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荒唐

  六月中旬,君默琅诞下一双儿女。

  提起当日的事情,许多宫人仍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的皇后自生产前三日便开始阵痛,自那日起,洛王下了早朝便直直去了映月宫。到第三日傍晚,羊水才破。

  君默琅身体本就瘦弱,又加上平日里不知调理身体。生产便的更加艰难。

  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整整充斥了映月宫一个晚上。长琴静立在门口,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是他藏在阴影里的本来温润的脸上满是阴霾,掌心握拳,指甲差一点就要掐进肉里。

  直到下半夜,寝殿内传来婴儿有力的啼哭声时,长琴这才舒了一口气。可是没过片刻寝殿里便传来产婆的声音:“不好,还有一个!”

  这次君默琅再也哭不出来了,做了孽的,一个不够,还送来两个。

  好在虽然凶险,但是母子平安。

  当产婆将两个不大点的小娃娃抱出来的时候,长琴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进了寝殿里面。

  那产婆和身边的小宫女抱着两个小殿下站在那里傻了眼,半晌这才反应过来,皇上这是更加看重皇后啊!

  后来长琴在一张白纸上,写了紫川二字拿给君默琅去看。

  紫为祥瑞,川为山河,赐名长子,再适合不过。

  君默琅盘腿坐在床上,怀中抱着女儿气鼓鼓的说:“好听,以后你跟你儿过,我跟我女儿过。”

  长琴听她这样说,笑了笑,马上差人找来纸墨,又为女儿写下二字。

  少颖。

  君默琅下了床,凑到他身边问道:“有何意?”

  长琴将笔墨放下,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说道:“自然是,少年智慧,聪颖可爱。”

  “唔……”君默琅道:“好听。”

  幸福的时光,仿佛停在此刻,缓慢而绵长。

  六月天气闷热,青容坐在映月宫宫墙上,旁边还坐着武德。两个闲人坐在墙头晒月光。

  其实本来两个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偏偏都赶在了今日来看长琴,于是便坐到了一起。

  青容问他:“你来做什么?”

  武德也问她:“你又来做什么?”

  青容垂头转着手中的朱砂,道:“我此时无牵无挂,闲来无聊,便来看看公子。”

  “我嘛……”武德笑:“我也是来看看凤君的。”

  青容停止了转动手中的朱砂,望向窗口,开口道:“公子此时倒像个孩子。”

  “啧啧。”武德胳膊搭在膝盖上,凑近青容说:“前两日我回天界,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曦月武神因历劫圆满,所以恢复了一身的法力,已经回归神位了。”

  啪的一声,朱砂掉在了地上。

  “怎么?”武德道:“还无牵无挂吗?”

  青容伸手,朱砂便又回到了她的指间,她起身化作红雾离开,临走时说了一句:“和我有什么关系。”

  武德摸了摸下巴,继续坐在墙头晒月光。

  一个人承包整个月亮的感觉,妙啊。

  过了半个时辰,寝殿里的烛火灭之后,长琴轻轻将门推开,而后又轻轻将门阖上,这才转身离开。

  武德见他走远,化作一股烟,溜进了君默琅的寝殿里。

  长琴出了映月宫,旁边的李公公便躬身道:“陛下。”

  “回御书房。”

  “是。”

  夜班时分,长琴依旧在处理国事,忽然之间,烛火摇曳,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安宁,长琴望向窗边,并无风过,便对着眼前的空气道:“出来。”

  武德现出身形,颇为不满的说:“这烛火碍事的紧,熄了熄了。”

  长琴将笔下,十指合拢放在搭着下巴看他:“你来作甚?”

  武德拱手一拜,笑道:“自然是……来助凤君一臂之力。”

  长琴望着他,睫毛阖了阖,等着他下面的话。

  “这一年以来,凤君过的可还好?”

  “很好。”

  武德摊开掌心,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出在他的手上。

  长琴看着那匕首变了脸色,双手拍在桌案上,站了起来,冷道:“本君无需你来助我一臂之力,你可以走了。”

  “放心吧,此匕首为往生,此世不过是我将她的厄运压了下去,今世若不了结,来世她便会加倍的生不如死。”武德又道:“难道,你希望她那样吗?”

  长琴的手臂无力的垂下,放低了姿态,问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

  “那你再多给本君几年时间,本君要想清楚。”

  “不可。”武德回道:“此事本该在君默琅十六岁的时候了结,可那时她有了身孕,若那时了结会坏了你我的功德,如今此事已经拖了一年,万不可再托。”

  “那本君偏要拖,如何?”

  武德指尖抚过眉梢,眸中神色不明,将放着匕首的那只手摊向前,那匕首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钻进长琴的衣袖,任长琴如何将它丢弃,都会再自己回来。

  “你会想清楚的。”武德说完便淡去身形,消失在了长琴眼前。

  长琴站在那里,将那手中的匕首放在手心看着,突然将那些像是梦一样的天庭想了起来,又忽然才察觉到,此刻他所在的,所感受到的温暖才是梦境。

  即是梦境,终有一天会醒来的。

  自那日起,长琴不再去看君默琅,他不会伤害她,但他怕那个损仙武德在这刀上下了什么恶毒的咒语。

  奇怪的是,君默琅也再也没有过来找他。

  时间很快的进了八月份,夜里虽热,但总是比白日里凉爽了许多,君默琅靠在窗边等着夜幕降临。

  她转过头问身后的宫女:“陛下遣散的官家的良家子可还留在宫里?”

  “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的子女在宫里做官,三品以下的官家小姐和从百姓家里筛选的良家子已经出宫了。”

  “哦。”君默琅垂眸神色清淡:“把把留在宫里的良家子给我传过来。”

  “是。”

  君默琅做了一件从前她连想不会想的是,那就是将别的女人,送上他的床。

  长琴处理完政事,回到寝宫后见了那床上的女子,神色变得格外难看。他一言未发,拂袖转身离去。

  待他到映月宫时,宫中早无君默琅的身影。

  一旁的宫女哆哆嗦嗦的跪倒他的面前递上了一封信。而后哭道:“是奴婢未看住皇后,奴婢愿意以死谢罪!”

  话说完,她的嘴角淌出鲜血,睁大了眼睛,歪倒了过去。

  长琴将信打开,信上写着,夫君,今晚与妾身皇城外竹林一见。

  长琴折起信纸,看了眼那名咬舌自尽的宫女,本与转身离开,却不想另外一名宫女扑倒在了他的面前。

  她咽了咽口水,鼓起最大的勇气说:“水儿未看守好皇后,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头上,其实是她家里上有父母,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嗷嗷待哺,她怕牵连家人,所以才自尽的,希望陛下能宽宏大量,将水儿的尸首送到城外阳文孙家,也好让她的父母得以安心。”

  长琴听她说完,转身轻道:“准了。”

  夜无声,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寂静的夜晚。站在竹林中的女子,一身黑色的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听到马蹄声的时候歪了歪头,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温驯乖巧,她低头走了两步,将半边的身子藏到了竹子后面。

  从远处传来他喊她名字的声音,慌张中带着几分无措,好像怕她就此消失一般。

  “我在这里。”她的声音又软又糯,不大,却如同白色的浪花掀起的巨大声音,使竹林的那头迅速归于安静,只剩他朝她奔走的声音。

  “你不要过来。”她说。

  “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只觉得再走两步,再走两步就可以走到她的身边,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

  可是他朝她走几步,她便后退几步,始终让他靠近不得。

  “你别过来。”她哭:“听我把话说完。”

  长琴听见她的哭声,这才停住脚步。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武德肯定对她做了什么,她才会这样的。

  “告诉我。”长琴温声问道:“你怎么了?”

  她哽咽了两声,蹲在地上,喃喃道:“你再过来,我就再也不让你找到我了。”

  “我不过去,你说,我就站在这里听。”

  她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开了口:“我从小就能看到恶鬼,整日被恶鬼缠身,可是自从遇见你,他们便再也不敢靠近我了。”

  “那日有一位神仙托梦给我,说你是天上受人尊敬的神仙。下凡来寻找心爱之人,我问他,我可是他心爱之人?”

  “他说,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我与你心爱之人颇为相像。你对我好,不过是为另一个人。”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梦,可是他又对我说,若是我没有觉悟,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你的手里。”

  “你怎么会舍得杀我呢,可我不是你,我不知道。可是我很伤心。他在梦中给了我一把刀,让我杀了你。”

  “我说我不。他却说这事由不得我,只要我靠近你,这刀就会插进你的心脏。我想丢了那把刀,可是我怎么也丢不掉。”

  长琴听到君默琅的话之后,感到自己手脚冰凉。没想到武德星君竟会做到如此地步,让他们再靠近不得。

  君默琅继续说:“后来我就想,我并不是怎么想要杀你。而且世上女子千千万,你瞧见了吗?我今日送你那女子,是不是与我有几分像?不不,是与她,不论你喜不喜欢她,时间久了,总会把我忘了,将她刻在心上。”

  长琴开了口,苦笑:“你这是要折磨我是么?”

  “为什么这么说呢,人心很容易变的啊,就像刘畅,其实我也很喜欢他,但是我也很喜欢你,但是他死了,过了这些年,我也就没那么伤心了。你以后也一定会这样的。”

  “你废话太多了。”长琴的手握住那把刀的刀刃,一步步走向她,温声哄道:“你在那里不要动,我去找你。”

  君默琅摇摇头,又后退了几步,却突然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她猛然问道:“你受伤了?!”

  “没关系,你信我,不会有事的。”他说着,一步一步走近她,又将手中的刀握紧了几分,鲜血顺着衣袖滴落在地上,一滴,两滴……

  “我……”君默琅慢慢朝后挪动着,却明显的多了许多犹豫。

  长琴越走越近,在她想逃之时,一把抓住了她。

  继而,藏在君默琅身上的刀瞬间嘶鸣起来,以迅雷之势窜出来,啧的一声,戳进了长琴的胸膛。

  失了力气的他却始终握紧手中的匕首,却双腿一软,半跪到了地上。

  他双颊失去了血色,用尽力气笑了笑,对君默琅说:“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让我抱抱。”

  君默琅慌慌张张的揽住他的肩膀,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伸手触碰他胸前的匕首,却又不敢碰。

  见她这幅样子,长琴伸出手轻轻的擦了擦她眼角的泪花,可是任凭他如何擦,她的眼泪都没有办法停下来。见此长琴叹息一声,将她的头轻轻按在了肩头,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他轻轻在她耳边呢喃:“我从未把你当成过她。即便有人和我说过,你就是她,我也从没有这样觉得。那个坏神仙骗你的,你和她,无一处相似。”

  “我不要听这些,我们走,我们去治伤!”说着她便去将他拉起来。

  长琴将她推开,咳了两声说:“你走吧。”

  君默琅不听,哭着摇头,却发现他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晕湿。胸膛上的血,怎会蔓延到衣袖上去?明明是受伤了才对。一定是他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她朝他握着匕首那只手伸出了手,却被他轻易躲开。

  “我让你走你听见了吗?”长琴用尽力气对他喊道。

  君默琅却如着了魔一样要去摸他的那只手。她说:“若渊死,妾身在这乱世,可还活得下去?”

  “你……”

  趁着长琴怔忪刹那,君默琅握到了匕首的刀柄。手若触电般弹开。他竟也有一把与她同样的刀,而且一直在手中握着!

  她泣不成声,使劲去掰他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好似他平生的力气都用在了这只手上。又好似手中握的不是匕首,而是他的掌珠,他掌珠的生命。

  他伸手拉住她,让她镇静一些,而后轻轻拨了拨她额间的碎发,倾其一生温柔“我是很愿意你活下去的,可是我不在,又担心你过得不好,倒是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这可如何是好。

  君默琅哽咽一下,抬眸努力笑了笑,说:“我信你说的话。你把手松开。”

  她说:“你舍不下我一个人,我陪你一起走。”

  长琴执拗的不肯松开手,可是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终是再控制不住那匕首力量,那匕首嘶鸣一声,插进了君默琅的心脏。

  可这匕首下的力,明显超过了长琴的预期。匕首刚没入她的胸膛,她便因疼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可她拼命忍着,靠在他的胸膛轻轻呢喃着情话,一字一顿,一字一着力一缥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用尽力气。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摘自李白《长干行》)

  这一生,何其仓皇,何其荒唐。

第42章 荒唐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上仙难逑最新列表+番外章节

正文卷

上仙难逑最新列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