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远风笛声

　　遇到小混混后的第二天，夏郁就拉着文迦菊一起回家了。其实她和文迦菊不是很顺路，到了那天她被推倒的那个路口她们就要分道扬镳，一个直走，一个右转。

　　不过夏郁已经心满意足了，经历了那么一遭，她总觉得过了那个路口她就获得了绝对的安全。而且，再建立起一段还算良好的同性关系也太耗时耗力了。得到什么，就一定要付出代价。要想得到这类可以一起上厕所一起回家一起去食堂吃饭的友谊，就一定要牺牲个人时间参与无聊的话题甚至摆出讨好的低姿态，这是夏郁万万不能接受的。

　　有人同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你可以挽着她然后安然地看手机。

　　譬如此时夏郁就是一边走路一边给陈飒发消息：“我现在和我朋友一起走，很安全哦。她叫文迦菊，是个很稳妥的人。”夏郁思考了半天，在“可爱”“随和”“靠谱”等一批形容词中选择了“稳妥”。

　　“夏郁，你能不能别看手机了。”

　　“这条路又没什么人，没人撞我。”

　　“可路上万一有些不平整什么的你会摔倒的。”

　　“哎呀我不是挽着你的嘛。”

　　“可我还要看手机呢。”

　　文迦菊一脸的不服气。

　　“好嘞菊大人，以后咱俩轮流看手机，你看一会儿我看一会儿，剩下一个人看路，十分经济合算。”

　　“好，就这么说定了。”说完两个女孩子都咯咯乐了。

　　走到路口的时候夏郁向左张望了一下。

　　“怎么了？”

　　“我感觉好像看到班长了。”

　　“怎么可能呢，他家不在这个方向。”

　　文迦菊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确实那边空无一人。

　　“我说，你真的不喜欢他吗？都出现幻觉了。”

　　“喂，我是那种敢想不敢认的吗？别转移重点，你连他家在哪都知道，了解得够彻底的啊。”

　　文迦菊有点脸红，瞪了她一眼：“你真讨厌，我走了，不理你了。”

　　夏郁扶着腰笑了好久才直起身子。

　　回去的路上她反复回想着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模模糊糊的影子，因为正处夜晚而且还隔了条路，她没有看清那人是不是穿着风海一中的校服，只看到了他确实上衣是和校服一样的白色，走路姿势也很像班长。

　　“算了，也许是他搬家了吧。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夏郁甩甩脑袋，电话适时响了起来，她摸出刚刚放进口袋的手机，黎之滔三个字跳进她的眼睛里，黎之滔，和她一起长大的表哥，只是随着年岁见长他们日渐疏远了，成长，意味着一定要在时光里失去一些人，她接起电话：“喂，表哥，找我有事吗？”

　　“没事，我来风海市了。”

　　“好。要见面吗？我爸爸一直念叨你。”

　　“不必了，我待两天就走。问你个事儿，你们学校有没有一个叫陈柏梵的人？”

　　“没有。”

　　“嗯，那没事了。再见。”

　　哎？夏郁刚想问点什么，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今天这是怎么了，所有的人都奇奇怪怪。她眯起眼睛看着浓郁的夜色，仿佛听到了遥远村庄里传来的风笛声。

　　☆、歌·王子与万物雨落

　　十二月因为圣诞节而格外让人期待。提前一周，整座城市便热热闹闹打扮起来，红于白成为街道的主色调，各大商场的橱窗展示柜里提前摆好了圣诞树和和蔼可亲的白胡子圣诞老人，满大街放着“We wish you merry Christmas”的轻快音乐，所有人的步伐也随之轻快起来。

　　大课间跑操结束，A班的学生三三俩俩从小卖部、超市、老师办公室还有厕所回来，准备回到座位上做眼保健操。文艺委员艾晓川走上了讲台，用教杆敲敲桌子：“大家静一静。”吵闹着的男生女生安静下来，趴在桌子上等着艾晓川的后话。“关于咱们班新年音乐会节目的事，我一周前已经在班里说过了，可是依然没有同学来找我报名。这个晚会咱们班是一定要出一个节目的，学校领导也想看看咱们重点班学生在其它方面的风采。而且，C班文科重点班的节目正排练得如火如荼，咱们班也不能比他们差了不是。”又是新年音乐会的事，因为元旦时候已经放假了。学校每年都会在平安夜的时候举办新年音乐会，要求各个年级共21个班每个班都出一个节目，主要是唱歌跳舞，表演乐器舞台剧什么的也可以，就是布景搬乐器什么的很麻烦，很少有班级会选。

　　每年的新年音乐会也是风海一中的大事之一。从下午五点半一直开到晚上九点半，历时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节目精不精彩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不必上课，坐在学校礼堂的软皮凳上舒舒服服窝着看着台上或有趣或尴尬的节目――虽然对于一直重学术轻文娱的风海一中来说，绝大多数节目都是有点尴尬的。

　　尤其对于理科重点班A班，绝大多数学生都是行走的刷题机器，所有人能数出来的才艺泛泛可陈。所以眼下虽然大家都难掩兴奋得窃窃私语，但谁也不愿当这个出头鸟――答应了表演节目就极有可能是去上台耍猴。

　　夏郁此时正把手机藏在桌洞里偷偷摸摸给陈飒发短信。

　　“喂，我们文娱委员正在动员大家报名新年音乐会的表演呢，过了一周还没有一个人报名。好尴尬。”

　　“你可以报名啊。”

　　“我懒得搞这些。”

　　“你们过了年就要毕业了吧，就这一次机会了啊。”

　　“你期待看到我吗？”

　　“嗯。”

　　夏郁心下一动，举起手：“艾晓川，我要报名。”

　　话音一落，满个班的人立马转向夏郁的方向，用那种惊讶并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她。前排一向爱耍宝犯贱的孙成伟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说：“呦，夏大美女要出马，您要演什么啊？我跟你说，就凭这颜值，你往那一站就是前三名。”

　　“少贫嘴，我要唱歌。”

　　“唱歌？唱歌好啊，我可听说了，C班那几个女生也要唱歌，你可别输给她们了。”

　　“我自然是不会输的，到时候你们等着捧奖杯吧。”

　　以夏郁的风格，A班的人都以为她会选一首蔡依林或者萧亚轩的欢快激烈的舞曲。可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选择了含蓄深情的《大鱼》。

　　自从确定了要出演之后，每天夏郁都跑到教学楼顶层的天台上戴着耳机跟着伴奏认真练习。不只是因为跟孙成伟夸下了海口，更是因为她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极致的倔强个性。于是每天晚自修前的吃饭时间，在教学楼四楼的学生们总能听到天台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看海天一色听风起雨落，执子手吹散苍茫茫烟波。大鱼的翅膀，已经太辽阔。我松开时间的绳索。”

　　轻柔的音浪融化在向晚的暮色中，引得无数学生把头伸出窗户向天台的方向张望，隐隐约约却只能看到一个骄美的背影镶嵌在幽蓝色的巨大天幕下。

　　12月24号，演出当天。五点钟刚放学，夏郁和之前一样来到天台，只不过今天她没有唱歌，只是默默插着耳机一遍又一遍得听伴奏，站在这个位置凭栏远眺，能看到被高二教学楼遮挡了小半的傍晚的天空，各种绚丽的色彩翻涌变换，像是打翻了的颜料盘一样厚重而浪漫。夕阳像只巨大的柿子，被时间这只巨手压着一点一点往下沉，再过半个小时，那日头就要彻底从高二教学楼的顶层落下去了。

　　夏郁一边听伴奏一边默默得计算日落的时间。她估摸着再过十分钟左右，她就可以下楼直奔学校礼堂了。

　　司风明这时出现在了天台上，他站在夏郁身后轻咳了两声，夏郁没有听到，他有点尴尬，只得开口道：“夏郁，你还不去礼堂吗？”夏郁听到声音，有点疑惑地摘下一只耳机然后转身，看到说话的是班长，她露出笑容：“现在还有点早，他们应该还在准备场地，我过去也没什么事。”夕阳自带的柔光滤镜下，少女姣好的脸庞透着一股毛茸茸的温柔，司风明有点看呆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班长？你手里拿着的那是圣诞果吗？是送给我的吗？”

　　夏郁的话让司风明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他尴尬地干咳了两声然后开口道：“啊，是的，给你。”

　　少女欣喜地接过那个紫色的小盒子：“谢谢班长。”

　　“感觉你这样的女孩子圣诞节应该不缺圣诞果收。不过我还是准备了一个，表彰你主动请缨为我们班贡献节目。”

　　“哈哈哈哈，你也以为我是那种会收到很多礼物的人？其实并没有，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三个哦，可能也只会收到三个。放心吧班长，我等会，会好好表现的。”夏郁没有撒谎，漂亮而平易近人的女生会收到很多圣诞礼物，就像文艺委员艾晓川还有文科班那几个好看的女生，像她这样的反而不会收到很多。毕竟，谁都知道校花夏郁是一枝带刺儿的玫瑰。今天她收到的三个圣诞果，一个来自文迦菊，一个来自乔樵――印着小美人鱼爱丽儿的盒子，还缠着粉色丝带。还有一个就是来自班长，她手里的这一个。

　　“班长，这里边的是苹果还是橙子呀。”夏郁举起盒子笑眯眯地问，她本来要打开看看，但转念又想到打开了现在也没法吃，还要把盒子重新封装好，就放弃了。

　　“橙子。”

　　“我喜欢橙子。我一直觉得苹果有点太普通了。”

　　“嗯，那就好，我买的时候还纠结了一会儿呢。”

　　夏郁笑笑，其实他买了苹果她就会说她喜欢苹果，收人东西哪有嫌弃的道理。

　　“对了，你待会儿第几个出场。”

　　“最后一个，咱们班抽签运气不太好。”

　　“会不会影响你发挥啊。”

　　“不会，正好在最后震他们一下，而且，C班压轴，比我们班好不到哪去。”

　　“你没有压力就好，我现在回去整合班里的队伍去礼堂了，你是要跟班一块走还是等会儿单独过去？”

　　“跟班里人一块过去，一个人过去挺无聊的。”

　　“好。”

　　在前排站着的文迦菊转头看到夏郁也在队伍里，顿时有点吃惊。她挤出队伍溜到夏郁身边：“大小姐，你不是要唱歌吗？怎么在队伍里站得这么老实。”

　　“我是最后一个啊，再说本来也没必要早到。”夏郁神色坦然。

　　“可您就穿这个上台？”文迦菊捏起夏郁的校服袖子，眼神里都是小嫌弃。

　　“不是啊，我还带着条百褶裙呢，装书包里了，到那再换上。上身的话我校服外套里穿了衬衫，穿那个上台。”

　　“这么简单？我记得前两年音乐会的时候各个班的女孩子真是争奇斗艳，一水的礼服裙跟参加晚宴似的，男孩子也都西装革履头发用发胶打得蹭亮。你不怕气势上被他们压下去？”

　　“压不下去。再说了，我唱的是抒情歌，穿得太华丽容易模糊焦点，音乐会音乐会，重要的还是音乐，没必要喧宾夺主。”

　　文迦菊扁扁嘴还想说什么，夏郁已经从口袋里掏出耳机准备接着听伴奏了。

　　A班出发得晚，到达学校礼堂的时候大多数班级已经三三俩俩入座了，舞台上是学生会的工作人员在“喂喂”地试音。司风明找到座位后边贴着“高三A班”的座位，然后领着同学在那片区域入座，夏郁脱离了集体，从礼堂左边的阶梯走过去，径直入了后台。

　　后台的准备室里是一片乱哄哄的景象。一排亮着粉白色小灯的化妆镜前挤满了对着镜子涂涂抹抹的女孩子甚至男孩子，大声吆喝同伴和噼里啪啦东西掉落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还能听到两声惊呼：“我粉饼摔碎了！”“我的唇釉翻了，撒到地板上去了！”夏郁大致瞄了一眼，判断出应该是没有自己坐的地方了，更衣室估计现在也人满为患。于是直接背着书包进了准备室另一侧的卫生间。

　　关上卫生间的门，果然是清静多了。她迅速换上那条粉白格子的百褶裙，然后用手撑着洗手台的边缘，对着镜子端详起来。嗯，不错。没有黑眼圈也没有眼袋，脸也没有浮肿，皮肤状态也还算活力透亮。她从包里取出一只YSL的口红，慢悠悠得来回涂起来。她其实并不喜欢化妆，虽然这些能让她的脸更加精致。可每次被这些化学颜料包裹起来的时候她老感觉自己变得不太自然，用手蹭脸会担心把脸上的粉蹭掉，带着口红吃饭喝水更是担心口红会被她吃掉然后嘴唇上红一片白一片。她想，也许等她能真正带着妆自如地说话做事摆出丰富的表情的时候，她也就真正得长大了吧。成长并不是一件只需等待时间作用在自己身上的事，更多层面上，它意味着内心成熟到足以适应任何伪装。妆容，就是她要适应的第一层。不过她并不着急，她还不到十七岁，有的是机会在这些潜在的社会规则中找到自己能自由游弋的空隙。

　　中午来学校前，她的“时尚宠儿”妈妈提议为自己提前画好眼妆，遭到了夏郁的无情拒绝，理由是怕吓着学校里的人。然而妈妈并没有轻易放弃，而是又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塑料小盒，里边装着灰色的美瞳，夏郁看着那灰白色的透明薄片吓了一跳，但是妈妈坚持认为这双灰色的美瞳一定会让她的眼睛在学校单调呆滞的舞台灯光下，展现出最摄人心魄的动人光芒，完美slay全场。最终结局当然是美瞳也没带成，妈妈拿着那根白色的塑料小棒在自己的眼睛附近折腾了快20分钟，搞得她泪流不止也没带上。直到最后，爸爸看不下去了：“你别鼓捣了，再鼓捣咱闺女的眼睛都让你搞伤了。”妈妈不甘心得翻了个白眼儿，只得把那根魔鬼小棒收起来。大概是一直被爸爸宠着的缘故，妈妈很多时候都比她更像个小孩儿，夏郁心里默默地想。

　　涂完口红她看了看书包里妈妈提前准备的一个化妆包，里边装满了眉笔、粉底液、眼影盘和定妆粉，她思考了一小会儿，还是把口红丢进化妆包，然后“哗”得一声利索的拉上了。

　　刚想出门，她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于是从包里掏出手机开始打字：“喂，我们今天正式演出，你还来不来啊。”等了半天，陈飒没有回复。

　　夏郁自嘲得摇摇头，也许那天他只是无心之言罢了，再者就算他想来，学校的礼堂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她还是太天真了。

　　出了卫生间的门，她打算随便找个地方靠着接着听歌，毕竟离她表演的时候还远着呢。正当她单手拎着书包在一群叫嚷着的男孩女孩中小心穿梭的时候，她看到了艾晓川正站在准备室的门口向里边张望，于是赶紧跑过去招呼她：“艾晓川，你怎么来啦！”

　　“我来看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待会儿上台别紧张啊。”

　　“不紧张。放心吧文艺委员。”

　　“对了，待会你唱完歌后别急着下台，班长从班费里拨钱买了一束花，待会我充当你的小迷妹给你送过去，他说了，气势上我们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