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七七
七七自小就长得胖,到了两三岁时仍是圆滚滚的,性子却像他爹,平日没事就把小眉头紧紧皱着。
这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却偏一脸严肃,实在招人喜爱。平日只要他在他娘店里,那些妇人见了他就必定要逗一逗,他的豆腐都不知被人吃了几箩筐。
三岁之后,他就不愿再跟他娘去绣庄了,而是闷不吭声地跟在他爹后头,迈着小胳膊小腿学蹲马步。只是他那头大身子小的模样,怎么蹲得稳,只一天就把屁股摔青了。
玉秀又心疼又无奈,按说这孩子自小跟她比较亲近,性子也该像他才对,可偏偏像极了他爹,又犟又硬的。
屁股被摔青了,他也只含着泪趴在床上让她抹药,不叫也不哭,第二天又爬起来去前院了。
大概他在习武上确实有些天赋,摔了几次鼻青脸肿之后,慢慢也有点模样了。
这倒让那群大了他十几岁的师兄们产生了不小的危机感,于是也跟着愈发勤奋起来。
七七三岁的那个夏天,萧楼带着他媳妇来武馆,他媳妇已经有五个月身孕了。
因自己快当爹了,萧楼对小孩子也就有了更多的兴趣,每日看见七七一板一眼蹲着马步,小小的身体不过他大腿高,身上肥嘟嘟的肉一颤一颤的,他就垂涎得口水直流。
偏七七跟他师兄一样,任他怎么逗都不理他。越是如此,萧楼心中越是痒痒。
某天,他看着自己媳妇儿的圆肚子,突然灵机一动,对七七道:“小胖七,你对师叔笑一笑,你婶婶肚子里这个宝宝,如果是女孩子,就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
十几年后,萧楼会因为这句话悔青了肠子。
但是此刻,他毫不知情,还殷切地看着七七。
正握着小拳头的七七听见这话,终于肯赏脸看他一眼,想了想,收了势走过来,仰头端详他婶婶的肚子,半晌后慢吞吞道:“婶婶,我可以摸一模么?”
他婶婶笑道:“当然可以。”
七七便踮起脚尖,满脸郑重地伸出小手,在她圆圆的肚子上上下轻抚。
萧楼有点不爽了,那可是他媳妇儿的肚子,怎么能被别人摸了?
他正要说话,却见七七转过来,一本正经道:“可以。”
“什么可以?”萧楼没反应过来。
七七道:“可以给我做媳妇儿。”
“嘿——你这臭小子……”
不待他说完,七七扯开嘴角,露出两排白牙,脸颊上的肉被挤成两个肉包子,他将这个表情定住一小会儿,然后收敛了,道:“笑给你看了。”
萧楼一阵无语,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亏本买卖?
这天之后,七七每日必修功课又多了一门——摸婶婶的肚子,和他媳妇儿培养感情。
不久后萧楼带着他媳妇儿回了省城,七七因此失落了好一阵。
数月后,萧楼来信,他媳妇儿给他生了个闺女。
七七听到这个消息,每日就在武馆里翘首盼着看他媳妇儿。
可惜萧楼之后几年都没再来,他慢慢也就忘了这事。
秋天的时候,家里有了件喜事,他娘又怀孕了。
玉秀自生下七七,肚子就一直没了动静,时隔近四年重新有孕,家里人的重视程度不下于第一胎。
好在现在绣庄已经步上正轨,店里雇了两个伙计在看着,她只每日过去看一看,不需要守在那里。
怀七七时她害喜害得厉害,这次却吃嘛嘛香,肚子比第一胎还大些。等到来年五月,竟生下一个八斤重的胖闺女,她给闺女取小名叫小八。
小八是一家子的心头宝,玉秀和林潜自不必说,比他们疼得更厉害的却是赵氏和林森。
这两年,林二林三媳妇儿陆续也生了第二胎,仍是儿子,赵氏盼个小孙女盼得脖子都长了。这下终于如愿,每日更不得将小八粘在手上,一刻也舍不得放下。至于林森,玉秀不止一次看见,她那刻板严肃的公公,为了逗小八一笑,竟能做出各种各样的鬼脸,倒把她吓得不轻。
玉秀原本担心有了小八,家里人的关注都在她身上,会让七七觉得受到冷落,心里不高兴。却没想到这个每日只对练武感兴趣的儿子,对这个妹妹的关注一点也不下于长辈们。
自小八出生后,每日他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敲爹娘的房门,等林潜给他开了门,他就进来趴在床边,探着短短的身子去看他妹妹,嘴里道:“妹妹,我是哥哥,哥哥要去练功了,你乖乖在家里等我,下午我再来看你。”
然后一口亲在他妹妹额头上,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去了。
每日都是这样,都说着一样的话,把玉秀听得哭笑不得。
等到小八会走路,七七身后就多了条小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小八长得像她娘,开始抽高后,从娘胎里带来的肉就往下掉了,小小的脸蛋越发眉目清秀。
她是个爱笑的性子,不管给谁逗都笑眯眯的,又乖巧文静,让整个武馆的人都疼到了心里。
七七也不整日只管习武了,每天下学回来,都要带着妹妹出去走一圈。
武馆不远就是平山书院,因玉秀和三好时常走动,两家的孩子也熟得很,经常约在一起玩耍,连带着别的夫子家的孩子们也和他们玩在一块。
其中有一个书院教谕家的小少爷,和七七同岁,因他爹在县学里是老大,他俨然成为书院那帮孩子的头头。
那小子一见到三岁的小八,留着口水就凑过来要亲她,把小八吓得直往后退。
七七板着脸,捏着小拳头就将他揍了一顿。
虽然他爹还未正式教他武功,每日只让他跟着跑步蹲马步,到底也让他比同龄人健壮一些,那小少爷被他打的鼻青脸肿。
小少爷倒也有点骨气,不叫不哭,回去也不跟爹娘告状,只是在第二天,集结了一帮五六岁的小弟,将七七围殴了一顿。
双方都损失惨重,不过小少爷借着人多势众,成功让小弟们把七七压在地上,然后撅着嘴去亲小八。
小八哭着挠了他一脸。
这件事给七七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他从小立志要保护他娘,后来发现他娘轮不到他保护,他爹根本不给他机会。于是有了妹妹后,他的目标变成了保护妹妹。但是眼下,他发现自己竟然保护不了她。
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不小的伤害。
回去后,他找他爹谈话,请他教他真正的武功。
他爹没说话。
几天后,家里来了个老头子。
他爹这才对他道:“我教不了你,你若想要变得强大,就跟你师公走。”
七七只思考了一晚上,就毅然挥别泪流满面的娘和妹妹,背着他的小包袱,跟他不太靠谱的师公走了。
他并不知道,他走后,他爹被他娘赶去隔壁睡了一个月。
他在上清宗度过了整整十年,从七岁倒十七岁,用比他爹更快的速度,成为凌霄峰新一辈弟子中的大师兄,江湖上声名鹊起的英俊少侠。
十年中他回家的次数一个手掌数得过来。
家里也发生了不少变化。
他爹的武馆名声更大了,每年都有好几十人慕名而来。
他娘手底下已经有了好几家铺子,上一次回去的时候,他娘正和他爹商量要把小遥山下的一整片田买下来。
当年和他打架的小少爷,十四岁就考上了秀才,听说他有望成为平阳县历年来最年轻的举人。
变化最大的是他妹妹。当年迈着小短腿跟在他后头,口齿不清“哒哒、哒哒”叫着的小囡囡,已经出落成一株亭亭玉立的初荷。
现在的她,再也不会在他后面跟进跟出了。而他也不能凑过去亲她的额头。
某次,七七看见如今人模人样的小少爷,在后门堵了他妹妹,硬把一根玉簪子塞到她手里。
他握了握拳头,尾随了小少爷,在巷子里将人堵住,像当年一样,将他揍了一顿。
那小少爷疼得呲牙咧嘴,却仍得意地笑:“这几年你不在,小八每次想你了,就偷偷躲到旧亭子里,都是我去陪的她。上个月我为了她跟人打架,把衣服撕坏了,她还给我做了件新的,嘿嘿——”
七七不说话,只捏着拳头将他打得笑不出来。
之后,两人去买了酒,喝得东倒西歪,躺在巷子里睡了一夜。
次日回家,看到妹妹一脸的忧心,七七心中有几分惆怅,几分释然。
娘有爹护着,妹妹以后也会有人保护,能一直站在她们身边的人,不是他。
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屋里,听到他娘正和他爹说萧师叔家新添了个弟弟的事,突然想起来,当初似乎有人许诺了他一个媳妇儿。
他停下脚步,在脑子里思索一番,当天就收拾了两件衣服,又要出门。
他娘问他去哪儿,他说要去找他媳妇儿,把他娘愣在当场。
几天后,萧楼正在自家酒楼里,和掌柜商量小儿子满月宴的事。
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年轻少侠,板着一张似曾相识的木头脸,对他行了个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当然,以兰生这种不太干闲事的性子而言,来,也不是无缘无故地来,皆因无果的查探有了结果。
常沫五年前接任长风造帝都分造时,只有一妻一妾。隔年开始,抬了至少七个妾进门,这是无果能查到的数目。其中有两人办了酒通知亲朋好友,另五人悄声无息。
奇怪的是,不,兰生已经不奇怪了,常沫娶一个妾,就必定死一个妾先。第一个妾就是他从家乡带出来的,死时算得上风光大葬,据说是从小服侍他的丫环,还给他生了儿女。
如今这七妾中,除了办过酒的两人,其他五个都病死了,且丧葬事宜都由常沫让人办。那些送进了女儿的人家一律穷得叮当响,得到大笔安抚银子,又见身后事办得光鲜漂亮,就没有一个闹事。
无果在兰生提点下,趁夜黑风高,拿起锄头捣鼓,竟发现坟中皆是空棺。人死无尸,这让兰生想不明白了。常沫为了下咒而牺牲小妾,并没有向她们的家人隐瞒死亡这个事实,为何不放尸体,反而下空棺?难道是怕尸身上留下蛛丝马迹,扣而不发,藏在某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相信就有惩治常沫的线索。常沫显然杀人不眨眼,即便法制不全的大荣,像他如此妄顾人命的渣滓,也有法可依。
兰生实施报复,一不想让无果或柳夏私自夺命,二不想借助神秘的反咒力,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而且要用她能顺心的方式。所以,她来了,也许在某人看来有点自投罗网的意味。
来之前,柳夏已经听兰生说了打算。也不知是懂她一些了,还是自己也属动手前查水落石出的人,他以默然配合表示赞同前半段,但对报官一说相当不以为然。兰生中咒那日实在吓人,若常沫手上有更多条命在手,他一点不介意替天行道。
静园宁雪,三人却无交流。柳夏这些天当护卫有心得,进步神速。无果一贯话少。兰生当大小姐越来越得心应手,姿势优雅捏着茶杯,看风。但三人的目光都冷,从温暖花厅向外无声打量着这座园子。
风不止,却无色。兰生的视线拉回,看花厅里的摆设。一如富贵之家,字画瓷器古董必备,她也分不出好不好贵不贵,看过就算。然后她向上看梁架子,目光停住。
要知道,一般人是不会看屋顶的,但兰生看,还是最喜好之一。她见墙与顶之间,正对主座,嵌一排木身佛,十来座,一尺大小,各盘坐一片金莲瓣上。
大荣易经为尊,道教为国教,她只在梨冷庵见过贞宛用来装饰的观音像,佛像今日头回见。也许因为如此,兰生心生奇异感。待要细看,突听到一个声音,心底泛起的厌恶感压下奇异感。
“兰姑娘,哈哈,常某有失远迎,见谅。”常沫跨过门槛,一身崭新银红冬袍,头发一丝不苟扎髻,簪两根白玉扇骨。
柳夏哼了哼,“这是特地打扮过了么?”
兰生忍俊不止,“我要不要跟他说,我挺荣幸的。”
柳夏又哼,“还用得着说吗?你中了咒,已经送上门来。”
无果道一个字,“丑。”
如虎添翼,拔云生翅,大概就属她现在这样的状况。左青龙右白虎,闯得哪里是虎穴,鼠窝而已。兰生得意一笑。
常沫走近,正看到她展露明灿笑颜,想当然以为是咒力的缘故,他不禁心里边荡漾啊荡漾。但以往那些女子都是贫户出身,这位即便是丫头,也是富贵丫头,不能着急,得耐心弄到手。此咒妙在情意似自然而生,女方渐渐迷心,到最后就非他不嫁。
“沫爷。”凤眸俏美含笑,对常沫无比的热情就给两字。
常沫就爱兰生那对凤眼儿。别人看来刁苛,他看来媚似春水,一个眼神接触就感觉小爪挠心。所以兰生这声很正经的招呼,他听来就满含柔情,即刻神魂颠倒。
兰生挑眉,瞧那一脸鼠头猥琐,到底谁中了什么丝的破咒?
“兰姑娘,当日常某不少朋友在,有些话不好说,态度也不得不强硬,毕竟这行都看长风造的规矩,随便给人放低了门槛,不能服众。”常沫是色中恶,但做事并非蠢才。
这也不是第一例。
兰生道,“我也知是如此,所以才再来拜访沫爷。这些日子只要一想到祭白羊,就吃不好睡不香,请沫爷一定帮帮忙。”
常沫往兰生面前走了两步,忽闻柳夏冷哼,就转而坐上主位,“此事闹得太大,如今人人知长风造要立规矩,虽已不是我所愿,确实也十分为难。只不过,我瞧着兰姑娘求人的方式还是横了点儿,你这位兄弟上回徒手劈我一张桌子,就差要我的命了。”
兰生眼波流转,笑盯着常沫,“沫爷,我一个女子在外行走经商,不带着好手怎么应付?这位之前还是新手,连我的话都听不进,所以今日特意多带一个出来。”指着无果道,“这孩子专治他的傻劲,所以沫爷大可放心,无论如何我不能害沫爷……”吐!
柳夏不受着气,“敢情是我害了姑娘你,那我出去等就是,不碍人眼。”大步到园子里去了。
兰生蹙眉,“沫爷,瞧见没,真不能怪我。”
常沫心里都酥了,兰生一颦一笑都似娇媚,往他眼里层层抹蜜,脸上开花得大乐,“不怪,不怪,那日也没伤到分毫。”
他是没伤,她却呕了血。大荣八九十的老人家她还没见过,但她的目标是活到至少一百岁,所以平时那么注意养身,天天锻炼。结果让他阴招一击,还昏迷那么久,最近动不动就感觉累,怎能忍下这口气?
“那祭白羊——”她心里活动频繁,说出口的话仍少。
“虽然不能无缘无故作罢,但祭也分大小,可以商量,我却不能就此夸下海口,姑娘等几日吧。”
没有撬不开的缝,只要这人有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