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沙尘风暴过后,残云万卷凝似幕,凄凄茫茫,沙飞石走,沉沉昏昏,无尽无头,唯有一条细长的河流,远远望去,如一条扭着身体曲折爬行的长蛇。

  乌苏河畔,鸟鸣不绝于耳,成双成队,嬉戏在水草间,不忘捉些鱼虾回巢喂宝宝。

  青草有一人多高,一丛一簇,稀疏松散,过半浸没于水中,露出那绿油油的草尖儿,随风左右摇摆。

  一团乌黑在草从中甚是显眼,惹得鸟儿不敢靠近,不久,那处钻出一个脑袋,纤纤玉手抹掉脸上的水珠,朱唇大张,深呼一口气,如瀑布般浓密的黑发浮在青碧河水中,灵动双眸在青绿水草间寻觅着下一处目标,一张秀色绝美的容颜,明艳却不谄媚,笑意盈盈,却透着拒人千里的清冷与疏离。

  如果有人这时经过,定会误认为是仙女降世,河间沐浴,赐福这荒芜之地。

  荆长歌沿着乌苏河一路向上,她不会骑马,也没有马,完全依靠徒步,走走停停,累了便找块石头歇脚。

  她的这具身体,精力旺盛的出奇,不吃不喝,连续五日,几乎没有困意与饥饿之感。

  离开天瑶山谷之前,荆长歌拿了十几个地瓜,她不知何时才能走到有人的城市,即使排斥,也要带着做备用。她想念古墓中的果干与肉干,美味可口,墓主人定是个对吃很讲究的人。她那时候昏睡过去,不记得山谷与古墓的通路,要不然,她倒是不介意返回,带上一些,路上食用。

  昨夜一夜沙尘,荆长歌白衣上尽是金黄沙粒。

  沿着河边行走,最大的好处便是不缺水。

  荒野千里无人,而水草高大又粗壮,遮蔽身体,是天然沐浴的最佳处,荆长歌几日来,都是在这河畔洗浴一身尘土。

  对于这惊世容貌,荆长歌已经适应了五日。

  在天瑶山谷,她与俘虏的营帐缺衣少食,更别提沐浴洗刷,有水能饮已经不错,那时候她日日算计如何逃走,就连梳头发也也是用绳布简单一揽,不做讲究。

  因而,也没有人发现,那土灰遮掩下的荆姑娘,是一个牡丹花般明艳夺目的美人。

  荆长歌看着水中映出的陌生容颜,不似天瑶部族中人灰白色的眼瞳,而是正常的棕褐色,她身材高挑,又不似大楚水乡温软孕育的娇小弱女。

  这些,暗示着她这具身体的身份,生于大渝,是地地道道的大渝北地人。

  沿着乌苏河向上,一路向东,就是大渝最北边的城池墨阳城,也是荆长歌的目的地。墨阳多铜铁,是资源要塞,也是北境守军防线的起始点。

  荆长歌感谢那山谷地图,不仅仅详细标注了谷内情形,整个西北边陲一直到乌苏河上游下游的尽头,都有粗略的指点。她还要感谢前世职业经验,教会了她如何看手绘地形图,而不是仅仅依靠电子设备。

  荆长歌清洗干净,拿起衣衫刚要穿,就听远处有人声,“依我看,青煜军也不过如此,我们这次渡河突袭,直捣他荆靳的大本营。”

  荆长歌穿越过来,耳目变得异常敏锐,几人距离很远,到达她这里,走路大概要有半个时辰。她连走五日,未曾遇见一个活人,此时听到人声,先是惊喜,然听到几人对话的内容后,却眉头紧锁,郁郁而思。

  “亏得将军神武,派咱们从上游河水清浅处绕过潜行,先来探路,要不然,可是中了他荆靳的计谋,白白把主力耗在乌苏河边上。”

  “那可不是?大楚南宫手下的镇北军狡猾,大渝的青煜军也喜欢玩阴招。那叫什么来着……司都大人曾经说过的……”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对对……就是这句,都他娘的阴险小人。在我们羽族铁骑面前,一个个吓得尿了裤子,谁敢提剑扛枪来我们阵前叫板?”

  荆长歌系紧腰扣,粗粗擦干乌发,挽了个发髻盘在头顶。

  这些人,是羽族的细作,探得了青煜军的底细,准备回报突袭。

  荆长歌心想,青煜军将会有很大的麻烦。

  但这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她只不过借了他们一个刺客的名头,假扮了几天,利用这个名头取得那些陌生百姓的信任,逃出天瑶山谷而已。

  荆长歌背起包袱,准备远离这些是非,她只是个普通人,战场上的事情,还是交给职业的军人来处理为好。

  青煜军能有赫赫威名,定有他们自己的过人之处,羽族这几个细作所言,未免也太小看大渝国的战神了。

  荆长歌刚走几步,又听几人在说,“不过青煜军调了一半主力,还是荆靳本人带队,是为了来救这百个毫无价值的老弱病残,一个手染鲜血的恶鬼,竟然还扮菩萨。”

  “虽说是老弱病残,不过也有几个美人儿,要不是得拿他们当诱饵,我早就……嘻嘻嘻……”言语间有说不出的猥琐。

  “咱们开始还琢磨,为什么荆靳会带着主力东进,留着副将跟咱们耗在乌苏河边上,正巧遇着这帮大渝人,才知道他们是得了口信,与青煜军去汇合的。天瑶这个小部族,最近还挺有长进,在楼山从荆靳眼皮子底下逃了不说,还找了那么一处藏身的宝地。等着收拾了青煜军,咱们去扫平那处山谷,也进去享受几天。”

  荆长歌的双足停滞不前,耳边尽是对话,她费尽了全力救出去的百姓,没有遇上青煜军,而是遇上了羽族细作。

  什么“青煜军调了一半主力,荆靳本人带队……乌苏江畔汇合……”羽族细作得到的情报,根本就是她信口编排的。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荆长歌,从天而降,欺骗他们,自信满满,以为计划天衣无缝,把他们撇下,任他们去寻那她念想中的青煜军。

  若不是她,这些世代安分守己,只求温饱的平民百姓,即使活的辛苦,被当作俘虏失去自由,被囚禁,被恐吓,却还是活生生的人,会说话,会微笑,会吃饭,会把她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真心当作朋友,照顾疼惜。

  莺莺与满满如何了?叶奶奶,方叔叔,姜大哥,阿洛……荆长歌感到心脏深处剧烈的刺痛。

  荆长歌双手紧紧握拳,她想要冲过去捉住那几个羽族细作逼问,然而她不敢轻举妄动,以一敌多,不占上风。更何况,这是个武林高手辈出的时代,天瑶一个小部族里,都有赵辉那样的高手,更别说是羽族这样的以战力称雄的大族。

  荆长歌静下心神,决心返程。

  她无亲无友,穿越而来,唯有那么几分温情,留在心间,她的谎话制造了他们危险的处境,他们正等着他们的战神去救他们,可真正的青煜军在哪里,荆长歌根本不知道。

  沿河而走,时而泅水暂避,荆长歌一路未被发现,茫茫荒漠,这些稀疏水草,河畔黑石,正巧能当成遮掩之物。

  荆长歌一路沿河,仔细地听着四周是否有人声。

  她路过天瑶山谷的北出口,正值夜晚,守备比之前严了许多,岗哨由三人变作八人。

  荆长歌没有自信能在瞬间力克八人,她摸出腰间一直带着的那个锦囊,上面绣着飞机图样,她在河畔捡了不少漂亮石头,从包袱里挑了两块小的,把石子装进锦囊中,把锦囊挂在北行出谷的必经之树的树杈上显眼处。

  “你能不能看到这锦囊,就靠你的运气了。”

  荆长歌自语,又看了那锦囊一眼,她有些舍不得,可能是因为飞机是唯一与她过去有联系的事物吧。

  荆长歌匆忙离去,她心忧虑更甚,希望老天保佑,那无辜的人们,能免于劫难,如若不然,她这个罪魁祸首,万死难赎。

  背影之后,男人蹙眉不解,为何这女子,又折返回来了?

  赵辉与师弟郦橦分别后,本要跟着这女子,又细想女子一路东走,沿着河水,周围尽是平原戈壁,没有什么遮掩,倒不如依着师弟所猜,去墨阳城等着。他打算骑马而行,又抄近路,五日便可到达,女子徒步,就算不眠不休,至少也要半月。

  于是他在山谷北处寻了个山洞做落脚,准备过几日等防御稍作松散,潜进去偷取一匹战马。谁知今日在北门打探,遇上了在树边挂锦囊的荆长歌。

  赵辉把锦囊取下来,细看,图样像是那个奇特的机关飞机,是师弟的绣工。想来女子有话要传给师弟,她还不知晓他们两人已经离开天瑶山谷。

  他不识文字,看不懂那石头上的刻字,而师弟此时,已经南下回了师门。

  赵辉把锦囊揣入怀中,提气屏息,悄悄尾随在那女子身后。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个女子,内力深不可测,郦橦虽然不精武艺,但内功底子却厚实,那一掌几乎震断了心脉,可见女子非一般背景。

  残阳如血,映照着黄金沙土,灿灿光辉。

  半轮明日悬在沙海与灰夜的交界线上,迟迟不愿落入云丛,远方似是燃起熊熊火焰,欲要将这片亘古不变的千里苍茫之地烧尽,朱红颜色,掺着细细沙粒,点点碎石,在凉风寒露中干涸结块,凝聚成滴。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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