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冷掉的食物(上)

  事后,冷游在回忆起那幢小洋楼发生的营救事件时,只记得两件事,亦或只是两个场景。

  其一是白乐言看到他时瞪大的眼睛,毕竟自己此刻应茫然地待在学校,而不是突然成为一个吊着胳膊的伤员。

  其二便是对方塞进他手里的冷掉的食物——软趴趴的炸扁食,黏糊糊的香菇肉燕。

  他原本以为他会十分没有出息的瑟瑟,毕竟突然之间,他就得站在这么多人的面前,需要表情自己的立场与态度,至少需要表情自己的身份与目的。

  可是什么可怖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顺利的不像话,就像是一场梦境,一路奔腾走向恐怖鬼屋深处,却在最可怕的地方灯光大亮充满温情?

  他们在小洋楼并没有待多长时间,甚至并不算待,只是站了一下那里的地板。

  有所谓的三秒定理,大概是说食物掉在地上,三秒之内捡起来就还可以吃掉。

  冷游在那种氛围之下,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件事,他觉得自己就是掉在地方三秒不到的食物,被白乐言眼急手快的捡起来握在手里,说:“就他,还能吃的。”

  冷游尽可能地把那只残掉的胳膊藏在背后——他也不想这样弱的。

  不过,似乎事实就是这样。

  他似乎就是频繁往医院跑,都成了常客,不过距离医院常驻民还差了点。

  ……

  那位传说中的大佬,那位住在历史书中鼎鼎大名的东星宾馆中的大佬,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由于坐在轮椅上的缘故,大衣的下边缘还差一点就能拖在地上。

  冷游想:这个人,一看就是不需要用自己的手去转轮椅的,这衣服也忒容易卷进轮椅了吧?

  但是,这位李先生,冷游也只敢瞧瞧对方的衣着、对方的轮椅,脸是不敢细瞧的,那双腿也是。

  对方扫过来眼神凌厉到让他害怕,让他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一句话、一个动作就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白乐言的亲生父亲吗?

  “好了,今天就谈到这里。”李先生也没有冲他们这群不速之客打招呼,却也没有挥手将他们赶出去——只是像看不见他们似的将他们忽略。

  只有白乐言才具有存在感。

  李先生派了阿旗开车送白乐言与冷游回学校,留下了白氏姐弟在小洋楼。白乐言皱眉,第一次去拽妈妈的袖子,却不是像小孩子那样想要躲在妈妈身后想要依恋妈妈,而是担心她会受到伤害。

  在那么多不知彼此的岁月之后,他已经长大了。

  跨过了那么多小孩子需要经历的依恋、成长与自由,站在妈妈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是个自由人了。

  白妍抬头看向白乐言,没有言语,只是瞧见了对方的眼睛,却是瞬间可以明白白乐言的想法,那样的单纯,那样的易懂——他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白妍在那一瞬间能感觉到自己心脏拧了一下,揪成一团。

  很奇怪的,她在怀孕、甚至是在分娩的时候都没有“我有了一个孩子”的实质感,前几日她见了长大成人的白乐言时也没有这种感觉,要扮演一个好妈妈,夹菜、去给对方挑选衣服,这些她都可以做好,虽然在挥手说再见转身的一瞬间,表情沉下来,眼神冷下来,一下子凛冽回归于自己本身模样。

  但在这一时刻,她感到自己的的确确拥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很乖很乖的好孩子。

  她弯起的笑容瞧不出破绽,但她知道,自己在勉强,非常努力地在勉强。“我没事哦。”

  “乐言,除夕一起吃顿饭吧。”在他们刚要走下楼时,李先生说道。

  白乐言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应,他并不想在新年钟声响起时抛下冷游独自一个人寂寞孤独。

  “这位同学也一起来吧。”李先生说道,似乎对他而言,发出邀请已然是可给予的天大荣誉。

  ……

  白乐言并没有让阿旗送自己回到学校,在驾车路过海边时,就让对方停了车。

  初时阿旗尚是坚持,说老板安排自己,定要保护好少爷的安全,亲眼见到少爷回到学校才行。

  白乐言拗不过他,对方是个只会听从老板命令的机器人。

  可他看着趋近于黄昏的海边,着实想与冷游在这里聊一聊未来——今日发生的事情,做出了决定,可能导致的发生改变的未来,都太多了,并且都太过于重大了。

  重大到小小一间寝室,容纳不下这样的聊天内容。

  这样的聊天,就应该在室外,在广袤无际的大海之边。

  最终白乐言还是给李先生打了通电话,据说这是个私人号码,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如今,他是其中之一。

  电话很快被接起了,白乐言“喂”了一声,又匆匆补了句“您好”。

  冷游一直沉默,今日他一直云里雾里的,找不到白乐言时横冲直撞的云里雾里,找到白乐言时又是一种不真切的云里雾里。

  最终,他俩在冬日黄昏的海边跳下车,倚着栏杆,看远方的夕阳挣脱桎梏,从灰蒙蒙的暗淡天色中冲出一束光。

  “胳膊痛不痛?”白乐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冷游被吊起来的胳膊,“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在对不起什么?对不起突然失踪?可那也不是他的本意。

  冷游摇摇头:“那个人是?”

  “好像是我的……爸爸?”白乐言没忍住,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非常奇怪,笑出声,“我不清楚,但对方似乎十分笃定吧,随意了。”

  冷游停下脚步,盯着白乐言的脸,似乎非要在上面寻找出什么不同寻常的表情:“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啊?”

  “顺着这条道走,大概十五分钟,转过弯就是第一医院,我们去那里。”白乐言指了指远方延伸出的道路,他的指尖刚好触到一束光,那束光在接触到白乐言的指尖时倏尔变得微小,变成一粒光,悬在指尖。

  冷游被那粒光迷住了眼,甚至忘了自己现在是失去一只手的残疾青年,差点想要伸出两只手去握,就像握住一只夏夜郊外的萤火虫。

  可是他现在只有一只手,于是,萤火虫似的光,被他吓跑了。

  “我不去医院。”冷游皱着眉头,“我现在只是想……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到这里,就在结尾的一个词,冷游突然之间带了一丝哭腔,像极了哽咽声就会随之而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如其来的这么委屈,一日之中经历的假期懒散、寻人焦急与坐在车里什么信息都不知道的疑惑迷茫,在这一瞬间混合成黑漆漆的一团浊气,混浊到他觉得窒息。

  “你别哭啊!”白乐言慌了,他急急忙忙去握冷游的手,觉得冰冷,只能先揣进自己兜里,随后在海风中抱住了他,摸着他的后背:“别害怕啊,我在这里啊。”

  是害怕,这种感觉,真的是害怕。

  如果不是白乐言说出来,冷游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在害怕:“我找不到你,监控也不让查,保安还拽我的胳膊,我在等阿姨来接我去找你的时候,想着不能残着胳膊去,万一需要打架呢?我要做打架的那个人。所以就去校医室,接回去的时候好疼啊……”

  海浪声随着晚风哗哗哗地传来。

  白乐言扭头看起了眼海边,后悔了——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带冷游来海边的。

  冷游是怕水的,他怎么给忘记了?

  他突然伸手捂住了冷游的耳朵,还叮嘱对方闭上眼睛。

  “怎……怎么了?”冷游匆忙闭上眼睛。

  “你别怕,这样就看不到还听不到水声了。”白乐言说道。

  冷游缓缓睁开眼,转头去看白乐言,对方的手心依旧挨着自己的耳朵,转头时会碰到,摩擦出一点热感。

  他只是害怕被水完全包围的溺亡感,只是海浪声,只是看到海,于他而言,没有什么可怖之处的。

  可是,白乐言就是当了真,细致地把他的耳朵捂严实,两个人像是连体婴儿似的傻傻往前挪,挪了几步便开始脚踩脚,搞得狼狈,两个人扶着海边栏杆,笑得前俯后仰,风将那笑声可以带去很远的梦境。

  只能是庆幸周围无人吧。

  “我可能会在下一学期转专业。”白乐言笑够了,终于开口说起了正事,“我和那位……叔叔,还聊了蛮多的。”

  这声音,有些故作轻松了,不过冷游也没有揭穿,依旧乖乖等着下文。哪怕他听到了转专业这等字眼。

  “据说是去经院或者管院吧?大佬云集的学院,论高考成绩,我可考不上这等强势专业,如今竟然可以去学了?真是他妈的赚了个彻彻底底。”白乐言越是说到后来,一字一句便念得越重。

  “游儿?你说是不是这样?简直是天上掉下馅儿饼还专门砸中你的赚啊!”

  说着说着,白乐言突然蹲在地上,肩膀抖着,抽泣着,就像是冬日里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稍微一阵风吹来,都有可能让它摔碎在地上。

  冷游蹲在他的身旁,听到了极轻的喊声:“我不想见到他们,一点也不想,他们是谁,我都不认识的,我都不认识他们啊……”

第六十六章 冷掉的食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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