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荒凉旧梦（四）
林小鹿总是会想起大二那年冬天。尤其是下过一场雪后冷格外的冷。她从舞蹈教室里出来，看到赵一航正站在未化的雪地里等她，他看到她出来激动地向她挥手。两人并肩贴近了行走着，赵一航把她的手紧紧握着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尽管并不怎么暖和，但是林小鹿却不觉得冷，两人一路闲扯着无聊的琐事。她那时多么希望他就这么一直陪着自己，不要去参军，而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沿途路过一家奶茶店，赵一航说,“你等着，我去给你买杯热奶茶。”他说着就忽然松开她的手，径直向街对面的奶茶店去。尽管街道很窄，林小鹿看着他忽然离开自己的背影，莫名的感觉他会很快离开她。那种感觉让她很难受，她就那样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
这种感觉果然在两个月后应了验。她始终没有说出那句挽留，大气的放他离开了，甚至狠心不去机场送他。之后的一年两人几乎通过手机联络，他们在所有网络聊天工具的用户头像上都设置了情侣头像，生怕别人不知他俩是一对儿。虽然聊的热火朝天，但却令人心疼的聚少离多。以致于倪娜总是打趣林小鹿不过谈了一场网恋。
不过两人非但没有因为异地而互相疏离，反倒变得格外亲密，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意味。可是每次像这样忽然的分别，都会让林小鹿陷入一种难以言状的不安，或者说恐惧。就像那次在奶茶店门口他忽然松开她的手，就像每次他的不辞而别，就像每个噩梦惊醒然后默默担心他的安危……林小鹿终于变得神经质起来。尽管她尽量掩饰，却还是在某个突发的情况下变得不堪一击。有一次林小鹿和倪娜在食堂吃饭，赵一航忽然发来手机视频通话。她打开视频将手机立在桌子上，（为了视频方便，林小鹿特意给手机安装了能够三百六十度支撑的支架）倪娜在一旁不忍打趣道：“你完全是和手机谈了一场恋爱啊。”
林小鹿不理会她，和赵一航继续聊天。她从视频里看到他身后的背景是片蓝色的大海，天气风和日丽，他却晒出了雀斑。
“每天训练很辛苦吧。”
“还行。”
“你看这儿风景很美吧，有机会我带你去海边！”林小鹿本想问他在哪里，但是涉及国家机密，她只好缄口不言。
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赵一航说道：“我得挂电话了，有时间call你。你先关视频……”
林小鹿正要挂断手机，忽然视频里出现一声响亮的爆炸声，视频画面一阵混乱后黑屏。林小鹿立刻对着手机大哭起来，情绪不能自控。食堂里的人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这边，倪娜在一旁使了劲的安慰她，难掩这尴尬气氛。到了晚上，赵一航才赶忙打来电话告诉她，中午那阵有新兵在投掷手榴弹时出现了意外，制造了一些突发险情，不过好在没有人受伤。倪娜在一旁忍不住嘲笑林小鹿，但后来细想却着实感到她的不易。
大四毕业那年赵一航如约带着林小鹿去了海边旅行，旅行只不过短短三天时间，对于林小鹿而言却已经足够多。他们在海边请过路游人为他俩拍了一张合影。照片上，赵一航搂着她的肩，她飘散的碎发粘在他的手臂上，林小鹿依靠在他肩膀浅浅微笑，好像一切永远都如背景的大海一般风平浪静。
林小鹿再仔细端详这张照片时，恍然才想起赵一航已经永远的离开她。坟山上，她站在他的墓前将这张照片用火点燃，焚烧成灰烬。
墓前全部是鲜花和祭品，林小鹿感觉这一切真是的虚幻。她总感觉赵一航没有离开她，那天他分明酒买回来给她过生日，他和她一同吹灭蜡烛，他唱一首生日快乐歌给她……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在意识混乱中，她尽量不让自己去碰触那伤痛，因而变得麻木。倪娜和薛佳担心她会想不开就一同来陪伴她。他们常常一起喝酒，倪娜以为林小鹿喝一些酒，大哭一场，这阵悲伤也就能消减，而林小鹿竟一次也没有哭过。她既不喝酒也不哭泣，正常的不自然。反倒让倪娜更担心，那段时间她和薛佳小心翼翼的不敢在她面前提起一句有关赵一航的话。甚至连他名字中的一个字都不敢提起。林小鹿则依旧像往常那样上班，下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走一段漫长的夜路……
只是有一天晚上，她在梦中忽然见到他模样清晰的站在自己面前，却一句话不说。她就这样在半夜里醒过来，才意识到赵一航已经离开她的生命，永远不会回来。她的心如撕裂一般疼痛，她蹲坐在床边环抱膝盖绝望的抽泣起来。没想到过了整整一年，她最不愿想起的还是会在某个夜里入侵她的身体，让她痛不欲生。记忆的缺口从此刻汹涌而出，悲伤泛滥的情绪从这个夜晚彻底打开，她再也不能欺瞒自己，再也不能假装一切没有发生……从那天开始她不再去上班，独自窝在家里吃饭睡觉哭泣，满脑子里全部是他们在一起时的画面。她就这样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抱着那些记忆不肯松手。
倪娜联系不到她，跑去林小鹿的单位得知她刚刚离职。她来到林小鹿租住的出租屋，上了楼发现房间门没锁，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倪娜才发现林小鹿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她打急救电话将林小鹿送去医院，才知道她是煤气中毒。所幸发现及时，才避免了一场意外。后来倪娜和薛佳去她房间帮着收拾，看到凌乱不堪的灶台却不知道她煮面时忘了关煤气，还是想不开而自尽。
林小鹿在医院昏睡了整整一个星期，渐渐苏醒过来。倪娜和薛佳始终在她身旁轮流照顾，他俩甚至为林小鹿请了心理医生，准备等她醒来让医生给她好好治疗一番。然而事情的戏剧性在于她清醒之后竟然对所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倪娜放着胆子故意拿出赵一航的照片让她看，林小鹿竟无动于衷，似乎并不认识对方，还问倪娜那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倪娜刚找到男朋友。没想到她对于赵一航的印象竟全部消失，她记得所有的事情就是偏偏不记得赵一航。经医生诊断后告诉倪娜和薛佳，林小鹿这种情况属于选择性失忆，病人在受到重创之后，生理上出现的一种自我抵御症状。医生建议最好不要让她回忆起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对她反倒是种解脱。
倪娜和薛佳得知后既不知该是喜还是悲，不过他俩趁机提前来到她那间出租屋，将一切有关赵一航的东西全部打包运走，甚至连一块他用过的毛巾都不留下。林小鹿的手机也被倪娜藏起来，让她不得不重新买了一部新手机，换成了新号码，所有联系人重新建立。就像再次投胎一般，全部一切焕然一新。
一周后林小鹿出了院。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以为自己煮饭时忘记关煤气。回到出租屋里，却感觉周围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后来她在健身房找了一份工作，身边全部是新的面孔，也让她很快投入其中，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一年半。大家渐渐将过去那件阴霾事件遗忘，虽然偶然还是会想起当年林小鹿与赵一航这对甜蜜情侣，但提及那场悲剧还是不禁扼腕叹息。倪娜似乎像林小鹿一样全部忘记了，毕竟生活还在继续。
只是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事情就这样突然发生了。
那天倪娜约林小鹿去泡温泉，林小鹿躺在浴池边的躺椅上渐渐睡着。倪娜去买柠檬汁，等她回来时发现林小鹿躺在长椅上紧合双眼像是梦魇一般不住的呼喊着赵一航的名字，倪娜被吓了一跳，她使劲摇晃林小鹿可她就是醒不来，她看到林小鹿紧闭的眼角流下泪水，倪娜知道她在梦中还经历着那段痛苦，那个人还活在林小鹿的潜意识里。周围的人不禁朝她们这边看来，甚至有服务员跑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过了一会儿，林小鹿渐渐平静下来，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周围人慌张的看着自己，她只笑着问倪娜，“我睡着了啊？”
倪娜以为她想起赵一航，于是就试探的问关于那个人的话题，林小鹿却似乎并不知情，只摇头说自己不过做了一个噩梦。
倪娜一直不放心这件事情。直到有一天，她听说郊区那座荒凉的山里有个庙，庙里的大师会法术，能将人的心病治愈。倪娜这才编造了看姻缘的幌子将林小鹿连哄带骗的拐到寺庙里。
……
在这连绵的雨夜里，在梦中林小鹿耳边仿佛飘来南伯无人的话：“凡事都有因果，今日之事必是往事之因……”
天渐渐亮了，林小鹿睁开双眼。
一切回归原位。她躺在皇后娘娘的寝宫里，浑身一阵酸痛。
第五卷 鲛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