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顺着人偶的身上微弱的神识找到彼岸便没有那么难。

  苍冥赶过去的速度很快,然而终究是慢了那么一步。

  一步之遥而已,他便失去了再将她带回身边的机会;又或者也许命运独独给了他百十来年的机会,他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过,直到他彻底失去之前。

  陈旧的古庙衰败,而彼岸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离闰。

  她其实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整个人因为伤痛的复发紧紧地蜷缩成一团,露出来的侧脸苍白虚弱,双眼紧闭,左手无意识地攥住了离闰的手掌。

  苍冥的神情随之黯淡下来,转身欲走,直到下一秒彼岸全无血色的双唇中喃喃唤出他的名字,苍冥。

  声音很微弱,似乎称得上是呓语,他听到的那刻整个人像是被术法困在了原地,一步也走不脱。

  心口腹中的剧痛又开始翻涌起来,苍冥伸手去拿怀中的丸药,然而手指却仿佛抖得不受自己的控制,药瓶蓦得从手中滚落在地上,在寂静的郊野发出轻微而明晰的声响。

  离闰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

  苍冥没有再管落在地上的药瓶,也仿佛没看到拦在他身前的离闰,他径直朝彼岸的所在走去。

  “巫祝把你当年带走彼岸的事情和我讲过了,你该离她远一点的。”

  苍冥目光冷冽,声音和乍融的冰雪一样清远而平和:“这话你没有什么资格跟我说。”

  “你既然一开始就是为了女娲之遗,此刻也不必再假惺惺地来找她,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离闰的右手已经做成出招的姿势,随时会向苍冥发出攻击,“况且你当时的伤还没痊愈,难道觉得还能从我手中强行带走她吗?”

  “你的□□也没见修复,彼此而已。”

  果然离闰闻言,面色也沉了下来。

  离闰打量着苍冥,忖度着两人之间这一战可能的胜败结果。

  苍冥的伤似乎在句注一战之前就从未好转过,他此刻的注意力仿佛没有怎么放在和离闰的交手上面,甚至连惯常用的剑也没有出鞘,但是右掌中的蓄力动作依然散发着可怖的威压。

  尽管两人顾忌着伤重昏迷的彼岸都在压着力量出手,对击的掌力依然在老庙门前的砖地破开了一道深约数丈的裂痕。

  离闰收起虎口震得发麻的右手,而苍冥却依然和没有出手之前的状态相差无几,似乎早已伤得极重,又似乎带着莫名的心不在焉。

  离闰从来都深知苍冥是个需要忌惮的对手,却不晓得即使他伤到这种地步也还是这样不好对付。

  巨大的声响终于还是惊醒了昏迷沉睡的彼岸,她勉力地起身意图寻找声音的源头,但是还没直起身便摔倒在了地上,连带着弄翻了破庙中横斜的几根断垣残木。

  其实苍冥是先听到她发出动静的那个,但是他的脚步还没迈开便止住了。

  醒过来的彼岸开始断断续续地喊着离闰的名字四处找寻起来,眼看着随时都会找到庙外。

  于是很自然的,离闰的身影抢先他一步进去了。

  他立在庙宇外很久,月影下的破庙正好遮住了他大半的身形,他就一直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彼岸。

  她伤得很重,然而服了药终于也能勉强睁开一点双眼。

  苍冥觉得她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向四周探寻着,于是他会随着她的目光走过去一点,他或许以为这样她就会发现他的。

  也许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无论如何彼岸都会和他回去的,就像之前在穷奇一族,就像之前在句注的一战,她总是一次一次哪怕违拗她姐姐的心意也会回到他身边,以至于他觉得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离开的。

  然而不是的。

  庙宇檐下彼岸看着离闰默然了很久才犹疑着开口问道:“你方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来找你,句注之后我一直想要找到你。”离闰回答道,“我找了你很久。”

  彼岸扬起下颌踌躇着轻声问他:“那你是为了什么找我?也是为了……”

  离闰修长的手指温柔而坚定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身携女娲之遗,我只是单纯地想找到你。”

  那一刻苍冥知道自己已经输掉了所有的筹码,没有资格再在这里逗留。

  他输得一败涂地,然而自觉离开的时候尚算从容不惊。

  他回去后不再过问世事,而是选择静心修行闭关养伤。

  这一次养伤的闭关出乎意料的漫长。

  闭关的时候他开始频繁做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中的过去和现实像是被剪碎了的布帛,胡乱地拼接到一起,死死地纠缠住了他纷乱繁杂的思绪。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看见了漫山遍野雪白的条草,那是年少时候族中山坡上开得最繁芜也最寻常的花,也只有在那时候才有这样的景象;而站在这里的他的身形却挺拔而修长,再不复少年时稚嫩的模样了。

  伯父容貌仿佛还是盛年,站在山坡上慈爱地看着他,等他走到伯父面前时他的身影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孤零零的荒冢。他父母故去得很早,鳏居多年的伯父一生无所出,教他养他待他如子。

  他还没来得及为伯父理一理坟上杂草,身后滚烫的火焰滔滔如同巨浪,他转身的顷刻间便吞没了整个部落。

  他曾经也立志要像当年的伯父一样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的亲族不受异族欺侮。

  后来他有了那样的能力,却再没有那时的机会了。

  梦中洁白如雪的条草开始大片大片地枯萎衰败,最后只剩他如今的屋后还零星地开了几朵。

  他独自站在这里。

  再接下来目光所及之处便可以看到彼岸托着长长的蛇尾,带着孩童独有的天真和好奇,采摘遍了他庭中屋后的草植,雪白的条草花也赫然在内。

  那一刻他是恨的。

  轩辕氏族在全无缘由之下强行倚势屠戮了全族,大火把他曾经生活过的土地烧得一无所剩;而面前这个还未长成的轩辕族的孩子又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要把他身边寥寥仅有的条草也带走了。

  大概那时他眼中的恨意露出来吓到了彼岸,她之后在他面前便只展露人形,也不再碰他屋后任何一株草木。

  将醒未醒时,梦的残篇里彼岸也长成少女的身形,她的神情恹恹、面色苍白,身前的条草却极为茂盛葱茏。

  有的时候他也曾问自己,其实当年这个人事不知的孩子做错了什么;但如果这样想,那么他的亲族又何尝不是无辜蒙难?

  也许世间公理中本来就没有对错,有的只是强弱二字罢了。

  可是无论梦着醒着都不会有人给他一个答案。

  于他如今的修为而言,已经鲜少有药或者外物能够辅助他的伤势,尤其是在万年芝兰用掉之后,最简单的闭关冥想调养反倒成了最好的恢复方式。

  然而这些的梦境俨然成了他心魔的映照,如跗骨之蛆一般避之不及,有两次他险些走火入魔,全凭自身强悍的修为勉强捱了过去。

  如是这般,伤势也随之反反复复,等到他真正出关已是过了很久。

  颛顼派来的使臣在委羽之地边界恭敬地候了他七天,上言邀他去代颛顼亲临一场神族遗族联姻的婚礼。

  离娄氏的少族长离闰和轩辕氏的巫祝的胞妹彼岸的婚礼。

  使臣见苍冥接过婚贴的手微微一顿,薄如锋刃的双唇抿得笔直,心里便做好了应付苍冥推脱的思想准备。

  可是苍冥随后却从容自若地收下了请柬,还亲口允诺届时必定会准时出席。

  使臣得了回应自然便能回去交差,然而心底却总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隐忧,于是走出去没多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苍冥高大颀长的身形姿态闲适地倚在空桐树上,他修长的手指攥着喜帖很紧以致瘦削的骨节处隐隐发白,然而落在喜帖下方的落款上却很轻柔而小心。高束的长发被风吹落一缕,拂过他苍白俊美的面容,无端带了几分萧瑟落寞的意味。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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