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番外五

  “行李都收拾好了?”

  纪昭蜷坐在沙发一角, 一手抱着膝, 另一手举着手机, 眼睛出神的望着沙发前打开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和周遭散落的一地狼藉,没有出声。

  “怎么?”电话那头的柴裕顿了顿,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道,“又闹什么脾气?你可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不跟我走的话, 你明明都已经答应我跟我一起出国了……”

  “柴裕。”纪昭不等他说完, 已经提了一口气将他打断。电话那边的人蓦地没了声响,他却没有立马接下想要说的话。电话两边的人同时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后,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声音不大但很坚定道:“我们还是分开吧。”

  电话那头的柴裕仿佛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又或者听清了,脑子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纪昭,到今天了,你又在闹什么?”

  “我没闹。”纪昭语气平淡道,“我想了好几天了——而且也不是因为你非要让我跟你出国这事儿。”

  柴裕耐着性子呼出一口气, 道:“那是因为什么?等等,你现在在家吗?我过去找你见面聊吧, 或者你出来, 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纪昭双眼出神的盯在行李箱的其中一个小角上, 脸上晕开一抹浅到看不出来的笑意, 道:“还有什么聊的必要吗?不过是一个分手的理由,你想要我可以给你找出一百个,一千个。”

  柴裕:“纪昭……”

  “我不喜欢你了。”纪昭不让他说下去,提高了些许音量,生生将他的声音压下去,道,“如果这个还不够的话——我喜欢上别人了。”

  电话那头的柴裕突然没了声音,只有极轻的呼吸声让纪昭确定他还听着电话,没有愤怒之下直接挂断。

  “对,我喜欢上别人了。”纪昭忽然放松语气,笑嘻嘻道,“就……当初我们学校那个学长你还记得吗?我暗恋他好久,又明恋他好久那个。先前我出差,偶然遇到他了,他现在单身,我那时候也单身,然后他跟我表白了。”

  “说完了吗?”柴裕静静地等他说完才努力压制着怒意道,“说完了赶紧收拾箱子,明早六点我过来接你。”

  纪昭仅有的那点笑模样在听到这句话后也倏然消失不见,他猛地坐直身体,有些横眉怒目的对电话嚷道:“你他妈的聋了是吧?我说这么半天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嚷完,想起自己是在打电话,就算自己真的怒发顶飞了帽子,满屋子跳脚,电话那边的人也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于是他表情又懒懒散散的缓和下来,只语气和声音还保持着那份满是愤怒的模样。

  “柴裕,我没跟你开玩笑。”纪昭无声的吸了一口气,将那口气憋在心口,不容置疑道,“真的,我们分开吧,这次不黏黏糊糊了,是真的分开,老死不相往来那种,江湖不再见那种,形同陌路人那种。”

  电话那头似有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声飘过来,很轻,很淡,且稍纵即逝,纪昭甚至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幻听了。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刚要再度蹙眉,问他笑什么,那边已经敛住了笑意和一切外放的情绪,平静道:“语文学的还挺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词,难为你了。”

  纪昭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是被自己气糊涂了,脑子跟嘴对不上了,还是他根本就是傻的,听不懂中国话。

  而就在他沉默了这么几秒的功夫,手机里忽然切断了一切声音,就连柴裕的呼吸声也彻底被隔绝。纪昭先是蹙了蹙眉,还以为是柴裕挂他电话,正要发作,拿下手机一看,却发现是自己这边黑屏了——他手机没电了。

  纪昭本能的想要跳下沙发去充电,可当他赤.裸着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他忽然又顿住了身形,随后他心里想:我干嘛那么着急,挂断更好,省的那傻逼听不懂人话当他在放屁。

  他把手机随手一扔,回身时候,差点被地上摊开的行李箱绊倒。纪昭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大脾气,当即飞起一脚,朝着他的名贵行李箱踢了过去。可惜行李箱是死的,他是活的,且他还没有穿鞋,这一脚相当于以卵击石,谁疼谁知道。

  纪昭咬着牙“嘶”了一声,强忍着疼痛,可惜他惯不是那种能忍的人,忍了还没两秒,眼圈先红了。纪昭抱着他细皮嫩肉的娇气脚丫子往沙发上一歪,随后一边抹眼泪一边赌气发狠的对自己说:“哭什么哭,这儿谁也没有,你哭给谁看?”

  可越是这么说,他眼泪越是止不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纪昭再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趴在沙发上,因为冷,他用力把自己蜷成了一团。

  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纪昭支撑着坐起来,觉得眼睛又干又涩,有点难受。

  他不禁又想:早跟你说了哭也没人看,现在倒好,不光眼泪白流了,还弄得自己怪不舒服。

  纪昭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一直揉的眼睛里再度湿润,这才放过他的眼睛想去找手机。可惜他在周边摸了半天,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摸到。

  他忽然皱眉,努力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这才想起自己手机没电了,在他想去充电的途中突然改了主意,之后手机就被随手扔一边儿了。

  纪昭这屋,向阳,白天时候又亮堂又暖和,但对他这么个嗜睡的人来说,亮堂反而成为他的折磨,因而他不仅在平时睡觉时有戴眼罩的习惯,就连家里窗帘都换成了双层遮光的——白天不管外面多么阳光普照,他窗帘一拉,也能将光百分之百隔绝,隔出一个十分完美的小黑屋来。

  不过黑归黑,这到底是他住了近三十年的屋子,纪昭先是在角落里找到了他乱甩出去的鞋子,随后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窗帘的位置,一拉。

  然而预想的刺眼光芒并没有随着他的动作一齐挤进屋子,纪昭站在窗户前,发现窗外此刻还是漆黑一片,甚至天上还挂着几颗零零散散的星光点点。

  日光虽然没有立刻照耀进来,月光却不紧不慢的将他包裹笼罩。

  纪昭沐浴着月亮与街边路灯混杂在一起的光芒,盯着外面愣了片刻,这才回身找到被自己乱丢的手机,充上了电。

  这要是在平时,不到日上三竿,别人举着菜刀他都不起,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的怎么都睡不着了。

  纪昭又在窗前停留了小片刻光景,随后打开屋里的灯,一点一点将满屋狼藉如数塞进行李箱里,再然后……他洗了个提神醒脑澡,在沙发上愣坐到天亮。

  愣倒也不是完全愣——他人是愣着的,思绪却已飘远,轻轻落在了几年前,他还在上学的时候。

  纪昭是个天然GAY,打从他知道感情是个什么玩意儿开始,他就明白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当时的班级里,他前后左右的狐朋狗友全都暗搓搓的往女生胸..部瞟,私下里的话题除了哪个女生发育早,就是哪个女生脸蛋儿漂亮,唯有他,一个劲儿的往男生胯..下瞄,有时候和人搭帮结伙的上厕所,也要若无其事的左瞟一眼右瞥一眼。

  但他真正开始遇到喜欢的人,是在别人都已经过了早恋期那股劲头之后。

  和众多影视作品中编的一样,纪昭当时所在的那所学校里也有一个浑身上下发着光的好看学长。

  学长不仅长得好,学习优秀,为人也十分风趣幽默,纪昭不过是被花痴女生们推挤着看过学长几眼,就莫名和他对上了眼。

  之后他稀里糊涂的和学长认识了,又稀里糊涂的和学长成了朋友,俩人的关系从开始的朋友,到之后的越发暧.昧,每次学长撩完了人,纪昭都会脸红心跳的幻想:学长是不是知道自己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也和自己有一样的意思?他这是不是在给自己暗示?

  这样的次数多了,纪昭的胆子就慢慢大了起来。于是某次社团聚会上,纪昭借着酒劲儿私下问了学长对于同性恋的看法。学长似乎早就防备,被他询问也没有露出半点惊讶,只是在纪昭期待的目光中,有歉然遗憾之色悄然从他眼底滑过。

  之后第二天,学长单独把纪昭约出来见面。并迎着纪昭激动又期待的目光,介绍了自己的男朋友给他。

  首次喜欢一个人就落败的纪昭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像当时年纪的中二学生一样装模作样的借酒浇愁,他仅仅只是揣着他爸给的高额零花钱,一个人跑到高级西餐厅,独自而优雅的吃了一顿西餐,之后就像忘却一切和当初的自己拜拜了。

  不过从他和过去告别的第二天开始,纪昭也不再像一个没谈过恋爱,独守自己那份得不到幸福的小处男一样继续天真纯情。

  他开始接触与GAY有关的论坛、贴吧等各种社交平台,又在手机里下载了一个当时十分流行的“约..炮神器”,并在下载后的第二天,开始了各种“相亲”之旅。

  不过可惜的是,所谓的约..炮神器并没有真的那么“神器”,至少对于纪昭来说,那并不算是个神器,因为他每逢有看上的小男孩,但凡约了见面,不是被鸽,就是对面人“硬件”条件不如预期——当然,其中更有大把的悲惨“撞号”事件频频发生,几度曾让纪昭生无可恋的产生把自己掰直回来的冲动。

  “悲剧”每天都在上演,纪昭想要被自己掰直的心也愈发强烈。

  终于,在他精神承受不住那些打击,想要卸载软件“退圈”时,熟悉的提示铃声再一次响起。

  纪昭不抱希望的打开软件,一边去看对方的资料一边安慰自己道:“反正估计不是撞号就是鸽子,多半也没什么可期待的。”

  不过打开资料后,纪昭发现对方不论是头像还是个人信息,全都一水儿的附和自己要求。有那么一瞬间,纪昭还以为是这辣鸡软件知道自己即将卸载它将它抛弃,为了挽留自己而故意按照他的心理要求给他“分配”的炮..友。

  光头像和资料符合没用,纪昭在一次又一次见面中已经总结出了经验——一般照片上高大威猛的,现实中很极可能是个捏着兰花指的娘炮。而资料上的那些身高体重三围数据,多半是带着滤镜的,想知道实际属性,对半砍准没错。

  所以纪昭虽然不对这次约见抱有期待,还是十分傲娇的去见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的见面居然没撞号也没被鸽。不仅没有,对方的头像以及自身资料填的也都是真的!

  纪昭几乎是一见到这人,眼睛就粘在他身上挪不了了。

  在从餐厅门口走到座位上的短短距离里,纪昭脑袋里无数次幻想他和这位在稍后这样又那样的火辣画面,然而等他走到近前,努力装作一副高雅富贵的模样朝对方问好后,却只得来对方的匆匆一瞥,以及一句不带温度的:“软件是我表妹胡闹下载注册的,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纪昭笑容一僵,血液里沸腾的温度还没到达顶点又在顷刻间冷却,把他从头到脚冻了个结实。

  那天的见面自然以告吹告终。

  事后,纪昭对着镜子,愁眉苦脸的想:自己就真有这么差劲么?三番五次的在他情绪高涨时,将他一巴掌拍回沙滩上,还得是脸先着地,吃满嘴沙子那种的尴尬和狼狈。

  那天回去后,纪昭想都没想,直接把那糟心的软件从他手机里卸载了。他当时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不该动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谈什么恋爱?约什么炮?是专业课作业太少么?还是老爸给他的零花钱不够他挥霍的?

  总之他再一次的和先前一个阶段的自己说了再见,并下定决心,准备收收心,好好把他的专业课成绩抓一抓。抓稳了成绩,顺利毕业,然后他就跟他爸商量,出国!

  真是到了国外,那不是美男任他挑?不光任他挑,那些外国小哥们一个个开放的,说不定给他打开新世界大门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不过他想法永远很美好,实现起来却难于上青天。

  就在纪昭和过去的自己告别的一个月后,他忽然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说自己叫柴裕,问他还记不记得。

  纪昭翻着白眼儿想了半天,到底没能想起来这个略有些耳熟的名字在哪儿看到过。

  电话那边的人只好叹了口气,说出一个手机APP的名字。

  纪昭一下想起来那个犹如502胶水一样,黏住自己视线的男人。

  对方毫不婉转,单刀直入,先是询问了纪昭晚上的安排,随后把这通电话的意图和盘托出。

  原来柴裕晚上有个重要客户要见,对方虽说是客户,却也算是半个他的长辈,和他父辈都很熟。这位客户别的爱好没有,专喜欢给人牵线搭桥拉郎配,柴裕先前和他约见时,为防他这一手,故意说自己有伴儿了,但没透露自己性向。客户这次就名言让他带着他的那位“伴儿”,不然就要把他媳妇儿的妹妹的同事的小姑介绍给他。

  柴裕当时一听,脑袋率先因为这复杂的人际关系大了两圈,之后为了避免再有相同情况发生,所以打算找个合适的人,来给他做“专职男朋友”。他要求也不高,形象上说得过去,品性上没什么硬伤,规规矩矩,不黏黏糊糊的就行。

  纪昭当晚其实有约了,但面对这位的急切求助,居然鬼使神差的把原定约会推了,答应来给他救这个急。

  他听说了柴裕要见的客户是个业界挺有名的大佬,便也没让他操心,自己从家里找了件得体的衣服穿过来,又从始至终乖顺懂礼,和柴裕配合出了绝顶默契,甚至以假乱真的让这位客户相信了纪昭就是柴裕男朋友,且两人感情稳定,已经交往多年,棒打鸳鸯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了。

  纪昭假戏真做,做的十分开心,做到最后差点把自己都给骗过去。

  直到当天的事情办完,两人边说边笑的回到柴裕车里,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柴裕从钱包里夹出一沓钞票递到他鼻子底下。

  有那么一瞬间,纪昭觉得自己被侮辱了。然后他也学着对方的样子,从自己的钱包里抽出一沓钱。

  柴裕视线下滑,缓缓移到他手里的那沓“纸”上,随后收起自己的手,问他:“你帮了我忙,我总要给你报酬的。既然你不缺钱,那你可以提一件其他事让我做。”

  纪昭也很痛快,当即一点头,说:“行啊,那你让我睡一次。”

  那晚,俩人连酒店都没去,匆匆买了必需品,直接在车上打了他俩这辈子的第一炮。

  纪昭见他长得人模狗样,穿的人模狗样,连外放的气场都挺是那么回事,没想到做这事儿却是第一次。

  偏偏他这也是悲惨的第一次。

  两个新手首次上路不说,还十分不走寻常路的在车里,可见当天晚上的战况有多么惨烈。

  一整晚,纪昭都是在一半疼死与一半爽死的犹如精分现场中度过的,在他最后一次半疼半爽的恍惚中,他心想:草他妈的,这人活儿这么烂,老子下回说死都不要再接他的“单”了。

  可惜傲娇如纪昭,说出来的话就从来没有算话过。

  那之后俩人又见过很多次,每次的活动项目中总少不了那最至关重要的一项。

  而柴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首次上路后,也觉得自己车技欠佳,私下苦练过,居然在和纪昭的不断见面中,技术突飞猛涨,甚至多次几乎要了纪昭的老命。

  不过他也乐在其中。

  两人保持着这种微妙关系,在一起很久。相互之间也越来越熟,熟到身边所有人都认定他俩是一对,偏他俩自欺欺人不肯承认——不肯承认的是柴裕,纪昭反倒十分坦荡。

  而察觉到两人关系过分密切后,柴裕挣扎过,也曾想着试着妥协,不过到最后还是找到纪昭,提出分手——当然在他的认知中,两人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也就说不上什么分手不分手。

  纪昭在这之前,其实还挺佛系的。喜欢的人有伴儿了?那行,他放弃,他退出。和人约..炮被当场直面拒绝?那行,他无所谓,他走。

  但是这一次,他那颗随时随地都很想得开的心,忽然就叛变了。

  他不想妥协了,不想装作自己不在乎、无所谓,傻逼一样的去和从前的自己拜拜,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迈进另一个深渊里。

  他也是个人,他的心也是肉长的,凭什么铁石心肠的事儿就都得由他来承受?

  所以在纪昭被柴裕约见,并直面告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结束时,纪昭终于爆发了情绪,并试图为自己去争取什么。

  他不爆发不争取还好,还能让柴裕深陷那种两难的境地中,一旦他爆发了、争取了,他们之间就变成了“纪昭没有按照一开始约定的那样,不黏黏糊糊,纠缠个没完”,从而直接给纪昭判定了死刑,并以一闪冰冷的“铁门”将他隔绝在外。

  两人初分开时,纪昭几乎疯了,他犹如一支炮仗,被人一点就着,不仅性情大变,甚至连自己的原则也没有了。那段日子,他天天拽着喻谷出去喝酒,实实在在的把当初他看不上那些中二小青年的借酒浇愁学了个彻底。

第一百章 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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