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荒凉旧梦（二）

　　林小鹿与赵一航初次相见还得从八年前说起。

　　八年前的林小鹿还是一个高三学生，她像所有舞蹈类艺考生一样每天在舞蹈教室和高考培训班两点一线间来回奔波，整日为了冲破分数线忙得焦头烂额。林小鹿算不上优秀生，却不知哪天突然良心发现非要立志考上某名牌舞蹈学院。由于文化课成绩实在太差，为此她不得不花光自己暑假打工攒下的全部零花钱雇了一个家庭老师。这位女老师虽然大学刚毕业，但却在应试考试方面颇有建树。初次登门来访，正经课没怎么教，倒和林小鹿俩人聊的不亦乐乎，她俩相见恨晚，当下就决定结成姐妹。女老师是个豪爽直率的女生，说愿意免费帮她辅导功课。因这位女老师名字里有一个靓字，于是林小鹿便亲切的称呼她靓姐。

　　有一次靓姐来林小鹿家帮她补习，不由得说起自己被家人催婚，弄得她心烦意乱。毕竟大学一毕业，又到了适龄的年纪，要是身边没个合适结婚的人选，亲戚街坊们就得铺天盖地的为她张罗相亲。其实靓姐很单纯，没怎么谈过恋爱，她上一段感情就因相亲失败而落下心里阴影，现在谈相色变。这几天她妈妈又不知从哪里给她联系了一名刑警，说是自家亲戚的面子不能不给，非要让她下周一去见见对方。林小鹿听了倒先愤恨不已，立刻站在靓姐这边帮她说话，没想到靓姐早有计划，顺势求林小鹿代替她去相亲。为了报答靓姐给自己免费辅导功课的恩情，林小鹿自然义不容辞，当下就果断答应了。

　　其实与靓姐相亲的这名刑警人称旭哥，他和她的情况完全相同，两人都是追求婚恋自由主义者，不愿遵从父母的安排。况且这位旭哥平时工作繁忙，更本没时间顾及相亲这档子事，而他又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对方，便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随他学习的一名实习生。

　　他们约在某街某家咖啡厅，傍晚七点半左右相见。这天下午林小鹿特意翘了晚自习赶去相亲。下课铃一响，她就拎着书包飞奔而去。来到那间咖啡厅已经迟到了五分钟，为了保证不留任何破绽的成功拒绝对方，林小鹿按照靓姐的叮嘱事先进咖啡厅的卫生间里改装换面，她脱下自己的校服，再换上靓姐那件极不合身的职业短裙，踩上高跟鞋，最后对着镜子画了一个浓妆，惊艳到保证让对方知难而退后，她才华丽丽的出场。

　　赵一航坐在咖啡厅的橱窗边百无聊赖的望向窗外渐渐亮起的霓虹灯发呆，然后他抬起手来看了看表，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对方该不会爽约了吧。可他还是决定再等一会儿，要是人还不来那就收工报道。正在他犹豫不决时，迎着面走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她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这便是林小鹿与赵一航第一次见面。

　　林小鹿从墨镜里打量着对面这个男生，对方完全不像她想象中的刑警那样长得多么严肃或者一本正经，反倒是像个同龄的小混混。他头戴一顶鸭舌帽，穿着一件休闲的运动卫衣，看起来还有点小帅。林小鹿对帅哥从来没有抵抗力，不过她马上纠正自己现在是再扮演靓姐的身份，必须万无一失。

　　赵一航出于礼貌，首先问候道：“你好，请问你是老师？”

　　林小鹿这身装扮要是不说她扮成文邹邹的靓姐，别人还以为她刚从夜店出来。

　　她不屑道：“我知道你是刑警，请别把你的特长用在我身上，谢谢。”说罢便故作成熟的招来服务生，点了一杯浓咖啡，一口接着一口的喝起来。

　　这一句话倒不禁让赵一航对她好奇起来。尽管她戴着半透明的墨镜，脸上浓妆艳抹，但仔细看去依稀可以辨出那层厚重粉底下一张稚嫩的面庞。他忍不住拿出专业知识私下考量道：这个女人真是奇怪，她穿着职业装却随身背着一个登山包（他把林小鹿的书包解读为运动登山包），看来她即刻就要出发去哪里登山。她走路姿势不自然，脚下的高跟鞋明显不是她的，她习惯用左手喝咖啡，而却在她墨镜框右侧支架上有磨痕。难道说，我知道了，她打算当面拒绝我！原来她和旭哥的想法不谋而合。还以为有多麻烦，早知道他俩心照不宣，我何必还替旭哥来这一趟。

　　为了证实自己的推理，赵一航问道：“你一会儿是约了什么人要去登山吗？”

　　没想到对方先主动搭讪，而林小鹿却不知他这问题从何而来，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大书包，不禁发笑。心里暗自想到：他究竟是怎么考上警校的？还刑警呢，这就是你分析的结果！真是服了这货的智商。

　　林小鹿只好笑着点了点头，她却始终不摘墨镜，两人面对面坐着，视线互相闪躲，气氛尴尬不已，林小鹿的咖啡已经喝到见底，不由得想去卫生间。她之前也以为见了面就开诚布公告诉对方看不上他，直接完成任务闪人就是。而当她此时此刻真的坐在对方面前时，才发现对一个无辜的陌生人说出绝情的话有多难。狠话不好说，狠事却好办。既然是来拒绝的，那就长痛不如短痛，她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咱俩不合适，我不喜欢你，就这样吧。”

　　她说罢就站起身来就走。

　　果然不出赵一航所料，他知道对方和旭哥目的一致，于是便不再追问。

　　赵一航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这下他也好回去和师傅旭哥交差。就在他准备离开座位时，刚好遇到几个常常协助他和旭哥办案的酒吧小姐，这帮妖蛾子见到赵一航这枚小鲜肉自然忍不住扑上来，端着吃的喝的前来嘘寒问暖一番，赵一航也迟迟不好拒绝，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这一幕正好被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林小鹿撞到，没想到相亲男刚才还一本正经的和自己相亲，转眼间居然就同几个着装妖艳的夜店女有说有笑，认定的此人是个十足的渣男，后悔那番拒绝的话说的太轻，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她没好气的笑笑，欲要推门就走却转而想到靓姐那次令她落下阴影的相亲，更担心以后再有单纯的姑娘被种人玩弄，她便不由得想要伸张正义，毫不犹豫转身朝他走去。

　　那些女人们见林小鹿气势汹汹的走过来，难免把她当成赵一航的女友，便纷纷自知没趣的散开。

　　赵一航一副不知情状看向林小鹿，只见她把那个登山包扔回到座位上，双手盘在胸前，翘起二郎腿，一副要找他单挑的样子。

　　“酒挺好喝的嘛！”

　　赵一航知道她指的是桌上刚才那些女人落下的酒杯，无奈的笑了笑。

　　她切入正题对他说道：“虽然你不是我的菜，但是还有一些问题想要向你请教。”

　　赵一航挑眉回道：“你说。”

　　“你有车吗？”

　　他摇头。

　　“你有房吗？”

　　他又摇头。毕竟他为了完成旭哥下达的任务只能说谎。

　　他的回答证实了林小鹿的猜想，她嘲讽道：“大哥，你说你房车都没有，你准备跟我过家家呢？”

　　林小鹿说的憋闷，顾及不得许多顺手摘下墨镜。赵一航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别看她打扮的成熟，但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像是个叛逆期的未成年少女。

　　他料到她反折回来是故意找茬，不想与她争辩。不过他实在看不惯对方的价值观，不由得说教道：“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物质。”

　　“我物质？你怎么不说你耍流氓呢！”

　　赵一航这回算是棋逢对手，他不忍看着旭哥的名誉就这么被相亲对象诋毁，便反驳道：“这位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可是刑侦大队队长！”

　　“呵！”她冷笑道：“你以为你戴一顶鸭舌帽你就是侦探啊，你咋不说自己是名侦探柯楠呢！你要是侦探，那我就是飞天小女警！”

　　赵一航被怼的无言以对。

　　林小鹿趁势继续说：“别看姐们儿我年纪小，太了解你们这些专欺骗良家少女的无情渣男。要不怎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打扮得奇形怪状，倒是分无分文，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打着相亲的名头，干着蹭吃蹭喝的勾当。要是相亲不成，你正好蹭杯红酒；要是相亲成了，你之后再找借口把人家姑娘甩掉。明明就是虚情假意，非要美其名曰性格不合，你咋不说八字不合，尺寸还不合呢！”

　　她骂的很爽，他听得却是一脸懵圈。该说的都已说完，她站起来就像打了胜仗一般得意洋洋的转身离开，出门转头看向他，又伸出手指来对着他做了一个鄙视的手势。令赵一航苦笑不得，他忽然觉得这姑娘还真是可爱。不过他临走时才注意到那个登山包。他拿着包慌忙跑出去找人时，林小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他拿出手机按着旭哥给的手机号打了过去，对方迟迟无人接听。这时从包里掉出一本书，这才发现双肩包侧面拉链是打开着的。他从地上拾起的是一本教科书，封面写着：高三一班林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