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轻殊径直逃回了冥楼宫,跑进了偏殿,就再也没有出来。

  她无力地伏在案上,吁了口气,虽说自己做了不合规矩的事儿,但这么避着他也不是个办法,恼悔地抓了抓头发,又是一声长吁短叹。

  案上放着个精致的锦盒子,轻殊沉默了会儿,缓缓将它打开,里边是那方刺绣,绣着有些歪扭的并蒂莲,这原本是要送给扶渊的,只是从他受伤到今日,一直不曾找着机会。

  现在这情形,想来也绝非什么好时机,想了想,她最终还是将帕子叠好放了回去。

  明明心里喜欢他,却又不敢说出口,到底在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是怕他再道一遍无心娶妻吧,第一回听是欢心,这回若再听他说出来,又是别一番心绪。

  还有昨夜她醉得糊涂,只记得醉意朦胧间,自己搂住他的脖颈就靠了上去,其余的便全是空白,“唉……”轻殊又是一叹,心里甚是想问他昨夜发生了什么,可一见到他立马就会心慌,最后都只好临阵逃脱。

  连着三日,她闭门不出,直到第四日,她本是打算继续在屋子里闷着,不料小黑小白来了冥楼宫,请她去阎摩殿,说是今日有个刚从人界逮回来的煞鬼,需由她亲自审判。

  “从人界抓回来的煞鬼何需审判?难道不是照着惯例,用冥火灼尽魂魄,三日后堕入地狱道,受尽苦难以偿还孽障?”轻殊奇道,向来审判的都是阳寿初尽的生魂,而擅自潜逃的煞魂只有死路一条。

  “是君上吩咐的,务必由大人亲自审判。”小黑小白虽不知为何,但扶渊交代的事他们从来说一不二。

  师父交代的……轻殊想了想,还是同他们去了。

  负责押送的那煞魂的是阿傍和罗刹。

  “放开我!”囚车中,那煞魂怒吼。

  罗刹手中战戟用力往地上一震,道:“肃静肃静!”

  他凶神恶煞,狰狞骂道:“竖子!”

  “不知死活!你信不信……”

  “算了算了,”阿傍挡下罗刹:“跟个鬼囚多言什么,等进了炼狱,有他受的。”

  罗刹放下战戟,斜睨了眼那人,冷哼一声继续前行。

  入了阎摩殿,阿傍罗刹押至轻殊面前,迫使他跪下,阿傍道:“大人,人已带到。”

  轻殊看了那人一眼,觉得有几分眼熟,只是他发际凌乱,遮挡着低垂的脸,看不清相貌,刚想问他是何人,便见他微抬起了头,乱发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双恨厉的黑眸。

  霎那间,轻殊心间一跳,竟是于昭影!千年前北俱芦洲的大将,也是太虚幻境要取她性命的黑雾,上回他出现在人界,扶渊似是同他有些渊缘,但她当时也没多问。

  “大人,此人名叫于昭影,千年前阳寿尽时从小黑小白手下逃脱,从此留于人间倒逆施行,自立为王。”罗刹同她解释。

  小白低咳一声警告他:“这话可就差强人意了啊,分明是当时有个术法高深的人出手救了他,可不是我们不济。”

  小黑瞅了小白一眼,嫌弃道:“还不是你笨手笨脚拖后腿。”否则他早带人回去复命了。

  小白委屈,“好啊小黑,你胳膊肘往外拐!”

  左右两人互相推卸,轻殊夹在中间默不作声,千年前的幻像她看了一部分便被从中打断了,不知后续如何,现在听他们一言一语,大约也知道了当时于昭影被人所救,从他们手下逃走。

  轻殊目光从于昭影身上掠过,“救他的人,是谁?”

  小黑答道:“……不知,只是那人道法莫测,绝非平常之辈。”

  于昭影忽然笑了几声,低沉又狂傲,随后阴笑道:“我有一言劝谏,大人可要听?”

  罗刹押着他的手更用力了几分,“闭嘴,阎摩殿没你说话的份!”

  轻殊睇他一眼,“让他说。”

  于昭影冷笑一声:“世上有谁不怕得罪冥界,敢从黑白无常手下救人?那么多年了,又为何今日才抓我问罪?那晚在人界,君上完全可以治我的罪,甚至出手了断了我,但他却没有……大人是个聪明人,还不明白其中原委?”

  如此叛逆之言,谁听不出来他是在暗示他的事和扶渊有很大的关系,甚至救他的人可能就是扶渊!

  轻殊面色不辨喜怒,沉默不语。

  其他几人皆当他造谣惑众,小白道:“大人,别听他胡言乱语。”

  阿傍不屑骂道:“话多?等入了拔舌狱,看你还敢不敢废话。”

  于昭影却对他们视而不见,只凛着眸色盯着轻殊:“大人莫不是真以为我有那么大的本事,连太虚印都敢入吧。”

  他话中有话,轻殊不禁回忆着之前那些繁乱的事,又听他步步紧逼:“我伤了大人,君上却不杀我问罪,大人以为是为何?”

  他挑拨离间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轻殊怎么听不出来,他所言之意,分明是说他所作所为,皆是扶渊授意,包括在太虚印的杀心。

  于昭影见她垂眸陷入沉思,不由得意傲慢一笑:“大人好生想想,人可不能貌相。”

  “我师父如何,用不着你说三道四,”轻殊抬眸目视他,声音淡如水,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且不说你根本不值得被信任,便算是一言九鼎,我自己也有眼睛,是人是狗我看得清,你又何必惺惺作态。拿刀的是你,喊疼的也是你,怎么,就你金贵呀?”

  于昭影没想到自己如此说,她竟毫不在意,被她乱怼一通,他终于皱了眉,面色微变:“你……”

  “尚有一线生机的才值当被审判,我看你就是个入十八层地狱的料,”轻殊根本不想听他再多说些不中听的,侧眸道:“阿傍罗刹,不必多言等他认罪了,带走吧,该如何就如何,什么血池狱、入刀山、下油锅的,越血光腥风令人欲呕的越好,别委屈了他,否则都对不起他今日费的口舌!”

  她这模样倒还真有了几分女阎君的气势,其他四人听了也都觉大快人心。

  不再搭理于昭影喧嚷着什么,阿傍罗刹马上将他押走了。

  “不愧是大人,真解气!”小白舒心一笑,隔了千年前的仇总算报了!

  轻殊和小黑齐齐睨了他一眼,他罚归罚,改变不了你笨手笨脚的事实!

  这时,阿言入殿来禀告说,天界的郁瓷仙主来寻轻殊大人了,小黑小白一听天界的人,皆是嗤之以鼻,毕竟自从上回在凌霄殿轻殊险些被强行用琉璃匣验身后,他们对天界的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你们俩什么表情?”轻殊一愣,莫名地看着小黑小白,这两人嫌恶的神态一样样的。

  小白不屑哼道:“天界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大人别同他们走得太近!”

  小黑也冷冷应和道。

  轻殊打量了他们一番,笑出声,“你们这是以偏概全。”

  况且他们不知道,太上老君说的确实是事实,也并非是故意针对,只是态度强硬了些,手段狠了些。

  轻殊让阿言将郁瓷请进来后,便让其他人都退下了。这人刚走,郁瓷就进来了,只是平日里笑嘻嘻的她,今日却是嚎啕大哭着朝她跑来。

  “轻殊!”郁瓷满面斑斑泪痕,“呜呜呜……”

  轻殊头一回见她哭,还是鬼哭神嚎,哭天抹泪的哭,同这酆都鬼城倒挺迎合。

  郁瓷一下扑在她怀里,抱着她泣不成声,轻殊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抚了抚她抽搐着的背,“你先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呜呜呜……”郁瓷声泪俱下,埋在她胸前,将她的衣襟都哭湿了,“言、言烬他……他去春风楼了!呜呜呜……”

  春风楼?轻殊觉得很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春风楼?”

  “就是……人界的花、花楼!”她抽泣着,吸了吸鼻涕,又气呼呼道:“那种烟花之地,都是残花败柳,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听她这么一说,轻殊突然恍悟过来,那次要带师父去小酒馆时,路遇的可不就是春风楼,原来这春风楼是□□之地,难怪门口的女人妖娆分外,搔首弄姿的。

  轻殊拍拍她一抽一抽的身子,安抚道:“言将军怎会屑于去那种地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亲眼看到的!”郁瓷哭着指控:“他最近三天两头不在天宫,我问他他还不告诉我,我就悄悄跟着他,才发现他去了人界,还进了春风楼!”

  “……”既是她亲眼所见,那这真是证据确凿的事了,轻殊也再没理由替言烬说话,只好叹了口气,言将军,自求多福吧,做了这糊涂事,我也保不了你了。

  轻殊又抱了抱郁瓷,哀叹后沉默一瞬,变脸就骂:“没想到言烬是这种人!平常人模狗样的看不出来,竟是个道貌岸然之辈,真是堪比色心万端的登徒子,朝三还暮四,寻花问柳又沾花惹草,真是唯男子和小人难养也!”

  郁瓷听得愣住,“好像……是女子?”

  轻殊:“……”

  “我说是男子就是男子,在这儿我说了算!”

  郁瓷被她唬得一时忘了哭,轻殊又哄了她好一会儿,向她承诺一定替她讨个公道,直到月半三更,才算将她哄好了些,送了她回去。

  虽然冥界的白昼也不甚明亮,但入夜看不见月亮,萤火也暗了,总归更黑了些。轻殊摸着黑进了冥楼宫,她今天这么晚回来,应该不会碰见师父了。

  想到这儿,她不知是松口气,还是不经意间流露的失落。

  在原地怔了一瞬,突然发现远处有人提着灯走来,是师父!轻殊来不及思考,一下子躲到最近的草树后。

  她捂住嘴,心捶如鼓地缩着,微弱的脚步声从远处而近,眼下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透过草木缝隙,扶渊提着灯从她面前不急不缓从容经过,根本没有发现她。

  等他消失在视线里,轻殊呼了口气,从草树后撑腿站起,刚待趁着没人溜回偏殿,一回头,入目的就是扶渊毫无声息地提着宫灯,好整以暇站在她身后两步远。

  “啊——”轻殊着实受到了惊吓,一时恐慌叫出了声来。

  扶渊略微往后侧了侧头,像是被她的尖叫声刺到了耳朵。

  好一会儿,她才缓了缓,“师父你不是……”走了吗?

  夜色中,四处皆黯然无光,宫灯的光亮唯照着他们周身一圈。

  扶渊凝望她一眼,低沉了声,“过来。”

  “……”轻殊虽有些扭捏,但还是认命靠近他两步。

  扶渊:过来。

  轻殊:我不。

  扶渊:那我过去。

  轻殊:???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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