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引灵

  云雾霭霭,广袤古朴的浮云殿坐落于渺渺青霄之上。

  巧夺天工的思慕园中,招展的花瓣迎接着温柔的风,藤蔓上的绿叶犹如一串翡翠项链,闪着凝碧的光。

  朝阳给草木镀了一层淡白色,就像悬在河上的雾霭。少女乖巧地坐在白石凳上,两只足履轻悠地晃。

  空气中的雾气染上她素白的脸庞,尖巧下颌,玲珑鼻尖,漆黑的眸里一派沉思。

  有从容的脚步声传来,她抬眸看向前方,小径深处的雾气中,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他长发松散地束着,随着走动轻轻摇曳。眉眼安宁,恍如从浓艳的风景画中淡出。

  手里挟着一件青色的衣衫,走到她旁,像是怕把她惊醒一般,微俯下身,发丝倾落:

  “这是金仙衣拿来的,”递给她,却很快地收回了手,负在身后,悠悠地嘱咐:

  “沿着小径走去,尽头是一口名叫浮梦池的药泉,”

  “去吧。”

  木谣抱着衣裳点头,跳下石凳,迈步往右后方走去,风荷伫立望她渐远的背影,袅袅云雾中,恍惚看见了那抹纤细影子,记忆回到许多许多年前,他们都还是最初模样的从前。

  那个时候,少女病了,病得很厉害,虚弱地卧在榻上。

  她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光洁的额头上布满细汗,仿佛疼痛难当。

  他无措地握住她的腕,忧虑地凝视她的病容。她却别开脸,紧咬着嫣红的唇,一句话也不肯同他说。

  他无奈,拿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劲哄她,“如何就不搭理我了?倘若你真不愿意同我走便罢了,我也不曾强求,不是吗,”

  他凝视少女紧抿的嘴唇,轻轻道:

  “我之前生活的地方,有只负责报更的红尾狐,跟了我数百年,几近形影不离。然而,我问他可要一同来人界时,他却直摇头,说什么也不愿离开不灭天。待我走时,又带着满面的愁容,望着我欲言又止,似有很多话要同我说。不过,最后他还是不曾开口,”

  “你这副模样,与那家伙倒很是相似。”

  他笑着揶揄,她横来一眼,眼中微带嗔意,慢慢地,却噙上泪水。

  他一惊,有点慌张地蹙眉,拉住她的手,欲度灵力缓解她的疼痛。

  少女却将他的手反握,喉咙似是一咽,“唉,我并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害怕……”

  他轻轻眨了眨眼睛,面露不解。

  少女细细地咄着气,叹道:

  “我害怕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你这狐狸活得太干净,不晓得像我这样的凡人,生性贪婪,一旦拥有过,便再也无法忍受失去。”

  她微微阖上眼帘,“你说要带我走,带我去更广阔的天地,我心里期待着,却也心慌意乱。”她看他一眼,“你恐怕并不知晓自己是怎样的吧,”

  “你与我,与他们,与世间万物实在是不同极了。”

  他扬了扬眉,带着浓浓的兴味问:“何处不同?”

  少女哼了一声。

  他听见她低声说:

  “你这样的。这样招人喜欢。”

  语气变得有些落寞,“倘若到了那里,你遇见比我好上许多的姑娘,她比我温柔、比我体贴、比我更明事理,你难道不会愿意做她人的狐狸?”

  他失笑,认真地宽慰,“我不会的。”

  少女苍白的容颜,露出一个好似预见什么的微笑,“阿娘也对我说,她永远不离开我。可最后她还是留下我一个人。我晓得承诺总是很脆弱的,人若轻易相信了,收获的只会是双倍的痛苦。”

  她的眸中,不曾滑落泪水,悲伤却挥之不去,“你来的那么轻易,假如有一天要离开,是不是也同样无声无息呢?”

  不灭是活生生的人,他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然而十重宫阙遥不可往,或许穷尽一个凡人毕生的岁月,也难以触碰分毫。

  她问他,到那时,她该怎么办呢?

  她不怕余生在困苦人世间颠沛,却怕今后遇见的人,没有一个是他。

  她的惶恐、无助、绝望。他可知晓?

  他深深地瞧着她,叹出一口气,干净的眉目牵起一丝无奈。

  修长的手指撩开她颊边发丝,掌住少女的后脑,将她温柔地带入怀中,如他还是一只狐狸时那般,面颊与她亲密依偎。

  少女也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将脸埋在他颈边,喘息急促,小声地哽咽:

  “狐狸,我是不是自私极了,我明明知晓你我本不在同一个世界,我明明知晓凡人生来微薄,又怎能……我却,却还是想将你留在身边。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说得断断续续,仿佛被那来势汹汹的热病,折磨得神思糊涂,“从没人告诉我,这是怎样的心情……我只要想到有一天,你终究会离我而去,留下我孤单一人,我永远见不着你、摸不着你,我就觉得又害怕又难过……”

  “明明,不过是过回以前的生活罢了,可我光一想想,就觉得难以忍受……”她懊丧地说,“我这样的凡人,真是贪心极了。”

  男子的手心握着一缕黛青发丝,忽然喑哑地开口,“那阿谣,你呢。”

  “倘若你离开这座幽闭的庭院,去到更广阔的天地,遇见更好的男子,他比我温和,比我懂你,比我……更像一个凡人,”

  “那时,你还会需要我吗,你还会需要一只无关紧要的狐狸吗?”

  少女听罢,蹙起眉尖,拉扯他的袖子,“我想把你留在身边,正是因为你对我十分地重要呀。不论是狐狸的你,还是凡人的你,你都是独一无二,是阿谣的唯一。”喷出的热气吹拂,他的双颊瞬间蔓延过醉人的晕红,全身如过电般轻颤,半晌不能言语。

  她却忽然一把推开他,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不再与他黏乎,飞快拉过薄被,一下盖住半张脸蛋:

  “头好晕……”她闭着眼嘟囔,“你不要再同我说话了。”

  他回过神来,担忧地俯身看她,少女脸色苍白,虚汗直冒,已显了十分的病相。探了探她的额头,烫得指尖微微一收,只好折身去取木盆中浸润的巾帕。

  ……

  唇角挂起淡淡的笑,神思回笼。风荷忘了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却深深记得在那照顾少女的日子里,对于人间人事心中萌生的第一个看法。

  他想,原来凡间的少女,像极了不灭天上的星星,要哄着,不然就会闹脾气,暗下脸色不肯发光。

  又像那碧海沧澜中,开出的花骨朵儿,生来轻盈脆弱,且一旦有了什么不虞,便需得旁人悉心呵护,才不至破碎消殒。

  似这般,美好又娇贵的物什,他该如何小心妥帖地收藏,又该以怎样的方式珍重爱怜呢?

  老成的白狐活了许久,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俊美的男子年纪轻轻,却罕见地犯起了愁。

  而时至今日,已成为风荷的他,也没能完全参透。

  ……

  木谣泡在池子里睡了一觉,惊醒时脸色通红,似带着十分的羞愧。

  原由,则是一个极其荒诞无稽的梦。

  她梦见自己长大长高了,穿着一身红衣,露着白花花的大腿,不知廉耻地勾引荷君,且种种举动,好不放荡无耻。

  她记得梦里,俩人挤在一个冒着热气的池子里,大概……可称之鸳鸯浴。她一遍遍亲吻男子的耳廓,流连吮吻,直到他耳垂血红,忍无可忍地伸手来隔开她的脸,却被她将指尖含入口中,眼波送往,顿时,男子的气息加重变得急促。

  她记得他的眼神,晦暗如墨的冰冷克制下,勾着一丝深深的渴望。

  溃不成军。

  因那渴望,他显出了另一面不为人知的脆弱,苍白,无措,以至于,被她洞察,掌控。

  修雅俊美的男子,与玲珑有致的女子,耳鬓厮磨,唇齿依偎,温暖的池水一点点蔓延过俩人腰际,赤.裸相贴的肌肤摩擦着逐渐火热,青丝在晃荡的波纹中交缠……

  一片迷乱纵情间,木谣悚然醒来,猛地扑腾了两下水花,反手下意识地扯住岸上杂草,不至于失了平衡沉入水中。

  一声声心跳激烈,痛斥自己欺师灭祖之余,百思不得其解,不停地暗示自己那只是个梦,一个合该了无痕的梦,脑海中闪过什么,木谣想起那个幻境,大约,大约,一切都该归结于镜阵带来的后遗症吧……

  好像这样想,就能使心里的愧疚感与罪恶感浅一些。都怪那幻境里的狐狸不灭,行事实在放浪恣睢,容貌又同风荷生得那般相似,这才让自己对荷君,对荷君,生了不该有的邪念……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掬起水花洗了把脸,自言自语,“小荷君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恩师、字阁的阁主,云归的仙尊,冰清玉洁举世无双,从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连想想都是不成的。我真是不该,如何竟生出觊觎之心……我怎么敢?又怎么能?”

  复念了两遍清心诀,这才觉脸上热度消下了些。

  空气里却传来“噫”的一声,尤为清晰,似有嘲弄之意,这么简单的一个语气词,却叫木谣登时面红耳赤,心理防线一瞬崩溃,整个人猛地扎入水中,心里羞恼难止,巴不得找个窟窿钻进去。

  憋着气,池水轻柔地抚慰着肌肤,脑海里那些画面竟是想压都压不住了——

  绷紧的脚踝在岸上划过玉白的弧线,银铃声声,微微痉挛,一起一伏夹杂着低沉的喘息……

  天呐天呐!她一定是疯了!

  倘若这时心底的羞耻感能转化成热度,满池的水估计都要烧开了。

  心惊肉跳神魂不属,木谣“哗”地破水而出,捞来整齐叠在一旁的衣物,.湿.漉漉地上岸,手忙脚乱往身上套,绸裤却差一点穿反,欲哭无泪。

  那道嘲讽的声音再一次大剌剌响起,“啧啧,个黄毛丫头,又没甚么看头,这么着急做什么,难不成还怕小爷沾了你的便宜,”嘎嘎坏笑着,难听得紧。

  木谣系着腰带,抬眼一望,原是一只长着人面的怪鸟,单脚停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上,爪下踩着一根暗红色的树枝。她瞧着瞧着觉得眼熟,忍不住皱紧了眉。

  易禹踢一脚粗壮的树干,张开惨白的嘴唇,“老匹夫,你看这女娃呆蠢的模样,可是与那家伙一点也不像啊,别是脆骨头弄错了,捡个村姑的女儿回来,那可就好玩儿了。”他斜着眼睛俯视她,几多不屑。

  一只飞禽,却长着人脸,还做出如此类人的神态,实在说不出的诡异。

  苏木谣细看了两眼,忽发现那怪鸟脚下踩的并非树枝,而是一条蜷曲的蛇。忽然想起在那幻境里曾吓了她一跳的,也是只这样的怪物。惨白人面,耳挂青蛇,乌黑鸟身,脚下两条赤蛇。

  她惊得停住了系衣带的手。为什么幻境里的东西,会出现在此处?

第29章 引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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