幸灾乐祸了:“不能陪她过平安夜,就陪她跨年呗,你至于跟死了妈似的吗……”

  看他那微微一紧的下颚线,卓爱星心里莫名一“咯噔”,得!自己又说错话了,明知道他的亲人死于地震,他也是因此才学了地质,自己还“死啊死”得挂嘴边,卓爱星有点想抽自己一嘴巴的冲动。

  好在很快他的下颚就放松了,整个脸部线条都因此变得不那么锋利了,可是他强挤出的笑容多少还是有些勉强:“跨年也不用去了……我被甩了。”

  他语气平静地落下自己的总结陈词。

  “……”

  卓爱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心情来迎接他的这句话。看他如此郁闷,她该感同身受吗?

  可她再如何压抑,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近乎于雀跃的情绪,她用力地抿了抿嘴,试图把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压制回去。但效果甚微,好在她左顾右盼之下很快发现了那半瓶红酒,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完美转移话题借口,卓爱星三步两步就来到了窗边,拿起他的那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这豪爽的架势着实是唬住了周漾。那种类父母的蛋疼心思一上头,立马就支配着他的双腿跟了过去,一把夺下酒杯。

  “你怎么能喝酒?”

  “拜托,我都成年了,你还管我这个?”

  想想也是,周漾也深觉自己这等封建思想震慑不了她个这新时代女盲流子,转念一想,又道:“我失恋,你喝什么酒啊?”

  “陪你喝。”

  “你的小男朋友呢?”

  “他早睡了,正倒时差呢。”

  还不等周漾在想法子制止她,她倒是抿了一口皱着眉头,自行把酒杯撂下了。

  还以为这丫头就此放弃,不料她嫌弃地砸吧砸吧嘴:“有没有啤酒?红酒忒难喝。”

  ***

  不知不觉间茶几上、地毯上或倒或立地堆满了啤酒罐。

  周漾坐在地毯上,看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她,见她眼不红脸不烫的,啧啧叹了句:“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酒量这么好?”

  她还挺得意:“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孩子长大不由人啊……周漾仰头灌进最后一点底酒,空酒罐往远处的垃圾桶里一扔,“哐当”一声入得稳准。

  卓爱星见他还有心思耍帅,不由多瞥了他几眼:“我怎么觉得你一点儿也不伤心?”

  “不是只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嚷嚷着我想去死才叫伤心的。”

  周漾说着又开了一罐啤酒,气泡滋滋地往上冒,再一口喝掉,仿佛把忧愁也一口干了。

第八十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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