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这样的橙红色珍珠极为稀有,只有南海一带才有,产量是普通珍珠的万分之一,每一颗都极为珍贵稀有。

  许薇棠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曾经就有过一颗。

  坠在她的长命锁上,经过层层进贡送到陇西王府,满心欢喜的陇西王当即便决定将这宝珠送给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的便命工匠将这颗珍珠镶在她的长命锁上。

  长命锁她从前日日戴着,从不离身。

  可惜她小时候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竟然随手就给了别人……

  等等……

  一瞬间山海倾覆,隔着漫漫如水的尘世光阴,无数吉光片羽般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炸开流光。

  许薇棠不确定地问:“是你?”

  还没来得及将那些记忆收拢,就已被逼到眼前的顾言朝狠狠质问:

  “你还以为是谁?”

  顾言朝眼中腥红一片,声音低哑,似乎压抑着滔天巨浪,许薇棠觉得此刻他正濒临一个临界点,谁也不知道突破之后会发生什么。

  本该感到危险,许薇棠却觉得这样的顾言朝既脆弱又可怜,铺天盖地的情绪压着他,他陷在最浓重的绝望里脱不开身,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顾言朝。

  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

  ——

  她已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她跟着父王进宫,在宴会上百无聊赖,觥筹交错都是大人们的事,无人关注的小郡主就趁人不注意偷偷从墙上翻了出去。

  皇宫里的一切对那时的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避着来来往往的宫人们,睁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四周的一切,不知道走出去了多远,也可能没多远,火树银花映红了半边天,灯火未能涉及的地方是一片黑压压的一片树影,仿佛有无数魑魅魍魉藏身其间。

  许薇棠那时候胆子比现在还大,根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就着微弱的月光,她走近那片影影绰绰的树林。

  一个少年怯生生的站在一株梅花树下,脸色晦暗不明。

  少年穿了一身破旧的粗布衣服,从脚到脖子裹得严严实实,小脸白白净净的。

  许薇棠愣了片刻,很是高兴的跑过去。

  是个很奇怪的少年,非常瘦弱阴郁,五官秀气,脸色苍白,沉着脸一言不发,看见她跑过来,眼皮都不抬一下。

  “喂——”她伸手在少年面前晃了一下,却没有丝毫反应。

  ……

  许薇棠凭空生出一股子绝不认输的执拗,将毕生的温柔和耐心都使了出来,连哄带劝,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少年的表情有了变化。

  他冷着脸的时候浑身都写着生人勿进,一笑起来却如春水初融,艳若桃李,雌雄莫辨的五官昳丽又妖冶。

  许薇棠看得呆了,双眼睁大嘴巴微张,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好半天没有动作。

  等她回过神来,非常自来熟的笑起来:

  “这才对嘛!”

  许薇棠欢快地拍了拍他,许是她手底下没个轻重,少年“嘶”得皱眉后退一步,像是痛极了。

  “啊、怎么啦?”许薇棠慌慌张张的说道。

  发觉自己做了错事,她茫然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她……力气有那么大吗?

  还是说京里的少年都更身娇体弱……些?

  “抱歉……”许薇棠心怀愧疚,暗暗下决心悔过,再也不随意对人动手了。

  少年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许薇棠一个人的错觉。

  许薇棠有些局促地低头攥着自己的衣摆,忽然想到了什么,凑到少年眼前问:“你吃不吃呀?”

  她掏出从宴会上顺出来的桃花酥,脆弱的点心不经磕碰,已然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粉色的一团看不出是什么形状。

  少年的眼神越发狐疑,然而许薇棠浑然不觉,仍然自顾自地哄骗他尝一口。

  迟疑了一会,少年最终还是在她鼓励的循循善诱的目光下捏起一块,试探着放入口中。

  口感酥软,味道很甜,口中弥漫着桃花的香气,像置身于春日的花海中,香气扑鼻。

  “好吃吗?”许薇棠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少年抿了抿唇,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

  “哎呀,这么晚了。”许薇棠陪这个少年在这里待了好久,再抬头时发现月亮已偏移了很多,看样子已经过去有一会了,不知道里面的人找不到她会怎么样……

  她向四周张望,却发现自己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也没看见有来往的宫人可以问路,表情少见的纠结起来,“那个……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不,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回去?”少年说出了他今晚第一个疑问句,略加思索之后,他释然道,“我知道,跟我走吧。”

  许薇棠不疑有他,跟在少年身后眼看着前方逐渐柳暗花明,景色也都熟悉起来,灯火通明的大殿就在不远处,热闹的丝竹声从里面传出老远。

  “到啦,谢谢你。”许薇棠刚要跳上墙,却看见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又变回了先前的漠然,眼底一片晦暗。

  她又走回来,想不明白,就问:“你怎么不进去?”

  “……我?不会有人希望我出现在里面。”少年自嘲似的一笑,随即又变得幽深莫测,红艳艳的灯火将他的脸映的半明半暗,身上洒下一大片斑驳的光影。

  许薇棠根本没去想那些复杂的东西,歪着头不解地问:“咦?你不是从宴会里偷跑出来的吗。”

  顾言朝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好保持缄默,却听见许薇棠笑嘻嘻道:

  “这么说……你不用去参加宴会是吗!真好,我也不想去。”

  他嘴角动了动,“……这有什么好的。”

  “你不知道,里面可无聊了,还不如出来和你玩。”许薇棠是真心实意地在羡慕他,冗长无趣的宫宴对她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

  命运实在是玄妙,同一样东西,有人弃如敝履,有人求之不得。

  顾言朝没再说什么。

  “这个给你。”许薇棠摸遍全身也没找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咬着牙扣下了随身佩戴的长命锁的珍珠。

  许薇棠现在都佩服那时候的自己,除了眼神不好,还天生神力。

  事后过了几个月父王才发现珍珠不见了,自然是好一顿训斥,问她哪去了,她说不知道,可能是掉在什么地方了吧……之后却也没再追问。

  长命锁这种东西容不得有损,她之后再也没有戴过。

  当年她把价值连城的珍珠强硬地塞给顾言朝,还一本正经地说了自己的闺名,期期艾艾的问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一起玩……

  ——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许薇棠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仔细看确实能发现些旧日的影子。

  只是她当时并未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更没想过那个瘦削阴郁的少年会是一位皇子,只当是一个普通大臣家的小孩,被强制带过来忍受折磨。

  其实过去了这么久,印象里少年的面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可现在知道了真相,却越发觉得相像,许薇棠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你为什么不早说?”

  顾言朝低低的笑,喉咙颤动,眼中似乎压抑着狂喜,只要一不留神就会蓬勃而发的情绪被他死死地压制住,眼中腥红一片,细看还有几缕血丝,竟流露出几分癫狂的意味,他哑着嗓子:“我要你自己想起来。”

  ……

  顾言朝那个时候想,不如一死了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母子在宫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宫人们似乎得了上面人的暗示,想尽了法子为难他们,面对各种欺辱锦妃总是波澜不惊,似乎满不在乎,却日夜不休地往他脑子里灌输恨意。

  他身上的伤不是别人,全部都来自那个女人。

  他原本想,只要忍一忍就好了,可是锦妃越来越不正常,行事简直就像一个疯子。

  在暗无天日的长夜里,他看不见一丝生的希望。

  他偷到了宫中秘藏的毒药,据说只要一滴便能令人七窍流血而忘,死状极其凄惨,绝对能把人恶心到吃不下饭。

  他想,就算自己死掉也无所谓。

  终于到了宫宴那日,顾言朝站在远处望着一片璀璨的灯火,脚步有些犹豫。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他攥紧手里的毒药正要迈步,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朝他走来。

  ……谁。

  小姑娘一点防备都没有,衣饰明丽,用一双秋水无尘的眼睛看着他,由内而外透出天真和美好令他动容。

  这个小姑娘陪他说话逗他笑,给他分享好吃的甜点,还送给他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脆生生冲着他道:“我叫许薇棠,你不要忘了我,记得来陇西找我呀。”

  他后来常常想,我为什么没能早一点遇见她,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

  许薇棠紧紧闭上眼,微仰着头,攥住顾言朝的手安抚道,“抱歉,这么晚才想起来。”

  顾言朝死死扣住她的手,像是一种无声地责怪,更像是身陷沼泽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浮木,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他红着眼睛问:“姐姐,当皇帝好玩吗?”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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