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

  “找见善良?”楚焰懵懵然地皱了皱眉头。

  莲笙要找善良,却对找它作甚三缄其口。

  楚焰见莲笙搪塞一遍之后,心里有数便也没再问下去。

  他本就不是个事事都要追根溯源、好管人闲事的人。

  楚焰问莲笙是否信任他,他隐隐约约见过它一点边角儿,他可以试着带莲笙去找。

  没有人清楚地知道楚焰的声名是何时在江湖中传播开来的,也没有人知道是何时那个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出现在楚焰身旁。

  楚焰带着她从杏花烟雨江南,走走停停、时快时慢抵达冰河西风漠北。半年之后,江南地的人再一次瞧见了楚焰和莲笙。

  他们听楚焰喊她,“莲笙”

  他从来清澈的眉目间浸染风霜,透出疲倦之态。

  那个叫莲笙的女子依然用面纱遮面,露出的眼睛深邃如初,皎洁如初。

  从江南地一路北上至漠北,再从漠北回到江南地。楚焰和莲笙都没找到“善良”。

  这个让莲笙失望至极的结果于楚焰而言,却并非一无所获。

  路远迢迢,旅程漫长。两人结伴,虽然不至于寂寞枯燥,但也总算不上清闲舒适。

  有那么几天,他们甚至找不到可以下榻的旅舍。楚焰从前风餐露宿惯了,暂时的落拓于他自然无关痛痒。

  他没想到的是,莲笙表面上看起来沉静娇婉,实际上吃得住苦头,既能在树上睡一晚,也可以和他一样跋涉一夜,一宿未眠。

  回程路上,满天都是星辰的后半夜,莲笙倚着车壁,掀开了轿帘。

  他微微侧首,“天冷,莲笙姑娘把帘子放下,进去睡吧。”

  “我想看星星”莲笙的手依然揭着帘子,目灼灼如流星。

  他忽然心头一滞,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凌乱,“我有几句话想问问莲笙姑娘”

  “问什么?”莲笙看着他,笑了笑,“你问吧”

  “想问莲笙姑娘,当时为什么要救我?”他问完,转了回去。

  莲笙立刻道:“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坏人。”

  他干脆提了提缰绳,停下马车,“莲笙姑娘相信,一个不是坏人的人会被名门正派追杀吗?”

  楚焰受暗算的那次,正是被茅山门徒打中毒镖。

  无论是北上途中还是南下路上,偶尔总有三五个人认出楚焰,有的喊他楚公子,有的喊他公子楚焰,有的直呼其名。

  他们的神情不尽相同,身份也不为她所知。莲笙大致了解楚焰的身手、剑术出类拔萃,却不知他是否声名狼藉。

  莲笙盯着他的眼睛,缓声道:“可你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害过人。”

  楚焰笑容里忽然漫上几分轻挑,“我和莲笙姑娘原不相熟,莲笙姑娘如何相信,我能带你找到善良,而不是祸害莲笙姑娘。”

  莲笙也笑了,嫣然答道:“我救过你,你的眼睛很干净。我想你不至于恩将仇报。”

  “最后一个问题,我想问莲笙姑娘。”他顿了顿,道,“这一路舟车劳顿,我们却无功而返。莲笙姑娘可伤心可失望?一路辛劳,怎不听莲笙姑娘有半字哀怨?”

  “你不是说问一个的嘛,你明明问了两个。”深夜冷风忽地凶猛袭来,车帘从莲笙手里脱手而出。

  她边掀帘子边道:“失望总是在所难免,可是既已发生,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至于后一个嘛”她笑得又甜又憨,“可能是我皮糙肉厚?”

  像是回忆涌上心头,她的眼眸忽然浮出一些苦涩,“我过去也曾经有那么三五个月心惊胆战的颠沛旅程。”

  楚焰默不作声,目光凝视在远方黑夜里。

  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拿剑之前,可怜兮兮地流窜街头巷尾;拿剑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依然过得和落水狗没有多大差别。

  即使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楚焰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塌下去一角。

  他回首去看莲笙,却发现车帘已经落下。

  他凝望着厚实的布帘,眼睛里亮莹莹、明晃晃的情绪闪动。

  美貌聪慧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或是知书识礼、或是直爽豪迈的女子,他亦见过不少。

  没有一个像莲笙,神秘、沉静、坚韧,犹如鼓笙的声息,沧歌踏浪。

  (五)

  他大概是喜欢上她了。

  楚焰察觉到这点时,觉得应该去掉大概这个词。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到密林去找她、邀请她和他一道到密林外的世界散步、闲逛,他不无恳切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要找的善良或许在你走在外面路上时就能瞧见。”

  楚焰搜寻起各式各样的玉石玩意儿,哪一件都委人打磨雕琢成灵秀精致的样子。

  哪一件,莲笙都没有收下。

  无须多话,她只要静静地凝视着他,再浅浅一笑,道:“多谢楚焰公子厚礼相送。不过莲笙从来身无长物,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她已经婉言拒绝,楚焰最是放旷潇洒,一没追问莲笙因何不收,二没坚持要莲笙接受他的馈赠。

  直到这烟雨濛濛的今日,他从袖中取出莹紫色流苏簪,莲笙一如既往不肯接受,他没按捺住心绪,令人意外地挑明却是为何。

  他枯坐临水扶栏旁,冷风将细雨雨丝拍到他脸上,寒入肌理。

  莲笙的眼睛比本邦之人深邃许多,而他几次注意到的她望向他的眼神却总和这世上有情人殊无二致。

  含情脉脉、快漫出来的温柔,在他不经意地望向她时,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眼底却还残存着无法掩饰的羞怯。

  楚焰从不戳破此事,莲笙喜欢掩耳盗铃,君子有成人之美。

  可她从不肯收他的东西,而且就在刚刚,言辞流利地说,她不喜欢他呢……

  等莲笙走了很久之后,像坐塑像维持着单手抚额动作的楚焰霍然起身。

  莲笙说她不喜欢时,楚焰有十分把握莲笙是在撒谎。他对自己的判断力亦有十分的信心,所以他并不着急要莲笙改口承认。

  她走后那么长一段时间,他凝神思忖的是莲笙为什么矢口否认。

  他想明白了,迫不及待地施展从不肯轻易显露的轻功,到密林里去找莲笙。

  他的耳力极好,听见了莲笙对着那株红莲叹息着倾诉,她也喜欢他,和他一样彼此喜欢着。

  可她喜欢他,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他听着这句话,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

  他讨厌麻烦,可如果是她带来的,他或许不能不介意,但总是心甘情愿护着她,为了她,惹祸上身亦甘之如饴。

  他这是着了魔,他在心里暗叹。

  从他不知什么时候不自觉地注意莲笙起,一天十二个时辰,约莫有六个时辰,他在想与她相关的一切。

  他找过他的挚交好友,江湖传说里知道天下一半见闻的枉命先生姜入越。

  第一次看见莲笙时她穿的衣服,和姜入越收藏的百国画集里描绘的南暹国服饰近乎一模一样。

  他的朋友瞄了眼画册,悉心介绍道:“红莲被视作为庇佑南暹国陈姓王室的神花,赤红色和金色雍容圣洁,是宗室显贵才能用的颜色。”

  楚焰将视线从画册上抬了起来,不言不语。

  姜入越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南暹国前几年发生了叛乱,陈姓宗室差不多都死于乱刀之下,不过老国王的小女儿至今下落不明。

  (六)

  “你猜的不错。”莲笙坦然地笑笑,“我从南暹国来,也的确姓陈,我叫陈莲笙。”

  密林树木勃郁,一阵风来,树叶听风摇曳,池畔红莲却诡异地岿然不动。莲笙掩耳盗铃般往前半步,“你来这里可是有事?”

  她的声音因为心虚比平时略响,楚焰睃一眼红莲,便收回目光,“有事,我来拿回我送给你的流苏簪子。”

  她忽然神情一变,有些不大高兴,“谢人家救命之恩的礼物也能拿回吗?”

  他信口开河,“本来呐,这流苏簪子是我母亲传给我,要我送给儿媳的。”

  “我以为我这一生注定漂泊四乡,所以把它送给了你。”

  楚焰脸上放出幸福的光辉,“可你走之后,酒楼来了位卖唱的姑娘,姿致娟娟,我对她目成心许,想要与她结秦晋之好。”

  他微笑着胡诌,“请莲笙姑娘将流苏簪子还我,我要拿它去提亲了。”

  莲笙反常地不讲道理,似是怨愤地看着他道:“我若不还呢?”

  “那就只好委屈莲笙姑娘,嫁给我了。”楚焰揶揄。

  ……

  春杪,枉命先生姜入越收到友人的一封信。信上写,他已于去年岁末娶妻。两日前夫人呕吐难忍,他自行为夫人诊脉,诊出她怀有身孕,已逾一月。

  喜不自胜,故此休书一封,告以友人知。

  夫人名莲笙,南暹国逃难至此,孤身一人,并无亲眷。婚礼仓促,只有他和新嫁娘两人而已。

  楚焰将姜入越视作挚交好友,也只写信告诉了姜入越他妻子身怀有孕的消息。一个月的肚子,根本看不出变化来。

  却有个异番和尚看出来莲笙怀了孕。

  莲笙嫁予楚焰之后,仍旧常常到密林中去,照看池塘畔那朵从未绽放的红莲花。

  近来几次,他总发觉莲笙有些不对劲。

  他们穿梭于人海中,他明显感觉到莲笙牵着他的手经常猛然攥紧。

  他下意识地去看她,却见她惊惶地张望,或者木然地瞪着某一处,好像那里有可怖的人物。

  他轻声问她,“你怎么了?”

  她像蓦地回过神,摇头道:“没事,我们走吧。”

  她不肯告诉他,他表面无话,其实分外留心,终于瞧见了那个令她恐惧不已的人。

  一个赤膊坦胸、绕肩缠着红布的壮实和尚。怪异称奇的服饰,他却认出,那是南暹国人的装束。

  莲笙很怕他。

  楚焰不明白莲笙为什么要怕一个和尚,转瞬便想到莲笙是亡国公主逃难至此。兴许是南暹国恶人乔装改扮这和尚。

  楚焰送莲笙回家后,谆谆嘱咐。

  对莲笙说要去找沽酒老翁饮酒,实则去找了南暹和尚。

  楚焰到托人查到的南暹和尚落脚点时,他正在拨转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楚焰冷睨着他,毫不客气地道:“大师,是我家夫人生得太好看了,所以大师恨不能将眼睛黏在我家夫人身上?”

  当然不是。婚后莲笙跟从楚焰上街,脸上也仍旧蒙着面纱。

  楚焰这样讲,无非是嘲讽他窥伺她。

  南暹和尚并不生气,走下床塌时,从容地理了理弄皱的床单。

  他的笑容沉沉,显得古怪,“楚公子,你说那莲花妖是你夫人,你不知道你娶的是个妖孽吗?”

  他转着佛珠走到他身畔,啧啧两声,“胆子倒是不小,居然还让她怀上了身孕。”

第二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莲笙曲最新完结+番外章节

正文卷

莲笙曲最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