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1.70.69.12.15

  半晌后, 林如海方反应过来, 颇有些不可思议道:“求娶小女?可是凌鹤你......”

  “学生早闻贵府千金之才名, ”柳凌鹤淡淡一笑,“也已与府中父母商量过。但是想着,在父母上门提亲之前, 还是先与老师说一声的好。”

  他自救了林如海之命后,便拜入了林如海门下,因而这一声老师倒也当得。林如海望着他,嘴唇蠕动半晌,一时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若说不满意, 绝对是假的。柳凌鹤人品、样貌、家基根底, 样样都堪配黛玉。再加上原本就对自己与黛玉有着救命之恩, 这恩情大过天,林如海心中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满意。

  只是......

  他不动声色捋着胡须, 将蓝衣青年又从头打量到了脚。

  这么一来, 怎么总觉着, 这孩子之前好像是别有用心的呢?

  柳凌鹤含笑立着任他打量, 一双眸子平静如水,温和又有礼。林如海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到一点不遂心意的地方。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门生,自己又哪里能看出什么不妥?因而只好道:“这话很不该你来说,且将柳大人请来,与我详谈才是。”

  柳凌鹤应了声,果然便将其父亲请了来。二人一说便和,态度也极为诚恳,林如海心中酸水泛滥成灾,还是不得不先应了下来。

  正巧这几日林墨的书院休沐,因而趁此机会回家来。林家中没有个后宅女子管这许多事,林如海便将林墨叫到书房中商量。父子二人絮絮许久,皆觉着柳凌鹤实在是世间难得一男子,处处堪配黛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竟是留不得的,因而两家便就此说定了。只因着黛玉如今尚未及笄,所以不曾正式下定。

  柳凌鹤既得了准信,心头的大石头也就放下去了大半,自此开始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狂刷黛玉的好感度。倒把个之前百般讨好的岳父暂时搁置到后面去了。

  他三不五时便会借着送功课的名义,往林府中送一波东西;若是送别的尚好,偏偏送的都是那些闺中少女方才喜爱的精巧玩物,更有打造的玲珑剔透的翡翠簪子,水头成色都是上好的,大颗大颗澄澈的祖母绿宝石并红蓝宝石等物,集齐了满满一匣子。更有这京城中少见的稀奇花草,被修剪的清雅,一盆盆送进府来,看的林如海直头疼。也无法,只得将这些东西全都打点了送黛玉房中去。

  如此这般,黛玉心中也不免生了些诧异。这日与林如海请安时,因问道:“父亲,如何这几日往女儿屋中送的东西如此之多?”

  林如海尚未答言,倒是林墨的手顿了顿,随即轻笑道:“不知姐姐是否喜欢?”

  黛玉不解其意,还以为是林墨带回来与自己的,便盈盈点头道:“倒都是投了我的喜好的,我很喜欢。中间那个石头的小盆景,还有那副白绫墨画的屏风,都已经摆到书桌上去了,难为墨儿记得我。”

  “这功我可不敢当,”林墨笑道,手指懒懒又翻了一页书页过去,“姐姐须知,这些可都不是我送的呢,却都是林姐夫送与你的。”

  “墨儿,”林如海的面色登时沉了下来,“休得胡说。”

  “哪里便是胡说了,”林墨浑不在意道,“这原是姐姐的终身大事,父亲难道想瞒着姐姐直到出嫁不成?趁着此时尚未正式定下来,若是姐姐不愿,我们也好另有说法的啊。”

  林如海本觉得这不甚合礼法,可转念一想,自己妻子早逝,膝下唯有一子一女,自然该以这一双子女为重。礼法等事,又哪里及得上黛玉自己所愿?因而竟也沉吟半刻,便把这屋中伺候的人皆打发了下去,将柳凌鹤这人细细说与她听。

  方才听了几句,黛玉早已满面羞红,欲待夺身而逃,却又被林墨紧紧地拉着。只能捂着脸听他二人说完柳家现状,方才问她:“你心下如何?”

  黛玉被他二人逼得无奈,只得细声细气道:“父亲觉得好,那定然是个好的。”

  说罢,到底是跑走了。一路跑的气喘吁吁香汗微微,直到那园子里方才停下来。

  诗情画意二人方才皆在门外伺候,见小姐出来了,便忙跟了上来,此刻皆掩嘴偷笑。直笑的黛玉心中大不自在,啐了她们一口道:“你们两个,笑什么呢?”

  “并不曾笑什么,”诗情抿嘴道,“只是当年柳公子曾救您于惊马之下,眼下看来,果真缘分匪浅呢。”说罢,二人又不由得打趣一番,直打趣的黛玉面上如火烧,不依不饶追了她们一会儿,这才不再提起了。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黛玉心中又哪里平静的下来。一时想起那日惊马时车外清朗的少年声音,一时又想起今日父亲所言,一颗心又是不安又是羞涩,直闹得三更半夜也翻来覆去不曾睡得。正在翻腾之间,忽觉这房中的水汽似乎浓郁了些,隐隐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让她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了过去,一夜好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柳凌鹤忙着刷媳妇的好感度,而另一边,张氏却迎来了一位熟悉的客人。

  那位客人的面色苍白如雪,捧了后面丫鬟端来的一杯热茶,袅袅的白雾从茶杯中缥缈而出,遮住了她带着清愁的眉眼。

  “脸色怎生如此难看?”张氏愈看她愈觉得担忧,又看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莲青色对襟小袄,下面是盘锦七彩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的,不由道,“这样的下雪天,你怎么穿着一身家常旧衣就出来了,连件斗篷也不曾披?”

  “我哪还有心思注意这些,”那妇人苦笑了一声,慢慢摇头,“现下,我已不知自己究竟算个什么了。”

  张氏见她如此模样,也觉得心酸。她将手搭在妇人手上,柔声劝道:“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也未必便绝望到如此......”

  “并不是绝望,”妇人喃喃道,“我只是,灰了心而已。”

  “嫣然......”张氏唤了她的闺名一声,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他奋战前线这些年,”顾太太淡淡道,眼神空茫,不知看向了何方,“我也未曾闲着。他浴血战场之时,我努力东拼西凑撑起这个家,伺候公婆,打理家务。可到头来,原来这十九年的孝顺,居然也是什么都算不得的。”

  “无子啊,无子......当老太太如此蹙着眉指责我时,我真的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了。江云在新婚时便去镇守边疆,整整一十九年,教我如何有子?”

  张氏的心都被紧紧揪成了一团。她尚且记得几月前,顾太太冒着暑热的天来寻自己借药时,对婆婆的悉心照料还曾让她赞赏不已。可这十几年的付出,终究是抵不过无子的罪过。

  她也深知,嫣然如今已经三十六岁,怕是再难有身孕了,即便是有了,只怕生育时也会不甚顺利。只是看着眼前这张苍白而疲惫的脸,她竟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只为这无子,实在是世间人最不能接受的女子的罪过。

  然而,她心内尚是抱着一丝幻想的。想顾将军对夫人如此一往情深,或许会对子嗣之事并不如此在意,方配得他当年那等深情。因而,她又轻声问道:“顾将军如何说?”

  “还能如何说?”顾夫人慢慢摇了摇头,“他自是说,这不是我的过错。然而如今,他膝下竟连一个孩子也无,老太太哪里能见他如此,说是我怕是也不好生养了,竟不如,趁着年岁还不是很大,多纳几个妾室才是。”

  她到底是骄傲的,因而并不曾与张氏说明,自己彼时是何等苍凉的心境。站在那窗外,听着婆婆絮叨着说媳妇无用,竟连开枝散叶也不成,要她的夫君抓紧时间后继有人。

  而她这十几年来一时一刻也不曾忘怀的夫君,起初时还激烈地反对,言说当年曾立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到后来,见白发苍苍的老母老泪纵横,哭着哀叹身后无人时,他便再也不说话了。

  窗外的顾夫人,那一瞬间,也彻底凉透了一颗心。

  一个月后,一个十七八岁身世清白的女孩子入了府,生的花朵儿似的轻巧,是顾夫人再也达不到的青春活泼的面貌。她一眼一眼地偷看顾将军,显然对这位声名远扬的痴情将军也是早有情愫,不小心与对方眼睛对上,便会羞红了一张芙蓉面。

  顾夫人默然站于一旁,听着顾母拉着她的手细细说到:“你是个好孩子,但江云不能没有孩子。我知道你伺候我这么多年有功,也不会拿无子的罪名将你休出府,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就养在你的名下,也算是江云的嫡子了。”

  那一瞬间,顾夫人明明是站在这房里的,却只能木然地看着顾母的嘴唇不停地蠕动。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再听不到一点声音,眼角的余光里,清晰地看到,她的夫君望着那姑娘的活泼模样,微微勾起唇笑了笑。

  对方是个七品小吏的嫡女,人品好,模样也好,因而被纳做了二房,并非寻常妾侍可比。那一日府中张灯又结彩,摆了酒席,正正经经地将人娶了进来。而顾夫人一句话也不曾说,只默默地将自己锁在了房中一日。

  待到傍晚时,春风满面的新郎却先走了进来,望着她脂粉不施、愈发显得黄黄的脸,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挨着她坐了,低声道:“嫣然,你莫要怨我。”

  我怎么会怨你......

  顾太太缓缓摇头,她的确是无子,无论是因为什么样的缘由,这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七出之一,是罪大恶极、无法被容忍的。她知晓,所以她不曾说些什么。

  可是心内满满的酸涩翻江倒海,让她看着眼前这张已经有些陌生的、曾海誓山盟的脸,一瞬间有了想要作呕的念头。

  “你莫要担心,”顾将军拉住她的手,“旁人再怎样,也是比不得你的。我们夫妻是自幼的情谊,就算我与清灵有了孩子,那也是你的孩子,将来自会孝顺你的。”

  “原来,她叫清灵啊。”

  半晌,低着头的人忽然蓦地说了一句话,惹得顾将军狐疑看她:“你方才说什么?”

  还未再来得及问些什么,院中已有了嘈杂的人声,依稀有人唤着新郎的名字。顾将军匆匆忙忙应了一声,吩咐房中伺候的人照料好太太,随即便快步走了出去。

  这日没有雪,寒夜,微风。

  一墙之隔,一面是嬉闹欢笑之声,连丫鬟也纷纷探头去看,直叹这是十几年未曾有过的热闹了;而另一面,灯下独坐的妇人慢慢挺直了背,拿着手中精致的银剪子剪了两下灯花。

  她紧紧地抿着唇,固执地没有说一句话。

  第73章 72.71.71.69.12.15

  张氏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她并不是那等天真烂漫之人, 身为当家主母, 那些腌臜之事也并非没有见过——可听完嫣然幽幽的述说, 她还是觉着,有什么东西猛地砸碎在了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了。

  眼前的女子早已不复当日听闻丈夫归来时那灼灼的容光, 她蜡黄着脸,眸中一点亮光也无。可即便如此,脊背却还是挺直着的,倔强地不肯弯下。

  张氏看着,便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万物, 往往在得到后失去, 方能令人痛彻心扉。

  如她这般从不奢望从贾赦处得到海誓山盟的, 反倒不会因为这纳妾一事而灰了心。她原本就是对那个人不抱任何期望的,又哪里来的灰心之说呢?

  她也说不清是自己可悲还是眼前这个被十几年岁月彻底折磨的疲惫的妇人可悲, 只是默默将手紧紧攥住了那双手。虽则保养得宜, 被握住的那双手上还是有着细细的纹路, 是被时间亲吻过后留下的痕迹。

  “嬷嬷劝我说, ”顾夫人低声道,“我是正室,对一个二房,定然是胜算妥妥的。在她平安生产后找个什么间隙,将人除掉了也就算了。孩子也可以养在我的膝下,老了也是一个依靠。”

  张氏望着她的眸子,笃定道:“你是绝对不会做此事的。”

  “我自然不会做,”顾夫人的眉眼蓦地多了些傲然的神色,“因为我并不曾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良心,以此来换的那可能早就已经消失殆尽的感情?”

  她归根究底,是一个骄傲的人。哪怕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般的倾城之色,却也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而连最后那点自尊都抛掉的女子。

  自己已经如此可悲,又何必去损害他人性命?

  “那么你今日来找我,”张氏轻声问,“可是那二房......已有了身孕?”

  话音方落,她便在顾太太的面上看到了满满的茫然、不甘,她不知所措地扇动了两下浓密的眼睫,眼底蓦地流露出一抹哀伤的神色。

  “你准备怎么做?”张氏问道,“如今形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若是你一丝动作也无,日后便只能做一个如我一般的主母——望着夫君将那小妾一房一房娶进门来,打着繁衍子嗣的名号,与另一个女子日日相对。这会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我自然不想!”顾太太坚定道,却又不禁喃喃问自己,“可是我又能怎样?”

  “你想要的,他已经给不起,”张氏意味深长道,“你已仁至义尽,没有道理再为他付出更多了......这十九年的青春年华都献与了他,难道还打算赔上剩下的半辈子吗?”

  本正沉吟着的女子猛地浑身一颤,惊讶道:“你是说和离......”

  她是从未如此想过的。

  哪怕那个人背弃了当年的誓言,枕畔身旁,已有了另外的软玉温香。可她心里,还是只有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在墙外小心翼翼折了枝红梅,擎进来送与她时,会不自觉微微红了脸。

  曾经二字,实在太过绊人心。张氏只是看着她的神色,便知她是并没有如此打算的。她也不好再劝什么,只是低声道:“也莫要让这些儿女情长过分干扰了你,想当年没出阁时,你的才情也是我们中一等一的。如今没事,待在家中烦闷,竟还是多出来走走才是。”

  顾太太的嘴角便流露了些微微苦涩的笑意,慢慢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这心里,到底是对他抱有些期望的。”

  “我在那府里,苦苦等了他一十九年,若是他只是想要个孩子......若是他的心中,仍是我一人。那就算有再多的姬妾,我也是能努力过活下去的。”

  说这话时,她抬头看着窗外那一方飞着雪的天空,眼神宁静而欢喜,仍像是那个十几岁时情窦初开的少女,期待着,憧憬着,连心都微微打着颤的,等待那份独属于自己的爱情。

  那日顾夫人顶着风雪回去后,张氏一个人在窗边坐了许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心头翻腾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只怔怔地望着因着下了雪而异常明朗的风景,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在这漫天大雪里,看到了当初那个轻笑拈花的自己。

  她们并不是没有天真烂漫过,只是当时那份纯稚的心境,终究是在这冷冽的寒风里,被白茫茫的大地掩埋了个干净。留下来的这个人究竟是谁?离开的那个人又去了哪里?此处,只剩下一个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的妇人,把当初的最后一点热情都燃烧殆尽。

  柳意悄无声息端了茶过来,道:“太太,今日冷,还是把这窗关上吧。”一时一低头,却被吓了一跳,忙道:“太太,您如何哭了?”

  “我哭了?”

  张氏茫然抬手,在眼角轻轻抹了抹,果然在指尖晕开了湿漉漉的一片。她强笑道:“我何曾哭了,你这丫头,快些将账簿拿来是正经。今日的账还不曾核对呢。”

  柳意察言观色,也不再说些什么,忙应了声扭头去取账簿了。

  二人正在校对着,却忽见门前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忙忙道:“太太,北静王薨了,三爷已经直接去了北静王府了!”

  这一消息令二人皆是一惊,讶异道:“北静王已经薨了?”

  柳意忙去收拾各色素色衣裳,张氏蹙眉道:“早闻北静王病了这许多日,如今去了,还不知北静王妃哭的怎么样呢......”一面又不禁开始惦念自己的小儿子,如今北静王刚刚去世,如何便跑到人家府里去了?

  还是柳意知机,道:“太太莫要担心,三爷定是去劝慰世子去了。他一向与世子交好的,若是不去,倒显得去二人情分薄了。”

  她说的不错,贾琅在刚听到下人传话时,便匆忙牵了马,一路向北静王府飞奔而去,连个斗篷也不曾披。待到了王府门前时,头发上都蒙上了一层雪,倒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头白发。

  他大跨步往里面走,两边的门人皆是见惯了他的,眼下也没人去拦。有个小丫鬟指道:“贾三爷,世子爷在那边儿小花园里呢。”

  贾琅道了谢,匆匆忙忙赶过去,果见青年穿了一身极单薄的白衣,在那梅树下仰着头看雪。他一路走近,见那人面色尚好,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你怎么在此处站着......”

  水溶低下头去看他,狂奔而来的少年尚且气喘微微,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时,满满都是担忧。他蓦地伸展开了自己的双臂,一下子将少年抱进了怀里,闷闷道:“阿柒,只要让我抱一抱,就好了。”

  他一早便知道,凡人皆是要经历生老病死的。居住在九重天上的神仙们早就看惯了沧海桑田,凡人的生死于他们而言,终究只是一瞬间罢了。是这苍茫大海中不起眼的一滴水,连个稍微大点的水花也激不起来。

第72章 71.70.69.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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