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鎏金香炉上升腾起青烟袅袅，无声无息四散在空气里，安息香氤氲在室内。
午后光影浮动，重重帘幕阻隔开阳光，显得格外阴沉。
“顾、言、朝！”
一字一顿，尖利嘶哑又透着阴狠，从中能听出不加掩饰的怨毒。
富丽堂皇的皇后寝宫内，所有下人都被屏退，只留下一个顾言朝。
风韵犹存的女人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一条柔软的白布覆在脸上，密不透风遮住了双眼。
“娘娘，您可不能信口开河，我，什么都没做。”顾言朝气定神闲，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宛若闲庭信步一般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继续道：“鸟是九弟猎到，御厨烤熟，与我何干？”
昨日顾言熙骑马进了猎场，还得到一把小巧的弓，不费丝毫力气就能拉开，据说是皇帝年幼时用的，原本就是找出来给他玩，却没想到顾言熙还真射中了一只鸟。
那只鸟寻常鸽子大小，翠羽，红喙，生得十分漂亮，被带回来时早断了气，不能将它养起来顾言熙有些难过。
恰好昨晚都在烧烤，他就把这只鸟交给了厨子。
顾言朝说得在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看上去都和他没半分联系。
“一派胡言！”皇后提高了音调厉声道，“若不是你，我儿怎么会这么巧碰到毒性这么大的鸟！”
“那您可要问问九殿下了，我又如何知道。”
“你——”皇后气得想要起身，却又体力不支地躺了回去。
她体内毒性刚解，身体还十分虚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顾言朝站在床边看着她挣扎，喘息声一声重过一声，全然面不改色。
女人眼中的神色逐渐灰败，他忽然轻笑一声，冷冷道：“您既然做下那种事，当初就该想到后果。”
“什、什么？”皇后猛地睁眼问。
顾言朝俯下身，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做过什么我一清二楚，但是，你不该动她。”
“你敢！”
眼见顾言朝离自己越来越近，皇后攥紧了被子，眼神中闪过畏惧，连说话都像是在虚张声势。
她在皇后这个位子上坐了几十年，鲜少像现在这般心生畏惧，顾言朝怎么能有这么疯狂不顾一切的眼神，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她年轻的时候锋芒毕露，眼里容不得沙子，曾亲自下令杖毙过一对偷情的男女，他们死前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
顾言朝和那小郡主又是什么关系？就她所知，不过是一个丧父，一个丧母，奉命不得不住在一起的两个陌路人。
她的确对小郡主下手了，火是她找人放的，在此之前还有她派过去的杀手，全都无声无息地没了音讯，现在想来，小郡主可能是毫不知情，这一切都是顾言朝这个疯子做的。
她倒是没想过，顾言朝竟会为了她做到这一步……
“我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语气云淡风轻根本不像是威胁，顾言朝转身离去。
他好不容易等到她，绝不能容忍旁人伤害她分毫。
皇后突然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顾言朝退出去的时候，还不忘轻轻掩上了门。
门外等候的宫人纷纷向他行礼，顾言朝点头微笑，漫不经心地负手而行。
夕阳残照，余晖落在他身上，笼上一层淡淡的暖红色，少年如芝兰玉树，瘦长的影子无端透出几许寂寥。
出了皇宫，顾言朝雇了一辆马车回府。
他在回去的路上想，皇帝不知道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作不知情，又或者是懒得追究，竟然没多过问这件事，只是赐了皇后好些东西，让她安心休养。
顾言熙则被训斥一顿关了禁闭，毕竟祸是他闯出来的。
也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帝王的制衡之策，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平衡，双方都迁就着。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极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回到王府天色已式微，府里早早掌上了灯，暖黄色的光氤氲开。
顾言朝轻轻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他甘愿以身赴险，罪无可赦。
听了下人通报，许薇棠匆匆提着裙摆跑了出去，到门口将他迎进来，看见顾言朝全须全尾的回来偷偷松了一口气，焦灼地问：“怎么样！”
“我没事。”疲乏一扫而空，顾言朝温和笑笑，“让你忧心了。”
“没事就好。”许薇棠上下打量他，亲眼看见一切正常才放下了心。
她又问道：“皇后娘娘情况怎样？你同我说实话。”
顾言朝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顾言熙在猎场中打到一只鸟，他们不知道有剧毒，只当是寻常野味吃了下去。”
“不是刻意下毒？”许薇棠斟酌着问。
顾言朝缓缓摇头，“都查过，不是。”
“现在毒解了？”她虽然已知道皇后对她下过死手，可也没想要了她的命，皇后这时候死了麻烦只会更多。
顾言朝道：“性命无碍，不过从此目不能视。”
“这样……”
许薇棠一点都没起疑心，根本不怀疑顾言朝对她说谎。
小猫乖顺地抬头看她，眸子里波光潋滟。
皇后也算是恶有恶报……
前世也根本没有这么一出，因为她当初抗旨，从她不进东宫开始，很多事情都发生了莫大的变化，她不敢保证这些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原本声势浩大、君臣同庆的秋猎被破坏了个彻底，朝中气氛更加紧张。
皇上的身体一天差过一天，脾气也越发喜怒无常。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时机。
又过了些日子，宫里对皇后的消息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向天下人告知从此不能视物，消息一出，朝野俱惊，尤其是皇后外戚那一党的官员，全都沉寂了下来。
更耐人寻味的是，皇上又陆陆续续地赐了郡主府好些东西，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珍奇字画无所不有，许薇棠想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得既来之则安之，大大方方的接受了。
第一场雪无声无息地到来，京城里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许薇棠这才惊觉，原来自己进京已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