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李无衣紧紧抓着贯穿胸口的钢管,嘴角流下鲜血,徒劳地朝穆玄英伸出手,咬着牙道:“我,做,鬼,也,不,会,放……”

  穆玄英上来跟他击了个掌:“恭喜杀青!”

  李无衣又吐了口血:“就差两个字,你让我说完啊!”

  穆玄英忍不住笑出声,继而有些惆怅:“你都拍完了。”

  “是啊,”李无衣掰掉粘在胸口的钢管道具,接过助理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这口便当我吐不掉了,从此我就只能出现在你的回忆杀和片尾曲里,记得多怀念怀念我啊。”

  穆玄英郑重点头,又笑起来:“肯定会的。”

  两人回到化妆间,李无衣脱了沾着仿真血的戏装,套上自己的T恤,抓了抓头发小声问:“这几天老妖怪没虐你吧?”

  穆玄英晓得他在说谁,回道:“当然没有,我跟她又没仇,虐我多没意思。”

  “也是,我看你跟她对戏还挺顺的,比我当初好多了,”李无衣腮帮鼓起,“战友,为我报仇雪恨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千万别跟老妖怪客气。”

  “我看了你跟她合演的那部电影,”穆玄英撇了下唇,“你明明演得很棒,少跟我瞎谦虚。”

  “苍天!”李无衣捂住胸口,悲愤莫名,“你居然看了我的黑历史,为今之计,只有杀人灭口了。”

  他装模作样地去掐穆玄英脖子,刚掐上去,门便被推开了。

  萧白胭披着件水色开衫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掐人脖子和被掐脖子的两位小兄弟瞬间石化。

  不到一秒,萧白胭丢下一句“我走错了”,脚步一转,步伐优雅地离开。

  屋内留下的两人同时咽了口口水,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来,随后对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

  “太怂了……”李无衣幽幽道,“为什么我们一见到她就这么怂。”

  “常理说,儿子怕妈很正常,”穆玄英拍拍他肩,“都是命。”

  “没关系,反正我早就解脱了,”李无衣自我安慰道,“我跟萧女神已经解除母子关系,可怜的是你啊新儿子,依然身在苦海。”

  “没那么夸张,”穆玄英顿了顿,接着道,“我试镜之前,有人跟我说过,在这个剧组里学到的东西,会比我上多少堂表演课都更有用。他说得对。”

  “谁忽悠你的?”

  “他才不会忽悠我呢!”穆玄英一扬下巴,笑道,“加油啊兄弟,以后,我们也是老妖怪。”

  虽说个人已经杀青,李无衣却没打算急着离开。他说这边的烤串还没吃够,要在剧组多呆几天,顺便观摩穆玄英的老妖怪进化史。

  穆玄英拍完当日戏份,回屋休息,李无衣喊他去打球他也没去。

  跟一群戏骨对戏,说不累是假的。这些日子,他常常有自己踩在钢丝绳上的错觉,周遭空气紧绷到了极点,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导演每一次喊的“咔”,都仿佛是拉他重返人间的救生索。

  在戏里戏外沉浮抽换,犹如在泳池中的换气,屏息沉入水下,抬首呼吸氧气。

  一个好演员演戏的感觉,恰如鱼在水中。

  莫雨,大概就是游得最自由自在的那一条。

  说也奇怪,自从进组,穆玄英很少会想起莫雨,他一心扑在应对陶珏这个角色上,偶尔也曾感到吃力,却从没想过找莫雨求助。

  但是今天,他突然很想给莫雨打个电话,哪怕只是问声好。

  ***

  莫雨正午抵达H市,下榻的酒店位于H市东部的市中心地带,离预定的拍摄地淮阳河有些远。莫红泥和剧组负责人联系之后,过来敲莫雨房门,告知他明天要赶去剧组的消息。

  “今天没其他活动了,”莫红泥对着日程表硬声念道,“少爷想去哪都行。”

  莫雨靠在沙发里,似笑非笑:“我要去哪?”

  “从这里开车到某剧组,不到半个小时。”莫红泥说完便迅速退出房门把门关好,不给莫雨灭口的机会。

  莫雨目送她逃离,心想最近对助理们包容太过,也该树树威风。

  莫蓉蓉身为他的助理却在办公室贴了穆玄英的海报这种事,莫雨也睁只眼闭只眼了。顺带一说,那张海报拍得相当好看,唯一的问题是领口开得有点低,导致每次看到那张海报,莫雨都想往上面加条围巾。

  收回思绪,他先是点了份午餐,吃完后休息了会儿,打开电视开始换起频道。

  非黄金时段的电视多半不太好看,不是老剧联播就是广告,莫雨换了几个台,最终切到了某个音乐点播的节目上。

  有些观众会联系这种类型的音乐节目,希望能在节目中播放特别的歌给特别的人听。

  戴着副圆框眼镜,穿得像机器猫一样的主持人边抖动着搞笑的粗眉毛边道:今天有位观众打电话来说,他想点一首他很喜欢的歌给他暗恋了十九年的人听,哇十九年耶,同学你今年几岁啊?早恋是不好的哦。他说他喜欢她十九年了,也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却不敢表白……啊,我懂他为什么会选这首歌了,希望歌声能给他力量,让他勇敢大胆地去告白吧!接下来,让我们和这位名叫SFL的观众一起来听,没能说出口的爱意。

  屏幕镜头一换,跳出MV的画面。

  仿若是场黑白电影,斑驳的木桌上平放着一个扣合的笔记本,一阵风将笔记本吹开,空白的纸面上依次跳出三个字:单相思。

  ——我还记得你的样子,藏在心里为你写诗,哪怕最后好多心事,还没开口……

  MV随着歌声播放出一个个画面,细雨落向水洼,也打湿了栀子花,操场变成荒草地,已生满锈的秋千架。

  是莫雨听过的歌,从莫蓉蓉的手机上,在一个封闭的电梯厢里,里头还有另一个人,恰是演唱这首歌的人。

  莫雨靠在沙发里,静静地听,他忽然很想打个电话给穆玄英,哪怕只是问一声好。

  ***

  ——你好,现在不忙吧,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吗?

  据说每个疑问句里都藏着期望值,情商高的人会听出对方问话里隐藏的是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比如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希望你现在不是太忙,我想给你打电话。

  不过莫雨看到这条短信的反应是,穆玄英还真是一如既往,每次给他打电话之前都要发个询问短信。这种看似多余的举动,有时代表着对对方的重视,有时代表着陌生的距离。

  莫雨私心不愿是后一种。

  他握着手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做好打一通长长电话的准备,拨出了号码。

  “喂,”那边速度接起,语气飞扬,“你好啊!”

  一听见对方的声音,莫雨嘴角不由翘起:“嗯,找我有事吗?”

  听筒传来的每个字都带着笑:“有!我想你了啊。”

  莫雨面部一僵,差点神经断裂。

  “我记得你跟我说的,这个剧组里果然好多了不起的大神,我受益良多,谢谢你那时候帮我下定决心。”穆玄英停了停,又道,“他们真的都好厉害啊。”

  “这么开心?”莫雨镇定下来,“我还以为你会被虐一番,一直等着你来找我哭诉呢。”

  “虐是被虐了……”穆玄英不好意思道,“像萧老师就属于严厉型,不过我不怕,绝对不会哭。”

  “哪个萧?萧白胭?”

  “嗯。”

  “她是不错,”莫雨以手支颐,略带惆怅地说,“现在你见了这么多大神,肯定也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别的了,好演员到处都是。”

  “你不一样,”穆玄英立刻反驳,“在我这里,你就是最好的。”

  砰!又被砸中一次。

  莫雨揉了下下巴,倏然有种感想:早点结束这通电话也不是坏事。像这种一方心里有鬼,一方坦然直接的对话,实在不宜进行太久,容易出事。

  他转了话头道:“你也不用怕萧白胭,她以前有个外号叫‘NG萧’,你不知道吧?”

  穆玄英果然被他转移注意力:“还有这种事?”

  “当然了,萧白胭之前是专门给叶止菁当替身的,唔,叶止菁已经隐退了,当年也是红透影坛的影后。后来有一次,叶止菁签了一部电影合约,却临时受伤不能沾水,跟制片方周旋许久,也不知她做了多少退让,居然成功说服对方让萧白胭顶上了。那就是萧白胭的出道之作,也是她的成名作,《聊斋奇谭之白秋练》。”

  “这个片子,我好像没看过……”

  “那是,你多年轻啊,”莫雨笑道,“你的童年回忆就是我了吧?来来,跟我说,你是看着莫雨哥哥演的戏长大的。”

  “才不是!”穆玄英被他逗笑,“我的童年回忆是哆啦A梦和大雄,你是我的少年回忆……不对,不能说回忆吧,我现在也很喜欢你啊。”

  砰!

  第三次。

  莫雨揉揉额角,满心期望出台一条法律,明文规定穆少年不要老是随随便便打直球,虐待他人心脏。

  人太单纯真诚,有时也是种不可饶恕的罪孽,对某些别有居心的人来说尤其是。

  他清咳了下嗓,继续道:“你还听不听我讲故事了?”

  “听听听,你说,我不打岔。”穆玄英保证道。

  “白秋练那部电影是实景拍摄,人真的要下到江水里。萧白胭其实很怕水,硬着头皮上的结果就是,她在船上水里不停NG,被导演骂得爹都不认识,落下个‘NG萧’的外号。她就这样顶着骂声,一遍遍重来,坚持到拍摄结束。所幸结果是好的,《白秋练》放到今天也是一部经典之作,之后的聊斋奇谭系列,没有一部能超越它。”

  说到这里,莫雨沉默了会儿,再开口时道:“她在片场,是不是老是随身带个保温杯?”

  “是的,”穆玄英道,“我见过好几次。”

  “那个杯子里装的不是水,是药。”莫雨沉声道。

  “呃!”穆玄英小声惊呼,“为什么,她身体不好吗?”

  “为了演白秋练,她经常在江水里泡,感冒了也没请假,导致落下了病根,需要常常服药进补,”莫雨叹了口气,“你还能看到那个保温杯,就说明她依然没好透。”

  穆玄英心绪陡然复杂起来,再回想起萧白胭冷淡的神情,心中不由生出敬佩。

  李无衣虽然时常调侃萧白胭是老妖怪,也称赞过她演技出色,人又十足敬业。

  “我告诉你这些,有两个原因。”莫雨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他听见莫雨接下来的话。

  “第一,如果她对你态度冷漠,不要怕她,毕竟她也曾经是被骂出来的新人菜鸟;第二,我知道你想当一个好演员,你也非常努力,可一切的前提是,你不能牺牲你的健康。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太累了就休息,伤了病了就去调养,要学会爱惜自己,我要你平平安安地去达成你的梦想。”

  电话另一端,穆玄英静默无声,心头泛起一股强烈的感动。他将手机贴紧耳朵,感到机身发烫,比他的脸烫多了。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膝下的伤疤,莫名有些心虚,暗自庆幸莫雨什么都看不到。

  莫雨对他的好,他不是没有感受到,他本就是别人对他越好,他越想要回馈更多的人。

  “莫雨,”他很认真地道,“如果有一天,我能帮得上你的忙了,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去做。”

  回应他的,是一声长长的喟叹。

  他等了很久,终于等来莫雨带着笑意的声音。

  莫雨对他道:“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要录下来,省得日后你赖账。”

  ***

  傍晚时雨还未停,他打着一把深蓝色的伞,伞面上绕了一圈白色帆船的图案。双肩书包只背了右边背带,他右手打伞,左手拎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

  下雨天路上人少,每个人都在仔细打伞,小心脚下,很少抬起头来看他人。这样最好,没有人会看他,也没有谁会在他背后窃窃私语,还以为他听不见。

  打记事起走过无数遍的道路,近来却渐渐令他恐惧了。附近的邻居们原本都长着亲切和善的面孔,现在却也叫他害怕了,人皮下不知藏着什么灵魂,个个要用诡秘的眼神看他。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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