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番外二27

  叶武在这样的沉默中,心底里逐渐生出一股强烈的寒意。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追问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而是扭过头,瞪着那个祥和安逸的院子,骨骼缝里都渗出丝丝凉气。

  又站了一会儿,老屋的烟囱里开始升出白色的炊烟,连带着还有饭菜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

  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农村妇女费力地搬了张小桌子出来,摆在院子里,然后又回屋里头,再出来时捧着三副碗筷。

  那村妇瞧上去三十岁左右,皮肤白嫩,梳着乌黑浓密的麻花辫,盘在脑后,眼睛很大,脸盘娇小,瞧上去既乖巧又柔婉。

  忽然屋子里有人喊她:“妈妈,你放着嘛,一会儿我来帮忙。”

  女人笑着回头道:“不用,你妈搬的动,你去看看你爸烧菜,这人外头待的太久,连个柴火都生不好,一会儿可别把肉烧糊了。”

  “哦。”小孩子应了一声,又朝厨房喊,“爸爸,妈妈让你别把肉烧糊!”

  锅烧相碰的声音过后,一个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带着笑,从老屋的厨房里传了出来。

  “怎么会,你让她放心,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办的。”

  叶武浑身一颤,登时面如金纸。

  虽然心中已多少有了些准备,但当她遥遥看到李云安端着菜,从里面出来,摘了围裙,和妻子儿子围着桌子坐下来一块吃饭的时候,叶武还是觉得胸口被沉闷地猛击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一时连气都喘不过来。

  坐在那里吃饭的孩子大约七八岁,女人腹部明显隆起,里头胎儿也是六七的月了的样子。

  头晕目眩中,也是模糊想了想不久前,李云安确实请过假,离开了上海,现在算一算,时间正好也能对上。

  出离的愤怒像是滔天海浪狠狠撞击上堤坝,怒吼着撕裂岸石礁崖。

  就像她知道Nastro的许风和初恋女友的破事时一样,只不过那种怒火更胜,她也不过就想求一个干干净净的买卖关系,却总是买到这样那样的忠犬,一个个围在她旁边摇尾乞怜,转头却把她赏赐给他们的骨头叼在嘴里,回家去喂自己真正的主人。

  狗东西。

  叶武昏天黑地的杵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她不是没有那种冲动,想要过去掀了桌子,把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挨个掐死。

  但是忽然泛起的无力,还有越来越重的恶心,还是让她无法支撑,铁青着脸,转过身,走出一段距离,终于忍受不住,扶着一颗歪脖子枣树,弓着身子就开始干呕。

  不过她一天其实也没吃太多东西,所以呕了半天,也吐不出什么来,只是脸色青白地喘着气,扶着白桦树的手指都深深抠进了树皮里。

  想起李云安临走之前对她说的话。

  依稀是在破晓时,温柔又愧疚地对她说:“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

  屁!

  叶武一边呕着胃里的酸水,一边怨毒地想着。

  早点遇到我?

  是不是想说早点遇到我就会爱上我啊?

  谁他妈的要你爱了!

  她就是个简单粗暴的人,喜欢那种清清爽爽的供求关系。

  她用美色权势或是金钱,来交换对方的热忱,还有两人床上的欢好。

  这种粗糙的交易,能让她联想到喝烈酒,抽烈烟,跑车飞驰,还有拳击场的斗殴。

  多痛快。

  她压根不想和别人的老公,别人的男朋友,还有那种见了鬼的和别的女人藕断丝连的痴情种子有任何关系。

  拖泥带水,乱七八糟。

  这帮挂羊头卖狗肉的畜牲……

  许风也好,李云安也好,他们都把她当什么?

  一拳重重砸在粗砺的树皮上,指骨磨破了,都开始出血。

  她曾以为,自己多少是买了个质量和款式都不错的傍家,以至于十六年过去,还不需要退回厂里返修。

  妈的,谁知道会是个假货?

  脑袋里乌烟瘴气,张着嘴气喘吁吁。

  心跳擂鼓般的快。

  在这样的混乱里,长途跋涉的疲惫,许久没有进食的低血糖,还有阵阵的寒意,终于让她最近本就虚弱的身体支持不住,耳中嗡嗡鸣响,身后段少言似乎在和她说着什么,但她谁都不想理,奋力挣扎着走了两步,想要摆脱这个衰神。

  不过她也就真的只走了两步,眼前就一阵发晕。

  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天旋地转,身体猛地向前栽倒,重重摔在了枯枝败叶上,眼皮挣扎地微微动了动,陷入了的沉重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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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醒后

  醒来的时候,叶武发现自己躺在狭小的床上,天花板和日光灯都很苍白,乳白色铁架床头柜瞧上去是八十年代的那种款式,上头还摆着一部老式电话机。

  她知道屋里头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干巴巴地躺了一会儿,也没有费心去打量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果然年纪大了,出门之前就该乖乖吃药,不要逞强。

  她沉闷地吐出口气,由于那种珍贵的药已经不多了,所以她一直都想再撑段时间,等到快不行了再吃一颗。

  但现在看起来,她实在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对于李云安的欺骗,她仍是想起来就觉得怒不可遏,心胸里一股邪火,烧得嗓子眼都疼,但是再看看自己这副狼狈相,又不禁只剩颓然。

  唉……

  算了吧。

  她闭上眼睛,费力地咳嗽两声,很有些阿Q精神地自我开导起来。

  想想古时候的帝王家,被戴绿帽子的多了去了,她养一群貌美的家仆,的确难以保证不会有背着她偷腥的,嗯,正常、正常。

  不能生气,昏了一次她总算是清楚了,这气犯不着。

  眼下她身子不如平时,随意发脾气的话,吃苦头的是自己。

  正像一条咸鱼似的,干瘪地睁大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怒焰,就听到门锁传来动静。

  段少言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高大的身形进了这狭小简陋的房间,使得空间显得更为逼仄。

  叶武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嫌烦,又把目光移开了,盯着墙壁上的一块蚊子血,默默不作声。

  青年见她不愿与自己说话,也不强求,看了她一眼,就在她床头的椅子前坐了下来。

  叶武听到塑料袋唏嗦的动静,然后一阵浓郁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很快侵占了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

  她铁青着脸,脸颊贴在枕头上,胃部的饥饿感很快被嗅觉唤醒,她虽然没有转头,段少言也没有吭声,但她却已经清楚地闻出,他是去外面带了些吃的回来。

  萝卜子排汤,应该还加了点香菇。

  忍着忍着,肚子就开始发出一些叽里咕噜的怪响,在这个只有两个人,且十分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分外刺耳。

  叶武的脸皮虽厚,但耳朵尖却薄,段少言就冷眼瞧着她的耳坠慢慢涨红,有些好笑。

  “一天了,你饿不饿?”

  “……”叶武想,人,要有气节。

  不吃。

  “加了两倍的排骨。”

  叶武:“……”

  “我在这个县城找了一圈,干净的店不多,找到一家卖年糕的,洒了很多的红糖和芝麻,不过这个不消化,你要吃的话,只能吃两块。”

  “……”叶武还在竭力忍耐着已经摇摇欲坠的信念。

  段少言叹了口气:“如果你不吃,那我就都倒了。”

  “别!!”

  叶武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止住段少言的动作。

  “……放着吧。”她干巴巴地说,“反正买都买来了,不好浪费的。”

  段少言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浅浅笑了笑,坐直了身子,将快餐盒子打开,折了筷子和汤勺,拿温水冲干净了,再递到叶武手里。

  “有些烫。”他淡淡地说,“你慢点。”

  对于他这种凝结着寒冰的关心,叶武当然没有感觉到,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一碗冒着热气的萝卜排骨汤上,接过筷子和汤勺,左右开弓吃的哼哧哼哧,不亦乐乎。

  段少言手指交叠,安静地看着叶武吃饭,时不时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在鼻翼处打落些模糊温柔的碎影。

  叶武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东西,重重舒了口气,脸上总算又有了些血色,开始愿意和段少言说话。

  “饱了。”她把筷子一丢,揉了揉肚子,“我们这是在哪里?”

  “李家村旁边的县城。”段少言说,“这里只有一家招待所,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去。”

  “嗯。”

  叶武靠在枕头上,逐渐开始觉得自己有些丢人。

  养了十六年的男人,竟然早就背着她结了婚,甚至连孩子都要收获第二茬了,不得不说,她这个金主当得很失败。

  而她的失败,还有她气昏过去的失态,却都被段少言这个小畜牲看在了眼里,饶是她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坐立不安。

  但心里再是不安,脸上还是要绷着的。

  叶武看起来依然十分冷静,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仿佛之前昏倒的人不是她,而是王大伯李大婶之类跟她八杆子打不着边的路人甲。

  段少言觉得有趣,带着好笑的心思,瞧着叶武坐直身板,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喉咙,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

  “以后我早饭要吃肉粽,你不能拦着我。不然你也瞧见了,会低血糖,犯晕。”

  他似是温柔,又是平静地“嗯”了一声。

  叶武坐了一会儿,道:“李云安的……这件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做的不算滴水不漏。”段少言淡漠地,“若你不是完全的信任他,也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叶武不出声了,偏着脑袋,沉寂地思索了许久。

  段少言说的没错,其实仔细想想,李云安行事都是漏洞。

  他时常会问她来讨要些药方,或是干脆请她给几颗医治心脏病的丹药,而当她问起原因的时候,他就支支吾吾,只说是自己一个远房伯父有这毛病。

  现在想想,真是去他大爷的远房伯父。

  “那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叶武朝段少言怒目横眉。

  “……”段少言无语半晌,叹了口气,“师父,我赶他走过的。”

  叶武哑巴了,闭着嘴,瘪着一张脸,无言地瞪着他。

  青年漆黑的眉宇下,一双眼睛又沉又寂。

  “是你自己不肯。”

  在他这样清冷明朗的目光中,叶武忽然觉得有些窘迫,她知道段少言的意思,其实也很心知肚明,如果段少言当时跟她说这些话,她肯定不会相信。

  对于李云安,她一直存着偏袒。

第十六章 番外二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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