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完结章

  小宫女的尖叫声势必引来外人。

  凝嫔不慌不忙地坐在那, 仿若石雕坚韧不拔。

  她已经做好准备,就等着被人发现了。

  但是出乎意料地, 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管住嘴, 关好门。”

  小宫女噗通一声跪倒, 吓得瑟瑟发抖, “皇……皇上……”

  凝嫔惊讶地看向皇帝,皇帝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他皱着眉无奈道:“凝嫔, 你太让朕失望了。”

  他看向旁边被下药昏睡的幼清, 眼神里闪过一抹柔情, 紧接着视线回到凝嫔身上,瞬时展露锋芒,“好大的胆子, 竟敢在御书房动手。”

  凝嫔所有的镇定瞬间不见, 她没想到皇帝会这个时候醒来,而且还……那么淡然……

  皇帝上前,一探德庆的鼻息。

  没了,凉透。

  他转过身,“来人啊,传御医,礼亲王突然重病, 恐有暴毙意外。”

  凝嫔愣住,她完全没想到皇帝的反应会是这样。或许是皇帝太过憎恨礼亲王, 或许是皇帝不想传出丑闻,又或然,他对她们姐妹俩存了那么一丝真心。

  总而言之,当德庆的尸体被妥当处理后,凝嫔跪在皇帝跟前,脸上有着赴死的从容:“事情是我一手策划,与旁人无关,求您处死我。”

  此时其他知道内情的人都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为了填满这个谎言,皇帝做得滴水不漏。

  太医对外宣称德庆重病暴毙,为防止恶疾扩散,尸体必须火化。

  没有人需要对此负责,仿佛德庆的死,只是他作恶多端自毙的结果。

  皇帝眉目微沉,并不看凝嫔,“朕不杀你,却也不能再留你在身边。”

  凝嫔俯身额扣冰凉的大理石,地上黑黝的纹路复杂错乱,仿佛能钻到她的眼睛里去,搅得眼泪哗啦啦往外掉。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怀抱着复仇之心在深宫里筹谋,极尽手段只为取得皇帝宠信,说对他没有感情,那是假话。

  她颤着嘴唇,轻声问:“皇上,您就不问臣妾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皇帝凝视她,深沉的目光里有着看透一切的力量,“你进宫,不就是为了今日之事吗?从今以后宫中不再有凝嫔,昔日的凝嫔染病而亡,从此你便只是寻常百姓。”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深宫之中,最会做戏的,不是她们这些妃子,而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她们像蚂蚁一般,被人牢牢掌握在手心,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只是冷眼旁观着。

  凝嫔身上一阵发寒,她自以为忌讳如深的秘密,却只是皇帝所知万事中再渺小不过的一件小事。

  既然他什么都知道,那么宋家的事……

  她狠下心直直地往地上磕去,磕得头破血流,“求皇上重审当年灭门之事,求皇上给宋家一个公道!”

  皇帝眸色一黯。

  凝嫔跪着前进,将铁盒奉上,恳切地看着皇帝,“请皇上昭告天下当年真凶!”

  皇帝皱眉,接过她递来的铁盒,看了数秒,随手放到一旁,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人已经杀了,还不够吗?”

  凝嫔抓住皇帝的衣角,“皇上,难道你就不希望替自己的侄子洗脱当年冤屈吗?德庆作恶多端,难道死后还要享后人敬仰吗?”

  皇帝沉默。

  若要将当年的事情翻出来,势必引起不小的轰动。

  许久,他背过身沉声道:“朕自有定论。”

  ——

  幼清醒来的时候,周遭空气里飘着龙涎香的气味,外面天色已暗,四角几根宫蜡摇摇晃晃地摆动着烛光。

  她直起身坐起来,浑身困乏,头晕目眩,仿佛还没有从梦中挣脱。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宋府其乐融融,她穿着百寿羽衣从宴席上招摇而过,爹摇头叹气作势责她,娘却一把将她抱住搂坐腿上,疼惜地喊着:“我的好阿妙。”

  幼清擦拭眼角的泪,抬头望见一人影窜动,朝她而来。

  她以为自己是下地府了,做了杀人的事,没来得及回神,就被人拖下去斩了。

  这会子有人来,大概是来接她去和爹娘团圆的。

  等那人到了跟前,她看清楚来人相貌,顿时三分惊讶,问:“地府里也有皇帝么?”

  皇帝笑着坐下,“不知道,哪天等朕死了,下到地府看一圈,再托梦告诉你。”

  幼清清醒过来,下意识便问:“凝嫔娘娘呢?……礼亲王呢?”

  她半咬着嘴唇,一双眸子清澈透亮。皇帝实在想象不出,这张美艳与纯真并存的脸上,会出现杀人时的凶狠神情。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都死了。”

  幼清张大双眼,艰难地挤出话语:“凝嫔娘娘……死了?”

  泪水瞬间充盈眼眶,她浑身颤抖着,嘴上嗫嚅:“不……不……该死的是我!”

  怎么可能!

  怎么会!

  明明是她的主意,到头来为什么会是堂姐承担后果!

  她哭得泣不成声,几乎要将自己淹死在眼泪中。

  皇帝抱住她,轻声安抚:“不要伤心,你还有朕,朕会好好保护你的。”

  幼清无力地哭着,什么都听不进去。

  皇帝抚摸着她的青丝,声音极具魅惑:“从今往后你便是朕的宠妃。”

  幼清猛地一怔,她奋力推开皇帝,喊道:“我不要做什么宠妃,你杀了我,快杀了我!”

  皇帝耐心道:“朕不会杀你,幼清,乖,留在朕的身边。”

  幼清大声吼道:“我不是幼清!我是阿妙!我是宋阿妙!多年前被德庆灭门的宋府孤女宋阿妙!德庆是我杀的,不是凝嫔娘娘杀的,你要追究,就追究我,全是我一人所为。”

  皇帝:“朕知道你是宋阿妙。”

  幼清愣住,“你说什么?”

  皇帝俯身靠近她,“凝嫔是你的堂姐,德庆是你的仇人,你进宫是为了找寻宋府被灭的真凶,朕说的对不对?”

  幼清一脸惊慌地看着他。

  皇帝的神情始终未变,淡淡的,像是画里描的山水。

  “这些朕都不在乎。”他握住她的手,“做朕的妃子,可好?”

  幼清摇头:“不。”

  他敛起神色,清淡的眉目瞬间阴晴不定,他的声音太过严怖,灭人九族时也不过是这般语气,“你不怕朕杀了你?”

  幼清:“我要的就是这个。”

  皇帝捏住她的下巴,“我哪里不好?”

  幼清直视他:“哪里都不好。”

  皇帝冷冷地看着她,她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千里之外。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过去顾盼生辉,如今却面如死灰,他几乎能预料到强留她不久之后佳人香消玉殒的后果。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私。

  “凝嫔没死,朕将她安排在城外,至于宋府的事,朕会给你个交待。”皇帝的声音很是疲惫,像是用尽所有力气,“回到德昭身边,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

  说罢,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幼清僵在原地,眼泪犹挂在眼角,她抱住臂膀倒在被褥上,整个人不知是该喜该悲,最终缓缓闭上眼睛。

  德庆暴毙宫中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礼亲王府,除了木清子,无人敢有异议。

  木清子嚷着要看德庆尸体,得到的却是一罐骨灰。她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图赞听闻德庆意外,便发信让木清子回吐蕃。

  一个月后,再无人提起德庆,仿佛他从未在世间存在过。

  礼亲王府的旧人全被遣散,连同德庆过去那些党羽,连根拔起。

  毓义奉命去查封礼亲王府时,在机关暗屋里发现无数惨绝人寰的酷刑,其中发现个活人,虽然受尽折磨,但是依旧能看出是个面目清秀的男子。

  毓义惜他可怜,准备找人替他疗伤。男子记忆全失,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只是说要回家。

  “她在等我,我们要去江南水乡,宅子前种海棠,春天花开的时候,我们做花酒埋在树下,来年夏末的时候,花前月下共酌一杯。”

  毓义问不出其他,只得作罢,给了他些银子,任由他一路南去。

  睿亲王府。

  倔强地在天牢里待了一个月才肯出来的德昭今日终于回府。

  他原是不想回去的,仿佛踏出天牢一步,就是向皇帝示弱。无奈最后被侍卫强硬驾着赶出牢。

  他颓然地走回府,远远望见府门口有人迎接。

  大概是太妃。

  德昭想起以前那些日子,回府的时候总有幼清迎他。

  那时候,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他垂头丧气地低着脑袋,走到府门口,看都不看抬腿就往里跨。

  太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德昭,你瞧瞧这是谁。”

  德昭无精打采地往人群中一看。

  梦里,他亲过千万遍的面庞,如今那娇艳面靥近在咫尺,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摸到温热肌肤,这才敢确信,不是在做梦。

  幼清皱眉拍开他的手,“呆着干什么,难道你不愿意看见我么?”

  德昭上前一把搂住她转圈,笑得嘴都要咧开了,转得幼清晕头转向了,这才舍得把人放下来。

  “我就知道,四叔是疼我的。”他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双目发直,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爱意。

  幼清埋着头并不理他。

  等进了屋,德昭将所有人拦在屋外,关上门转身就朝幼清跪下,他抱着她的双腿,可怜巴巴地说道:“我发誓,倾尽所有,我也会为你和宋家讨回公道,阿妙,不要再离开我,求求你。”

  幼清试图让他起身,他不肯,生怕一松开她便会如泡沫般一吹就散。

  “你怎地这般没出息,外人若是知道心狠手辣的睿亲王在女人面前竟是这般作态,该如何想?”她昂起脑袋,继续道:“宋家的仇,我自己已经报了。”

  他甚是惊讶,下意识想要相问,怕她嫌啰嗦,硬生生忍住了。

  幼清掰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坐下,将宫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来。

  德昭抱住她,眼里有泪,“阿妙,辛苦了。”

  一句“辛苦了”,瞬间将她这些日子以来紧绷的神经击溃,仿佛是经历过天寒地冻后终于见到暖阳,德昭的怀抱,又大又暖,足以融化所有寒冷。

  幼清眼中噙泪,问:“我杀人了,手段残忍又冷酷,你依旧觉得我好吗?”

  德昭揽住她整个身体,“我很骄傲,我心悦的女子,是个有勇有谋的人。”

  本来幼清已经忍住所有情绪,听到这一句,再也绷不住,伏在他肩上,眼泪倾盆而出,“德昭,对不起,对不起……”

  德昭爱怜地替她擦眼泪,“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她想起过去那些盲目的恨,多少个日夜,处在无法纾解的矛盾中,她找不到方向,只能自私地选择恨他。

  她将所有的愤怒倾注在他身上,从不敢想他会有多伤心。

  幼清感慨:“兜兜转转,最后我还是回到了这里。”

  德昭摸摸她的脑袋,“说什么傻话,这是你的家,你不回这回哪?”

  幼清抬头看他,“这么多年,没想到始终如一的那个人,竟真的是你。”

  德昭得意地仰起面孔,“那当然,当初我离开宋府时,答应过要娶你回家,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人这一辈子,苦难的次数是有限的,当所有难熬的日子过去后,剩下的就全是幸福的日子了。

  只要不放弃,愿望终有实现那一天。

  德昭紧紧搂住她,发誓:“阿妙,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他们过去曾想象过的江南水乡小日子,有花有酒,春夏耕田,秋收冬歇,这一切离得是这般得近,他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宫里。

  一封请辞书摆在皇帝的桌上。

  书信里所言,睿亲王德昭,请求卸下所有官职品阶,从此只做富贵闲人,移局江南,再不问政事,恳求皇帝恩准。

  皇帝叹口气,朱笔一批,写下个准字。另拟一道旨,封宋府孤女宋阿妙为清和郡主,赐婚睿亲王德昭。

  不多时,御史官得令而入,皇帝将铁盒递给御史官,下命重记当年宋府灭门一事,昭告天下,先皇之查存有纰漏,真凶乃是礼亲王德庆。

  御史官犹豫:“皇上,先皇定棺之事,轻易不可翻,此事已过去多年,如今重见天日,势必引起动荡。”

  皇帝道:“礼制是死的,人是活的,朕说要翻案,就要翻案。”

  御史官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御史官走后,皇帝盯着那方铁盒发呆,许久,他掏出一截发黄的纸,正好与那半封撕毁书信证据缺失的部分对上。

  “是朕欠你的。”他嘴上呢喃,拿起蜡烛点燃那半张纸,“宋阿妙,但愿你从今幸福长久。”

  皇帝想,若是当初没有沾上她家人的血,或许他会强硬一点,管什么德昭不德昭的,反正他向来都是不择手段的。

  算计一生,却算不到自己的心。

  冰冷月光遍散一地,这一夜才刚开始,无尽的黑铺满宫墙内所有角落,仿佛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时刻。

  从此以后,他真真正正是个孤家寡人了。

第93章 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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