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十六朵桃花

　　山中院落落锁，有名刚刚及笄的十五岁少女沉睡在了莲池旁边，有个少年不肯走，将自己也锁在了里面。

　　昨日相见，此时想来竟恍若隔世。

　　有小女子摘了他家的荷花送他。请他日后多多指教。

　　她还在的时候喜欢翻一翻戏本，那日被他瞧见发呆，长长的戏折子垂到了湖面。他站在她身后无意看到那句。

　　少年洁白如许，目含笑，似是出水荷花。荷当送少年，愿如荷君子，亭亭立直。

　　那时夏风有些微微的凉，吹过了水波，水波又荡漾到了他的心上。

　　只是日后生死两茫茫，有孤坟，却无人与他话凄凉。

　　破晓时，孔雀与衡非准备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为那个孩子所造的铜雀笼。

　　万水千山，百转千回，他们终于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衡非大病初愈，伶仃的身体被斗笠垂下的青纱罩得严严实实，孔雀回头望向那处庭院，却发现周围有云雾缭绕，衡非似是没有瞧见他停驻，径直的向前走去。

　　云雾渐浓，其中有声音传来。

　　“是吾。”雾中传来成思的声音。

　　“……”

　　成思在雾中渐渐现出身形。她拂袖朝孔雀走过来两步，开口道：“无须担忧他，吾只耽误汝一炷香的时候。”

　　孔雀有些不理解的看她，问道：“是宁宁？”

　　“不全是。”她道：“宁宁虽死，魂魄却沾染了鲛珠的灵气。来世她做鸟，怕是再也不归冥界管了。但是汝无须担忧，她不会有事。吾来找你，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成思拨开浓雾，他们二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一处悬崖，这处悬崖刚好可以看到天边冉冉升起的红日。

　　成思立在悬崖边，望着那轮红日。有风吹动她鬓角的发丝。她微微眯起眼睛，轻道：“做完这件事，吾便去寻他。这世间之大，吾不怕找不到他。因为吾知道吾不会放下，所以总有一天会找到。”

　　孔雀走上前立在她身侧，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成思转头看他。开口道：“二百年前，吾在黄泉遇到一个人……”

　　孔雀微微皱眉，不知她接下来的话。

　　成思微笑，不再吊他胃口，她说：“吾每日都可以见到他。他执念太重，不肯入轮回，吾并无法强迫他。他说他想见一个人，见到了，他便离开。”

　　孔雀呼吸渐渐有些困难，他脑海中忽然闯入一个人的身影，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只好安静的听着。

　　“吾闲来无事喜欢与这些执念深重的灵魂交谈，听一听他们的悲欢离合。黄泉这样的魂魄很多，吾本不愿插手。可是那个人提到了汝，他等了汝两百年。”

　　孔雀呼吸彻底凝固，他非人，不会走黄泉路，那人……就算是等上一千年，也不会等到他的……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他可曾说些什么……？”

　　“汝不若……”成思笑：“自己问问他。”话说完，成思拂袖间，周围又被浓雾掩盖，再到清晰之处，悬崖边上站了一个人，应该是说，一个魂。

　　孔雀生平第一次生出了逃离的想法。可是他走不得，只能踉跄的退后了两步，苦笑道：“第一次见到这么傻的人。”

　　那人脸色苍白，漆黑的头发垂直腰间，依旧是那时初见，孤傲的青年模样。

　　他开口：“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说完他目光缓缓落在了孔雀身后背着的清风上。轻轻笑了一下：“我都要忘记我的姓名了。”

　　孔雀轻轻启唇道：“温泠……”

　　温泠慢慢走进他两步，目光落在不远处树后露出的一片青纱上，沉思片刻，又将目光移了回来。

　　他说：“你为太子操纵着半壁江山，我是你和太子手中的一颗棋子。可你是否晓得，我未善终，太子也未得，你呢？”

　　心中还住着未亡人，怎会善终。

　　温泠声音清冷，却又哀问道：“你莫躲我。你……为何要躲我？心中可否有愧？”

　　有愧的……他如何无愧……他将清风日日夜夜挂在显眼之处便是无法忘记，无法将自己的愧疚隐藏起来。

　　他不能再躲。孔雀停驻脚步望着他。

　　温泠缓缓走向他，半步之距，温柔的说：“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他伸出手臂，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轻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他皱了眉，无奈笑道：“这二百年，每一天，我都在想，我一直等，你总会来的。直到成思告诉我，我等到海枯石烂，六界倾覆，你也不会来的。”

　　孔雀伸出手犹豫半晌，握住了他的衣袖。

　　两两相对，尽是无言。

　　有一种高于愧疚的情感带着痛在孔雀的心脏蔓延。他愧对宁宁，却并没有这中感觉，这种感觉，痛到难以呼吸。

　　他曾在五月暖阳，藏在海棠树上偷偷想着心尖尖的上人儿，有白色略带着粉的花儿落下。他低下头，略带着被人察觉秘密的心慌，看到了那个干干净净的白衣青衫的青年站在树下轻摇着折扇看他，似是看一名顽皮的孩童。

　　一霎恍惚，惊艳了时光。他曾妄想，又将妄想拼命压了下去。

　　他当时只是突然很想可以经常看到那个低眉浅笑，海棠树下的那个人。

　　可否有人能告诉他，一颗心究竟能装下几个心心念念的人儿、。

　　他抓住温泠的一角衣袖，将他扯近，近到他可以在温泠的眼中看到自己。

　　眼睛带着微微的红，那样将感情溢于言表的自己。

　　然而他只是安静的看了他许久便松开。

　　他偏开头不去看他，说：“你……以后不要再轻易被人利用了。”

　　温泠却笑，他这辈子都未笑的这样暖。他凑近孔雀，像是抛弃了人世间的所有信仰般的贴上了他略带苦涩的唇角。

　　他信眼前人，他就是信仰。

　　温泠苦涩的在他耳边说：“你心中有我。”

　　孔雀苦涩的握住他的手说：“多说无用，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温泠退开两步，说：“少三，我要走了，这次……绝对不会再等你了。”

　　又是许久无言。

　　孔雀轻轻一笑，说：“珍重。”

　　他们大抵再也不会有相见之日了。

　　温泠带着浅浅的眷恋看着他，而后转过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