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温旧梦

　　东海大战后，天界伤亡惨重，侥幸获胜却赔了个主帅进去，主战场的九州沿海也是生灵涂炭，百废待兴。落败的鬼族把被封印神力的路冥带回去之后蛰伏不出，安安分分地躲在地界休养生息了。说实在的，这一场大战，起因不过是两方权力斗争，也没有个谁对谁错；只是牵涉到了第三方，那就该各打五十大板，都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打架，还真是一点不心疼地糟践他们人族啊。

　　衡靖不在了，对于我来说日子并无不同，因为我们就互相不搭理，现在就彻彻底底是单亲母亲了。大家都对我和惠畅这对孤儿寡母表现出了同情，亲戚朋友一下子都说来安慰我们母子俩。

　　我觉得挺好笑的，只是我不能主动毁掉战神的光辉形象，不能告诉他们我一直都跟丧夫没差。

　　仿佛岁月静好的某一日里，惠畅捡到一个什么东西，正拿在手上玩。定睛一看，这是……是我当年的银镯子，是那个用勾了我头发的簪子弯成的，曾经寄托了少女时代的我无限情思的银镯子啊！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抱起惠畅，哄着他把镯子给我，然后换一个竹编小鱼给他玩。我的银镯子，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拿起它仔细地看了一遍，上面的嵌的宝石和镂花还和当年一样，可惜物是人非。我将它凑到耳边，却听到了路冥的声音：“重焱，我想见你。”

　　我不敢相信地仔细察看，明明这个银镯子上面沾的并不是路冥的气息——我突然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封锁了神力，所以他是借助他人之手将消息传来的。但是路冥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他为什么突然想见我？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吧……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路冥当年必然是收到了这个银镯子。原来当年我那点儿法术，竟也能让它借着一点气息跟踪到了路冥身边。

　　见……便见吧。

　　只是……在哪儿见？约人见面不说地点么？我疑惑了许久，忽然想起一个地方，或许就是他认为不需要明说，我都能猜到的地方。

　　西山山谷中那片杏林，这个银镯子也是那个地方的时候，他送给我的。

　　我便悄悄地离开天界，来到那片杏林中。这确实是回忆满满的地方，我一边走，一边回忆着昔年杏林的模样和杏树下的故事。

　　原来，我的少女时代，已经那么远，远到我已经记不清当初我是在哪一棵树拿到的那个银镯子，远到我和杏树下的另一位已经分道扬镳，天地隔绝。

　　我在一棵杏树旁停下，四处张望，试图找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身影没见着，倒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来了。”

　　路冥，你在哪？

　　“咚”一声，我转过头去，路冥应该是刚从树上跳下来的。

　　见面反而尴尬。还是路冥先开的口：“是你救了我。”

　　我心里咯噔一跳，路冥知道了什么？

　　“那个时候，我虽然昏迷，但仍有意识，感受到当时有谁来过，后来有几个与你相熟的神，说我的身上隐约有你的气息。”

　　“对，是我，”既然路冥已经发现，我也干脆承认了。“其实我也没救你，只是没来得及把你杀了而已。”我冷笑道。

　　路冥还想就此事说点什么，但我不想听了，便抛出另一个话题。我举起那个银镯子，问出我心中多年的疑问：“当年，你收到了这个银镯子？”

　　路冥点点头，“是。”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你说……”路冥像是回忆起一段痛苦经历，艰难地说：“你要结婚了。”

　　好啊，你还真是听到了的。虽然这件事过去很久了，我还是要为当年的自己讨个说法：“那当时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把它还给我，对我说你要结婚了，我还能有什么反应？”

　　我忽然明白过来，路冥可能误解了什么，便问道：“你当时忍为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归还信物，一刀两断。”路冥说完也愣住了，便问道：“原来你不是这个意思？”

　　多年的谜团，终于解答，原来是误会一场。我觉得这其中可能还有其他误会，便问道：“当年我还用其他途径给你传过话，你为什么也没句回复呢？”

　　路冥惊道：“没有啊，我只收到了这个镯子。”

　　无论是现在装傻也好，真的没有收到也罢，既然解开了当年的疑问，我决定原谅他：“原来是误会一场，那就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路冥却道：“不可能的，发生的事既已发生，我想要弥补。”

　　弥补？我笑道：“我们互不相欠，何来弥补？”

　　“不，”路冥摇头，“我欠你一句话……”

　　“别说了！”我脱口而出，不敢听下去。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也不知道我听完会怎么样。是我期待了很久的那句话吗？是那句可以让我的少女时代完美地画上句号的回答吗？

　　“我喜欢你。”

　　路冥还是说了，我的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谢谢你。”至此，我的少女时代完满地画上句号。

　　“这句话……是不是太迟了？”路冥问道。

　　“对……不过，没有关系了。”我又哭又笑：“有这句话，就足够我用来回忆小时候了。”

　　“回忆吗……现在也可以的。”路冥的眼神炽热，他牵起我的手，道：“只要你愿意。”

　　只可惜路冥来找我并不仅仅是为了说这些事，他其实是还想找机会挣脱枷锁，重返天界。他给我开出了极具诱惑的条件，他可以帮我扶持惠畅登上天帝之位。

　　实话实说，从前我不稀罕这个天帝天后的位置，现在却挺稀罕的，毕竟衡靖不在了，这个天帝的位置就要传给羽岚了。要是羽岚当天帝……想想还是挺可怕的，我得想办法好好培养我的孩子，让羽岚上位，既不靠谱，我也不甘心，我的惠畅长大以后也会不甘心的。

　　但是我真的应该和路冥合作吗？我思考过，最后却觉得：谁敢说为自己争取利益时不会影响他人呢？和谁合作不是合作呢？

　　于是，在路冥与我的这一场合作中，我们各怀私心。仿佛是因着旧日情谊而开始的合作，根本只是掩盖我们各自私心的窗户纸。我们不将它捅破是为了表面的好看，其实谁也没少给对方下绊子。

　　我又翻出当年的婚服来看，仿佛看见冲天的火光将年少往事吞噬，只余下一地灰烬。杏林中的所谓旧梦，只可重温，而难再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