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吃完饭,商场里顶楼有电影院,陆承要带她去看,而解琳已经有日子没看过电影了。

  看电影是费钱的娱乐,你要么不看就不看了,可一旦看了、喜欢了,你就要一直看,满目各种类型的片子,你这个月没有合心意的,下个月、下下个月总会有。

  解琳很老土,至少她搭不上现代人的眼界和步伐,当她看到陆承利落买了票,直接拿手机就通过机器扫出票据的时候,还是微微惊讶了。

  陆承带着她先坐到一旁的桌边等待,他随手把票扔在桌上,又起身跑去买可乐和爆米花,解琳还从来没吃过电影院的爆米花,孙思远说过那太甜了,并不好吃,解琳相信他也认为它不好吃,现在她忽然好奇起来。

  陆承落座,她便迫不及待地从他怀里那最大一桶的爆米花里挑出一个大而饱满、金黄色的咬进嘴里,很脆呢,还烫口,甜丝丝的、奶香味——解琳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她一下爱上了电影院里的爆米花,同时恨起了从前的自己。

  “你听过这个片子么?在网上评分还挺高的,就是文艺片,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陆承问她。解琳摇摇脑袋做不出回答,他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差不多了,“希望好看吧,还有五分钟,我们可以进去啦。”

  他率先起身,一只胳膊抱着大桶的爆米花,一只手拎起两大杯的可乐,闷头就往检票口冲,解琳半跟过去,他中路猛然才想起票来,回头带着惊色问解琳:“哎呀?我票呢?”

  解琳不禁“噗嗤”笑出声,扬出手上两张票,它们刚才被陆承毫不在意地丢在了桌上,陆承虚惊了一脑袋汗,竟为这种情况羞红了脸。

  “哈哈!抱歉抱歉,我就是这样,经常忘东西。”

  “没事,这很正常。”

  解琳把票给了工作人员,二人往里头走去。陆承顺着问:“解琳你也常常容易忘东西吗?”

  解琳理所当然地点头答道:“有时会吧。”

  “我啊,小的时候忘书本、忘橡皮、忘书包,长大以后忘钥匙、忘钱包,甚至还忘重要证件!简直可怕,你呢?你忘记过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从见了俞梦琪到现在,一股子情绪就闷闷憋在解琳心中,她沉默一下,最终回答道:“我自己吧。”

  陆承愣了愣,很快他嘴角浮起笑意,他猝不及防提起冰可乐往解琳脸上一贴,惊得她跳着躲开,陆承眨眨眼睛说:“这也很正常!”

  一个半小时多的电影,昏黄或灰的滤镜在大荧幕上总不跳动,死沉沉地衬着那些大段大段不知所云的台词。一开始解琳感觉到贴着她手臂的陆承那一寸的皮肤越发滚烫,大概是他在气恼自己挑了个不适合约会看的片子,然而又过去一会,他认定了自我的“失败”,并不想再过多纠结,也再难撑住睡意,竟昏昏睡去,荧幕上女主人公的泪水也唤不醒他。

  解琳一个连一个往嘴里送爆米花,她跟着美丽的女郎一同流泪,竟比她更加动人——她也没在看电影,她在想她自己。

  好在他们一个睡觉,一个想心事,从影厅里出来,大梦初醒似地,外头的光异常刺眼,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刚才的电影,缄默着一起努力吃完那一大桶爆米花。

  终于要见底,解琳忍不住打了个饱嗝,陆承笑起来,解琳也看着他脸侧压出睡痕笑起来,相视的笑,虽不比化开满嘴的爆米花味腻人,也是甜甜的,陆承注视了她一会,有什么话到了嘴边,解琳突然沉下目光看她手里戴的玉戒,她在想:不知道叶楚有没有吃过爆米花?

  陆承未能开口。

  下午的时光过得很快,中途陆承的母亲又打来电话说该准备的还没准备好,叫陆承再带解琳多逛一逛。于是二人顺路走进一家游戏厅,准备消磨时间。

  因为是周末,游戏厅里的人很多,人不大说话,可机器很吵。一进门蒙头哄来的噪声便已经让解琳微有不适,可她见陆承起劲,便陪着几分兴致。

  她一个人转去里面人比较少的地方,头顶正放着人气双人偶像出的新曲,她踱步走过各式各样、色彩斑斓的娃娃机前,透明玻璃窗里映照的她,是陌生且新奇的。

  “你喜欢哪一个?”

  陆承很快跟上来,晃了晃手里那篮游戏币。他一扭头便看见手边的那一橱窗兔子玩偶,白色或粉色的,带着俏皮的蝴蝶结或者可爱的小礼帽。

  “哎!这个好。”

  说着他立即行动起来,往机器里投币、见灯光亮起、操控把杆调整角度,接着“啪”一下果断地按下大而圆的按钮——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空荡荡的爪晃回原位,他笑着叹叹气:“我原以为我很擅长的,怎么那么难?你要不要试试?”

  “我试试!”

  不出十分钟,两个菜鸟把篮里的游戏币用了个底朝天,唯剩最后两枚,手里头也没多出来半个新物件。陆承有些失落,解琳安慰他道:“本来就不可能抓到的,我们还是……”

  “走吧”二字没来及说出来,他却又重燃了斗志,若是在少年漫画里,他会是绝对的主角,若非和平的年代,他兴许是糟糕的将领。“我再去换一篮子来!”说着他把最后两枚币塞进了解琳手里,奔着跑开。

  解琳觉得陆承是有趣的,可对她来说,陆承的“力量”太过强大了,好像是一盆滚滚的火锅,她成了边上一小碗快化的原味冰淇淋。

  解琳摇摇头,转身将币投进了另一面的一架机器里,那里头有着满满一柜子的粉色蜗牛玩偶,螺旋花纹的壳,伸长着触角,脸上是极其滑稽的表情,它还吐着舌头,蜗牛哪来的舌头?解琳这样认为,一面想去抓它们,即便她不抱希望。

  五光十色的幻影当中,一股柔和的风笼罩了她,四面是无风的,唯有她的裙摆扬开轻盈的弧度——叶楚的身型缓缓现出,解琳的睫毛不禁轻颤一下,她从橱窗的倒影里望见他了,新奇的自己背后是他张开臂膀包裹过来,轻柔地把她圈在怀里,他的表情却带着遮掩不住的苦闷。

  解琳没有开口喊他,看叶楚把冰冷的手覆在自己带着玉戒的那只手上,奇妙的感觉,好像忽然获得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从她心底直涌上来,是温暖而冲动的。

  吊着的金属爪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解琳轻蹙的眉眼温柔地舒展开来,她向后靠一靠,去嗅他风一样的气息。

  她问:“叶楚,蜗牛有没有舌头?”

  解琳肯定叶楚是知道的,他一定知道,果然他发出轻笑,他早不愿意去盯着金属爪,他想垂下目光去瞧一瞧解琳抬头看他的眼神,那一定是美得惊心动魄的,可他没敢那样做,他回答道:

  “有,你都不认真读书,在你房间里的一本杂志上就有写,蜗牛针尖大小的嘴巴里不光有齿舌,还有两万六千多颗牙齿呢!”

  解琳的心跳得厉害,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小瞧了蜗牛吧?

  “真的吗?这么多牙齿?这么厉害吗?那被他们咬一口也会痛吗?”

  “它们很厉害,可你有被咬过吗?”叶楚问,“没有。”解琳回答。随着重物从机器里掉落,解琳眼中一亮,“抓到了!”她兴冲冲地弯腰从里头把娃娃掏出来,在起身时却只看到了陆承不可思议地瞪大着眼睛小跑过来,他道:“你居然抓到了?你真是个天才!”

  解琳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了。

  之后的解琳和陆承合力也没抓到那两只兔子,陆承固执地不想走,解琳只得拖他离开:“今天的好运气一定是被我用光了。”他也只好作罢。

  随便逛了一圈,夜幕渐至,陆承带解琳动身去他家里。原来陆承因为工作长时间一人住在镇子上,他的父母都在城里,且住在十分高档的小区,解琳曾骑车路过这里,倒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走进这个外面看上去威压扑面而来的建筑群。

  “你别担心,我爸妈都很好说话的,你见到他们就知道了。”

  电梯里,陆承道。

  话是这么说,可解琳才与陆承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要假扮他女朋友到人家家里去,解琳哪能不紧张?她呆望着不断攀升的楼层数字,它们忽像滚动的佛经,总之是看不懂了。

  电梯门一开——

  大狗、小狗、长毛狗、卷毛狗……全是狗!

  “啊——!”声震三里,解琳不禁一声大叫。

  电梯连着陆承家的玄关,通往里面的玻璃门早被好客地打开,而五六条大大小小、各样不一的狗也就洪水般涌过来,把解琳淹没得彻底,也把她三魂吓去了七魄。

  “啊哈哈!“陆承竟然笑,“别怕,是我家养的狗。”

  他一蹲下来,立即吸引走了大半的“火力”,而那条体型最大的、近一米高的、毛色黝黑光亮的大丹犬仍还围绕在解琳身侧,嗅嗅她、拱拱她、拿头撞她的腿,呼哧呼哧,气息直打在解琳腿面上,陆承解释道:“它是最爱撒娇的,它要你摸摸它呢!”

  我可不摸。解琳僵直身子,心里想着。

  脑袋正哄乱乱,陆承的父母也走了出来。“哎呀,你们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开口的应该是陆承的母亲,陆承的一双大眼睛果然从她那里继承来的,解琳第一次见到这样气质高雅且美丽的中年女性,她穿着一套米白色的衬衫和半身裙,剪裁硬挺、适当宽松、没有多余的装饰,显得又正式又随性,她高高盘起头发,瓜子脸上细描着长眉毛,鼻子瘦长,嘴巴不厚不薄,倒没什么特点,可她的眼睛和通身气质足够夺人了,谁还会去过分苛责她微笑得十分和善的嘴巴。

  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干净的拖鞋交给陆承,陆承又低身送到解琳脚边。

  一旁陆承的父亲则十分高大,他也是胖的,剃了光头,加上身量该是叫人害怕的模样,他却只傻傻地笑,也不说话,比陆承的母亲少了大半的气势,五官也普通得让人一眼两眼记不太住。解琳套上拖鞋,抬头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臂里还抱着只巴掌大的小小狗,受了惊似地正把脑袋死命往陆父肘关节和身体之间的夹缝里钻。

  解琳对他们二人的第一印象很好,太好,她甚至嫉妒陆承有这样好的父母。

  可陆承每每看向母亲的眼神中却总透着隐隐的寂寞,是不太符合他个性的眼神。

  陆母在厨房忙活时,解琳拘谨地坐在沙发上,陆承将军似地召来了家里所有的狗,他一一介绍:“这是大福、二福、三福、四福、五福……”最后目光看向了陆父怀里的那只,解琳抢答道:“六福?”陆父呵呵笑了:“它叫小毛毛。”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解琳忍不住笑出来,陆承看她笑自己也就傻笑,边道:“我爸还要养一只,他要凑齐七只。”

  “七只!”

  解琳很想问他为什么要凑齐七只,她自然也没去问,只当作陆承一家子都太喜欢狗了,虽然解琳没那么喜欢,她被狗追过,还有点阴影。

  陆承家里头太热闹了,虽然只有四个人,却有六条狗。吃饭的时候,它们就在你脚边蹭过来蹭过去,十分钟后,聪明的解琳逐渐摸清楚了脚下这触感是属于哪只狗的:毛发或长或短,软硬也不同,连蹭过来的方式也是不同的,每条狗和它们不相同的外形一样,个性也千差万别。只不过解琳还分不清它们分别是哪福?总归不是小毛毛,它还在陆承父亲的腿上酣睡着。

  “解琳是吧?琳这个字好——美玉。你父母一定是把你当作手心里的宝才给你取的。”

  陆承的父亲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往解琳的胸口扎上一刀。是不能怪罪不知情的他,可解琳难以控制往下沉的脸色,陆母敏锐地察觉,在桌下头踢了他一脚,把他腿间的小毛毛吓醒了,它嘤嘤叫唤两声,陆父赶紧低头对待小宝宝似地去哄:“毛毛乖,乖乖睡觉觉。”

  “把这狗扔下去!还睡人身上了,他是你孙子么!”

  陆母似乎骂着,面上仍是明艳艳的。她扭回头对解琳笑着说:“你别太在意啊,他就是这样,把狗当命似的。”

  解琳拿笑回应,陆承此时往她碗里塞了一大只红烧鸡腿,“我妈做的鸡腿很好吃的,你快尝尝。”

  解琳拿筷子剔下上面的肉来吃,辛辣且咸,倒不像眼前这个气质女人的手艺,也是真的很好吃的。

  “你看看,真好。”陆母看着对面两个孩子露出欣慰的神色。她问:“解琳啊,你看我也不太了解情况,你和我们家小承认识多久了呀?”

  解琳愣愣,沉默一下,皱着眉头回答:“三个月?”

  “才三个月?”陆父脑袋抬起来,陆承赶紧解释道:“哎不是,是……交往三个月,我们认识……好几年了哦?”

  解琳为难地点点头,才把话题晃过去。陆承拿手在自己和解琳之间来回指指,“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

  陆母畅然笑了:“是,这肯定,你自己就是警察,我们还不相信么,”她转了话题问:“解琳你什么专业的?”

  陆承的母亲是人民教师,父亲早年开印刷厂,有点积蓄,他的家庭是既有文化又有背景的,解琳知道他们肯定是看不上自己的条件,再者这女朋友身份说到底也是伪装,于是并不打算再扯谎,诚实答道:“我没有上学。”

  陆母的反应倒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大,只是问了句:“为什么?”

  解琳难以解释那段过往,陆承替她抢着回答:“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选择。”

  陆母听他的这番话忽然怔住了,她听出他话中有话,也了解陆承是真心要维护解琳,点头道:“是,你说的没错。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跳脱,也没什么大不了。”

  解琳话少,陆承的母亲就负责把全部的空隙都填得满满当当。她把故事娓娓道来:“我跟你说啊,当年我和小承爸爸是大学同学,他学的理工,我学英语,一理一文教学楼都隔得老远,可就有那么一天啊,我忽然发现,有一个人老跟着我,也不走近,老远老远地跟着,可他块头太大了,做特工肯定是做不成的。”她笑着指指陆承的父亲,“你想想看,有这么个人跟踪我,我能不害怕吗?我就赶紧把他的行为状告到了年级主任那里,主任叫上了几个个高块头大的男孩一齐,把他逮住了,于是问他想要干什么,他死活不肯说,就罚他站,我也因为实在好奇,就壮胆亲自问他,这次他说了,他说他想看看我是不是有一方淡蓝色的手绢。”

  “哎?这是为什么?”解琳忍不住发问,好一个谜题,陆承低头对她说:“我妈又要炫耀了,你听下去。”

  陆母喝一口桌上的红酒,脸色微红了,越发娇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呀,我就追问他,他开始很不好意思,后来硬着脸皮说:他有一天体育课后看到一姑娘在水池边上洗一条淡蓝色的手绢,他都没敢走近,更别说搭话了,可那姑娘在日头底下整个人都会发光呀,梳着两小辫,齐刘海,又高又苗条,他光看着远远一截侧影都看得入迷了,心里便刻下了那姑娘,他疯狂地找了半个学校,一直找、一直找……”她抬起手指向她自己,“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我,一个惊艳美丽的人儿,他就觉得像,奈何不敢直接来相认,便走个偏门,跟踪我,想看我什么时候也拿出一方淡蓝色的手绢,他好确认。”

  这话说出来,解琳和陆母带头哈哈笑了,陆承明显听过了许多遍这个故事,还是撑住半张脸浅浅笑着,陆承的父亲则侧头一直盯着陆母的脸瞧。

  “然后呢?”解琳搭腔,她虽然也早知道结局了。陆母说:“然后我就把手帕拿出来了呀!他却受了惊吓似地拔腿就跑,看他跑,我也跑,我就追他,直到追下了楼他才不跑了,我还问他:‘你怎么不跑了?’他居然回答:‘我怕你追不上。’”

  解琳羡慕地看着陆氏夫妻二人,这是一段多美好的故事呀,陆承果然是在爱中出生的,所以他才拥有这样开朗热烈的个性。联想到自己亲生父母之间的那段孽缘,解琳用力抿住了嘴角。

  一晚上很快过去,眼看时间不早,陆承要送解琳回家,陆母瞧他的眼神里有些责怪,她还帮着整理干净了陆承的房间,虽然那里本来就十分整洁,可她辛勤地换了一整套新床褥,还摆上了两只又大又软的枕头。

  陆父把钥匙递出来:“开车送人家回去吧。”

  陆母回头瞪他一眼:“你明儿一早去公司不还要开?难不成让小承半夜给你送回来?”

  陆父理了半天逻辑,反把钥匙攥回手里了。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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