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5

  也进去得太久了……

  正在他想要不要过去敲门时,门忽然被人拉开,穆玄英走了出来:“我好了,你去吧。”

  “不急,”莫雨坐起身,“先聊聊。”

  穆玄英脚步一顿,走到自己床边坐下,抓了下头发:“时间很晚了……”

  “还没到十点。”

  眉头飞快一蹙,穆玄英道:“我困了。”

  莫雨抿起嘴巴看他:“那就明天再聊,你先睡吧。”

  穆玄英扯过被子躺倒,没过一分钟,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枕头竖放靠在身后,几乎是认命地:“你要聊什么?”

  莫雨看他的眼神非常复杂:“我后悔了。”

  下一句是:“应该跟你一起洗的。”

  穆玄英想,如果有一天,他能够听懂莫雨的每一句话,说不定和外星友人交流也没问题了嚯。

  难得,莫雨下一句话他居然能听懂。

  “我今天来找你,是不是很突然?”

  “……嗯。”

  “我故意的。”

  穆玄英转过头看他,一点不意外:“为什么?”

  “为了让你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莫雨看着他道,“回想一下,从你接到我的电话开始,你有想过别的事情吗?”

  穆玄英还真的仔细回忆了番,莫雨冷不丁打过来,又在玩倒计时把戏,搞得他全程紧张,确实没有想其他的工夫。

  “可惜,你刚才一个人在浴室里,有了独处的空间,就有了胡思乱想的机会,”莫雨话语一停,声音低了些许,“本来,只要你一直和我呆在一起,我有把握不会让你想起来。而且,浴室里还有镜子。”

  手下意识地抓住近旁的被子,穆玄英倏地一点困意都没了。

  莫雨问他:“对着镜子的时候,你想起了谁?”

  他想起了谁呢?

  最先出现的,是一面玻璃,隔着玻璃相对而坐的,是昨日和今日的囚徒。

  囚徒握着电话,不说话,只听。尽管对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脑子已成一片空白的海绵体,不再有任何情绪反应。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玻璃外坐着的女人衬衫对襟上的一粒纽扣,黄铜色,圆形扣子,上面有几片树叶形状的浮雕。

  纽扣的造型颇像他所在学校的校徽,两条树枝仿若双手托举,上方有一只鸟展开翅膀,似要自由翱翔。

  他很喜欢他的校徽,这样小的物件,在校近三年从未遗失过。然而校徽已不在他手里了,他亲手把它交给了燕云,作为自己的罪证。

  警官,请你们不要责罚我母亲,也不要告诉她我来找你自首,你跟她说,你在现场找到了这个校徽,上面有我的指纹。

  ……

  光线折射在移动了的纽扣上,刺得他眼一闭,再睁开眼时,对面的人已经站起身,要走了。

  他平静的内心忽地颤抖起来,没听见,一句话也没听见,她跟我说的话,我都没有听到啊。

  玻璃猛地一震,对面有一双手紧按其上,掌心贴得泛白,纹路都看不清……

  他挂上电话,站起来转过身,没一点表情的淡然样子。

  他出了那间房间,走了几步,突地蹲下身去,干呕起来。

  像要呕出整颗胃。

  这是《燕城往事》里,萧白胭和穆玄英最后一场对手戏,之后萧白胭离开,再不久,穆玄英也迎来杀青。

  浴室镜子上布满水迹,一时半会难干,穆玄英在上面画了一道斜斜的线,心想,当时萧白胭脸上的表情,自己也只有等剧播出时才知道了。

  穆玄英抬起头,看清眼前,嗓子哽住。

  莫雨不知何时拿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床边:“回神了就好,我们接着聊。”

  穆玄英往床里靠靠,莫雨离得太近了,压力好大。

  莫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朝里躲:“这是给我留空呢,要我上去跟你挤一挤?也成,你再过去点。”

  他刚做了个欠身的动作,穆玄英立刻坐回原处,十分乖巧。

  见他这样,莫雨一方面有些好笑,一方面又有种自己被嫌弃了的不满。

  “来玩个游戏,”莫雨拉过他的手,握住了,“我问你答,你也可以反过来问我问题,谁先说谎谁就输了。”

  穆玄英晃了晃握在一起的手:“这样做的意义是……?”

  “人说谎的时候手心会出汗,方便验证,”莫雨笑了一下,莫名有种危险感,“做好准备,我要问了。”

  “拍戏的过程中有失眠吗?”

  “有,次数不多。”

  “有吃助眠药吗?”

  “那个没有。”

  “现在还会有压力吗?”

  “指哪方面?”

  “和你对戏的演员,或者,你所演的角色。”

  “都有吧,不过已经减轻很多了。”

  “诚实地告诉我,你有被影响吗,被你的角色?”

  “……有一点。”

  “大致描述一下,是什么感觉?”

  “……会有点难过,也有一些遗憾。”

  “假设他能坐在你旁边,你想跟他说什么呢?”

  “呃……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噗!咳咳,还有别的吗?”

  “有……我依然不认同你的行为,但是,我都能理解了。你的恐惧、逃避、挣扎、选择,我都理解了。”

  “喔,那么……”

  “等等,我还没说完。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听见,我想跟你说一声,再见。”

  再见。

  代表结束,代表告别,曾经共度的时光,不再交集的纪念,这声再见,他对卫轩和向北说过,也同样,想说给那个最终自首的少年。

  “……你手心出汗了。”

  “我没说谎。”

  “我知道,其实呢,手握久了肯定会出汗的。”

  说是这么说,莫雨却没有要放开的迹象:“我遇到被角色影响过度的演员,是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吃抑制药物的程度,幸好,你虽然完全进入了角色,却没有被吞噬同化,了不起,你做得很好。”

  “陶珏入狱了,属于他的故事告一段落,你为他遗憾,可以,但不要难过太久。你为他担负的,该放下了。穆玄英,欢迎你回来。”

  手心出了汗,黏黏的,不太舒服,穆玄英的视线落在莫雨的手上,那只手坚定有力,始终稳稳地握住他。

  让他想起那一天,他犹豫要不要接下陶珏这个角色时,也是莫雨帮他下了决心,那时,莫雨也是握着他手,告诉他:万一你真的不小心入戏太深,被陶珏困住,我会抓住你的手把你救出来,就像这样。

  “不对吧,”他出声道,“一直都是你问我,我都没问你。”

  “啊哈,”莫雨很爽快,“随便问,知无不言。”

  “你突然来找我,还没头没脑地把我带到这里,就是怕我入戏太深走不出来?”

  “不然呢,我担心你啊。”

  莫雨把这句话说得自然无比,听得穆玄英心跳莫名错了一拍。

  “首先,恭喜你杀青,忘了买花,以后补给你,”莫雨说,“然后,希望你尽快把陶珏和《燕城往事》翻篇,心思用来想想你自己。”

  “我?”

  “想想你的将来,事业规划啦人际社交啦,当然了,想一下终身大事,也不错。”

  穆玄英听他开头说得正经,后面却像玩笑,便配合地笑了下:“想终身大事,会不会太早?”

  “不早,我还嫌太晚呢……”莫雨顿住话头,忽地笑起来,“哎,我手心也出汗了。”

  ***

  睡梦里迷迷糊糊听见的,是鸟鸣。不晓得是什么鸟,忽远忽近,叽叽喳喳,叫唤得精神十足。

  穆玄英摸过手机一看,才五点多。他揉揉眼皮,打了个哈欠,打算再睡一会儿。

  再次醒来时,外头的声音一下子多了起来,打招呼的,唠家常的,叫卖的,似是有个开关被打开,街上眨眼间热闹。

  看看时间,将将七点半,这回脑子非常清醒,也听到了浴室里传来的流水声。有人在里面洗漱,看来他还没醒透的时候,莫雨已经起来了。

  他起身下床,要换衣服,上身睡衣刚换掉,莫雨人从浴室出来,正好撞到他在脱裤子。

  穆玄英冲他笑了笑,手上拎着已褪到膝下的睡裤,边往下脱边道:“你衣服都换好了?动作好快。”

  莫雨盯了他一眼,忽地转过头去:“嗯,我穿脱都很快。”

  目光虽避开了,看见的那一幕却在脑海里沸腾:穆玄英的腿整个裸露出来,白皙光滑,极具诱惑,上身的衬衫堪堪盖住大腿根,简直像下半身什么都没穿。

  这种场面,真是太TM的……

  莫雨在心里说了句粗话,继而打了个激灵:他当着我的面脱裤子,我干嘛转头,我是不是傻!

  他立刻把头转回去,穆玄英已经换完了裤子,正在扣腰带。

  ……靠!

  于是莫雨又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你穿衣服也挺快的。”莫雨干巴巴地说。

  穆玄英扣好腰带,整理了下,将衬衫袖子卷起至小臂:“我怕我穿得太慢,你等得急啊。”

  莫雨发自真心地想:不,我一点也不急,你可以慢慢穿,最好用蜗牛爬葡萄藤的速度,这样我才有机会看仔细啊!

  ……冷静,这种话说出来,一定会被当变态。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穆玄英步伐轻快地与他擦身而过,走进浴室洗漱。

  要不是脑子里还有根保持理智的弦,莫雨差点发条信息给不灭烟:穆玄英对着我脱裤子我都没有把他办了我TM好崇拜我自己啊!

  想也知道不灭烟会怎么回复,不是“哇真的吗?你这么有自制力啊,好厉害好棒棒哦,为你点100个赞”,就是“兄弟,我帮你介绍个专治男性疾病的大夫吧,都不举了还不赶紧治”……

  莫雨坐在床边想得太入迷,穆玄英刷完牙洗完脸出来了他都没发现,直到肩膀被戳了两下,才恍然回神。

  穆玄英视线对着他,有点担忧:“你没事吧。”

  “没,”莫雨回复神智,“昨天睡得好吗?”

  “嗯,”穆玄英点点头,眼中出现感激,“能跟你聊聊,感觉好多了,谢谢你啊。”

  “不客气,应该的。”莫雨说完才觉得哪里不对,再这么客套来客套去,他要到哪一年才能肆无忌惮地对他说心里话。

  就像穆玄英方才说的这句,他就想回:不用谢,肉偿吧。

  唉,不能讲,讲了就会看到穆玄英一脸三观毁掉的震惊,说不定还会马上发条微博痛斥:太可怕了,崇拜多年的男神居然是个想推倒我的老流氓,我要粉转黑!江湖不见!

  被心上人拉黑这种结局,想想都生无可恋。

  “其实我醒了后有点后悔……”穆玄英眨了眨眼,“昨晚我都没问你几次。”

  “是哦,”莫雨挑起一边眉毛,“你这会问,我不一定跟你说实话了。”

  “好可惜啊……”穆玄英叹道。难得有得知偶像八卦的机遇,竟然生生错过,怎不可惜。

  “那就再给你次机会,只能问一个问题。”

  “嗯……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盘瑶?这个地方,对你有特殊意义吗?你之前来这里,是来做什么?”

  “喂,不止一问了。”

  “哎呀,反正都是放在一个大问题下的小问题嘛,就不要计较啦,说嘛。”

  “唉……”莫雨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穆玄英,你把机会浪费了。”

  “嗯?”

  莫雨手指向窗户:“昨天我们到得晚,看得不清楚,你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如果你是我真爱粉的话,肯定明白,哪还需要来问我。”

  穆玄英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将莫雨的话咂摸清楚了,立时跳起身,跑出了门外。

  莫雨听着他蹬蹬蹬跑下楼的声音,忍不住笑了。

  天已经亮了,风吹在身上,丝丝凉意。

  这时节游客少,出来的都是本地人,开口对话全是又脆又俏的当地口音,一句话能给拐出几弯调来。

  穆玄英虽听不懂,也觉有趣。他沿着一道窄窄的巷子走到一处大院门口,只见紧闭的门扉旁挂着铜牌,上面注明这是哪一年修建的文保单位。铜牌干净锃亮,像是才挂上去不久。

  他试探着推推门,门没开,只得继续往前走,边打量四周边思索,盘瑶这座小镇,到底是哪里吸引了莫雨。

  莫雨都说了,是真爱粉的话,肯定明白。

  假如这是来自莫雨的挑战……穆玄英握了下拳,证明是真爱粉的时候到了!

  他走出了这条窄巷,巷子口有间两层的茶楼,二楼的阳台上摆了许多盆景,吊兰和绿萝生得旺盛,垂下长长枝条。

  茶楼对面是一座六角的凉亭,凉亭边有条青石桥横跨水道两岸,摇摇船上的船夫摆弄木橹,正从桥孔下咿咿呀呀地穿过。

  桥头摆了个大竹筐,里面放满了扎成一束束的碧绿莲蓬,主人大声吆喝叫卖。

  凉亭,石桥,小船,莲蓬,还有一路走来的熟悉感,穆玄英脑中的一块块拼图正在飞快拼装,渐成一幅明晰的图像。

  他想起来了,一想起,心跳不由变快,整颗心都忽然轻盈,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猛地转过身,想跑回客栈告诉莫雨,他知道答案了。

  熟料刚一转身,便看见了莫雨。

  莫雨人站在茶楼下,朝他摆摆手,茶楼上方有簇簇绿色的枝叶垂落,一只黄白花的猫咪团成一团,窝在莫雨脚边。

  穆玄英跑到他跟前,眼睛亮亮的,先指指那座石桥,又指指那筐莲蓬,一时居然有些说不出话。

  莫雨拍拍手掌表示鼓励,他也不催促,耐心地等他缓和下来。

  “我认得,”穆玄英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白锦鸿第一次见到晏萍的地方,就在这个桥上!”

  《落叶归根》里,二十岁的白锦鸿被父亲扔到这座小镇上,拜一位老学究研习学问。然而白大少爷每日弄花斗鸟混吃等死,坚决要当一个不读书不上进的纨绔子弟,直到鸟都被玩得尾巴毛全秃,花也枯了一半,老学究被气得直掉头发,感到无聊的白大少爷跑出门去学摇船了。

  田装船篷子小船身窄,大江大河里划不来,就只在镇子细细的河道里行动自如。白少爷天生机灵,不多会儿学会了摇橹,把船夫轰上岸去,自己在河道里撒欢。

  就在他划到桥孔下将要穿过时,头顶上掉了样物事,正正砸中他的脑袋。白锦鸿低头一看,是只莲蓬,已被剥食了一半。

  他仰起头,阳光晃了他眼,也照见了桥上的人。

  乌黑油亮的长发辫,乌溜溜的大眼睛,好一张年轻鲜妍的脸,出谷黄莺般脆甜的嗓子对他喊:哎呀,对不住呀!你没事情吧?

  白锦鸿猛然一插竹篙撑入水底,在涓涓的水流中静止了船,也停止了悠悠光阴,抓住了乍然相遇的瞬间。

  他仰起脸,回道:再扔个整的下来,我就不同你计较!

  晏萍朝桥下伸出两只手,手指张开晃啊晃:你看,真的没了呀!

  白锦鸿抓起那半只莲蓬,向晏萍挥手,学着对方的腔调:那你完了呀,我同你计较定了!

  “当时看到那一幕,我笑趴了,调子学得一模一样。”穆玄英止住话,看向桥头方向,才不多会儿,竹筐里的莲蓬已卖掉了一半。

  “这都记得,看来你对我,真的很真爱啊。”

  穆玄英还在回想着从前看过的画面,没在意莫雨的话。他看《落叶归根》的时候,还是个高中生,对情爱尚且懵懂,然而看着剧中的感情戏份,也不觉尴尬无趣,反而沉醉其中。大抵是莫雨演技太好,眼角眉梢的情意流露得自然妥帖,才不让人出戏。

  白锦鸿是许多莫雨粉丝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是梦想中的男主角,也是穆玄英注意到演员莫雨的契机。

  白锦鸿与晏萍初相识的那段日子,是全剧中最明朗轻快的部分,再往后,则似墨色一重深一重,压抑得人喘不过来气了。

第十二章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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