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红颜祸罪（八）
颜之从门外走近来，她眼睛红肿，满面憔悴却仍旧楚楚动人。也许从她那双善于隐藏谎言的眼睛里看不穿任何东西，却掩饰不了她那些许的世故。
她径直走向墨寒的床榻，她在他床榻前跪下来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却又把手停在半空逗留片刻，最后还是握紧成拳收了回来。
站在一旁的萧在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慕容康倒是开口问道：“颜之姑娘……”
“我知道！”他的话刚开了个头，颜之却把他打断。颜之站起身来与房间里的人说道：“我知道自己欠大家一个解释，今日来此特来告别，等墨寒醒过来我会把所有事情与他坦白，你们放心，我只等他醒来便离开，从此不会出现在你们任何人面前！”
大家听了她的话互相对视，不知该与她说什么。
慕容康看向颜之，“那你可知道墨大侠的武功已被废。”他在说这句话时，颜之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大家不知她是一向如此还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慕容康继续说：“他是因你才变成今天这样，如果你爱他，那么你真的忍心就这样扔下他不管了吗？”
说到这里颜之泪眼婆娑，她感激慕容康的信任，却只能苦笑道：“我还有什么脸面继续留在他身边，恐怕他已经恨透了我，此生都不愿再见我。我不奢求他能原谅我，我只希望他能早些苏醒过来，恢复康健。可是……”她把目光从墨寒身上移开慌张的转向周围的人，“他的病情如何？”她看向萧在宥，以为他最应该知道。
林小鹿忽然叫她道：“颜之，我们出来说吧。”
颜之随林小鹿来到屋外花池边。林小鹿开门见山直言道：“墨大侠武功全失你可知道？”
颜之点了点头。
林小鹿继续说：“那天他被送回来几乎就要不省人事。陌谷先生为他诊治之后告诉我墨大侠的全身经脉断裂，只怕即使苏醒过来从此也寸步难行。为了保住他的双腿陌谷先生给他配了祖传汤药，每日服用以渐渐温通他残断的经脉，让经脉重新生长。但这汤药虽有奇效却易致使经脉断裂者昏迷，恐怕只有等经脉恢复他才能苏醒。”
“无论多久，我都会一直守在他身边等他醒过来！”
林小鹿看着眼前的颜之，倒觉得她像变了个人，她给她的感觉不在是当年桃花坊的那个惊艳世俗的舞姬，她在她脸上看到的此时却只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从容。
之后的几天，颜之始终守在墨寒身边日夜陪伴寸步不离，林小鹿每次送药进去，看到颜之熬黑的眼圈都忍不住为她担心。林小鹿有时候看着颜之的身影竟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她总是觉得在自己面前忙前忙后照顾墨寒的人就是她的闺蜜倪娜。颜之与倪娜实在太像了，在这个时空里生活得久了，连林小鹿自己都忘了她究竟是从今穿越到了古代，还是自己原本就是属于这里的人。
清晨光亮透过木窗浅浅的照进这间房，空气中的灰尘在那方投进屋中的光亮里不断向下飘落，房间里一片静谧。
墨寒的僵硬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睛，忽然的光亮让他稍微有些不太适应，他转头看到颜之正伏在床畔边熟睡。他抬起手来轻抚她的头发，他把手伸了回来想要努力支撑起身体坐起来。
一大早进屋送热水的小丫鬟看到坐起身来的墨寒，不禁激动喊道：“墨大侠，你醒了！”说完便让其他人立刻出去通报主子。
丫鬟的声音将颜之惊醒，颜之从睡梦中抬起头来恍惚中看到墨寒坐在自己面前，她震惊的站起身来，一时间手足无措。
“你醒了！”
墨寒点了点头，却不再与她说任何话。
小丫鬟毫不忌惮的与墨寒说道：“您可是醒了，您可知道您昏迷这些日子颜之姑娘可是一直守在您身边呢！”小丫鬟一边说着一边将清早熬制好的汤药像往常一样递给颜之，这次颜之却没有抬手去接，她犹豫了，她不知道此时墨寒还是否允许自己给他喂药。
墨寒见状与丫鬟直言道：“把汤药给我吧，我可以自己喝。”
丫鬟将药小心的端给墨寒，墨寒伸出手来完全可以端稳药碗，他自己喝过药后把碗平稳的放到床边的桌子上。颜之看他身体恢复，不禁为他感到欣喜。
墨寒忽然开口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颜之咽下哽咽的泪水，她不敢直视墨寒的眼睛背着他说道：“一直没时间和你坦白，今日终于有机会能和你好好的说说心里话。没错，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确实是二王爷设计用来迷惑你的诱饵，我也确实是天道会的人，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你对我感情来替天道会办事，现在天道会已近乎覆灭，近期不会再兴风作浪。还请你……”她话说到这里忽然哽咽，她强忍的情绪继续说：“还请墨大侠，好好调养身体，颜之告辞了！”
“你我究竟有何血海深仇？”
她耳后忽然传来墨寒的声音，颜之震惊，她婆娑的双眼看向墨寒，墨寒看着她的眼睛全是脉脉的温情丝毫没有任何恨意，有的只是对她的不解与疑惑。
他见她不说话，继续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在重罪大牢里对玉汝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与我究竟有何血海深仇？”
颜之沉默片刻，经过大风大浪后仿佛再没什么事情还值得隐瞒了。她转过头来看着墨寒说道：“不知殿下可否还记得当年北朝后宫的惠妃娘娘。”
墨寒诧异，他点了点头，不知颜之为何忽然提起此人。
“惠妃就是我娘。”
萧在宥和林小鹿得知墨寒苏醒的消息后着急的赶来探望他。他们走到门外正好听到颜之的话语。两人大吃一惊，没料到在颜之身上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说什么？她，她怎么会是你娘？”墨寒脑海里不断搜寻着关于惠妃的记忆，竟没有半点能与颜之相关联。
颜之将目光转向窗外，那些过往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
“我自幼生长在书香世家。我爹是北朝大学士颜否，我娘秦氏是皇族家的女眷。那年我六岁，本应该享受像同龄的孩童那般被爹娘疼爱的幸福时光，可是有一天几个宫人闯入家中将我娘带走，从此她再也没有回来。我娘走后，爹整日颓废不堪，两年后他在房中自缢而死。他死后整个颜府就算败落了，我本应当随家中女眷一同被卖入其他官宦人家做丫鬟，却意外被送入皇宫里。在皇宫中我竟再次遇到了我娘，她偷偷把我带入她的房间里，问我还记不记得她。我十分想念娘亲，哭着说还记得她。娘亲穿着庄重，身边常围着一群宫女嬷嬷。我才知道她被皇帝封为惠妃，在皇宫中她不允许我称她娘亲，只让我像别人一样管她叫惠妃娘娘。我从此生活在她身边，本以为从此就可以永远和她在一起。然而有一夜晚上，皇后娘娘闯入娘亲的寝宫对娘亲说她知道了我的存在，她逼我娘把我交出来，不然就把这件事告诉皇上。我娘没有办法，只好把我带出来交给皇后，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她跪在皇后面前乞求皇后不要伤害我，给我留条活路，自此我再次与母亲分离。皇后把我关在宫中一间黑屋子，并派一个嬷嬷常来□□我。那时我恨极了皇后，整日想办法逃出那间牢房一般的地方。也就是在那时我遇到了殿下你，你是唯一一个发现我被关在那间黑屋子里的人。说来可笑，仿佛我一开始接近殿下你便抱有目的。那时我并不知道你就是太子，只觉得你我年纪相仿，以为你能帮我把嬷嬷身上的钥匙偷下来放我出去。没想到你真的找到了钥匙还偷偷塞给我。那天晚上我激动的从里面跑出来，我顺着记忆的路跑向娘亲的寝宫。那时的我却不知道从黑屋子里逃出来那晚将会是我一生中最快乐也最绝望痛苦的一夜。我怕被宫人发现就从寝宫后门悄悄溜了进去，那时我只想偷偷看娘亲一眼就好。没料到却听到她痛哭的声音，我放慢了脚步，靠着墙角慢慢向光亮的地方走去，屏住呼吸从门缝里竟看到皇后用手狠狠的扼住娘亲的咽喉将她抵在墙上，我却无能为力，不多时娘亲便不再动弹。等到皇后走后，我跑到娘亲面前，发现她早已断气而亡。娘就在我眼前被人活活掐死了！后来，南朝廷血洗北朝皇宫，我被二王爷带走。我对他说了我的身世，王爷告诉我，我娘被封为惠妃那年，皇上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爹贬官，欲要将他流放边关。那时我才知道我爹其实是被皇上逼死的。”颜之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般事不关己，尽管话语中充溢了血雨腥风，但在她的脸上却只一副云淡风轻。
林小鹿早有预感，她一直相信颜之的人品，她相信颜之之所以被王爷利用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今日听她所言，没料到她竟如此悲苦。但林小鹿转而想到颜之向墨寒道出这些无异于把他们之间原本就更破损的关系一把撕裂。
“颜之疯了！她不爱墨寒了吗？”她正要推门进去说和，萧在宥拦住她。
“让他们自己处理吧。他们之间有说不尽的误会，如果不寻根溯源，恐怕他们的心结永远都打不开。”
萧在宥与林小鹿从房门外退了回来，留给他们空间。
墨寒神情恍惚，他像遭遇重击一般内心翻滚不能平复。他不敢去看颜之眼睛，没想到自己竟亏欠她太多，她对自己的那些伤害比他给她的还要多上一百倍一千倍，多到他用此生都无法偿还。颜之把这些与墨寒说完之后，内心平静许多，她早已释怀一切，只是历史她不能遗忘。
“墨大侠，这就是你我的血海深仇，我的爹娘都死在北朝，死在皇家权贵的手中。而这乱世之中，谁又能躲得过恩恩怨怨呢。今日把话都说开了，其实我早已对过去释怀，希望墨大侠也能早日走出阴霾，日后珍重！”
颜之与他告别之后就要离开，她刚迈出一步，墨寒忽然用力抓住她的手腕。颜之愣在原地，她终于眼泪决堤。
墨寒在她身后说道：“可惜我没你那么宽容，你对我做的事情罪大恶极，我不能这么轻易原谅你！如果你也同样还恨我，就请别离开我！”
面对墨寒这番挽留，颜之哭着笑出了声。这是她认识墨寒以来，她听到他说过的最幽默的话，也是唯一一次他主动对她的挽留。
不久之后在颜之的照料下墨寒的身体渐渐康复。他已经可以下地走动，只是唯独不能练武。天气渐热，山木园里也热闹起来，林小鹿为了庆祝墨寒身体痊愈，特意联合颜之一起为大家做了一桌丰盛的晚宴。林小鹿的厨艺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大有长进，她计划回家之后好好学习烹饪在把厨房重修一番，决心戒掉外卖。只是看着一桌的朋友吵吵闹闹，有说有笑，想到自己不久之后就要离开顿时感伤不已。
他们围坐在庭院里举杯欢庆，酒吃到一半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管家唐包吃的正酣，早已把自己的工作忘得一干二净。慕容康只好站起身来前去应门。
慕容康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眼前放光，他面前俨然站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她的表情中透露着些许疑惑，在看到慕容康时她似乎以为自己找错了门。
“打扰了，可能我找错门。”女子转身就要走。
“姑娘！”慕容康把她叫住时，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