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河事

  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原本就被寒冷吓破胆的太阳,此时早就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荒凉萧索的原野上,原本绿油油的麦苗被盖上了厚厚的白色棉被。良上河边那棵棵枯黄的杨柳,转眼间盛放了雪白的花朵,忽如一夜春风来袭。河面上,面对猎猎西风的轮番冷箭,水早就筑起了厚厚的冰层来阻挡。此刻,那来自九天之上纯洁的白色又给它罩上了一件皎洁的袍子,来保护同为冰晶的河面。

  楚历大阳六年十一月十五日,雨州城东十五里良上河边。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晚了一些。

  离河不远处的西岸,一个麦秸堆砌的窝棚里,几个过路之人时不时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愁容满面。

  “哎,今天算是白来了。”一位渔夫样的男子唉声叹气。因茫茫大雪,胖头鱼躲在深深的水底,以打渔为生的他正在为干瘪的肚子寻找活路。

  “没有渡船,要是河面还是不够厚实的话,明天就赶不上我儿子的大婚了。”只见说话之人上身黑色嵌红圈的夹袄,脚上那双平底窄布圆鞋,显然不适合雪天走路。

  “呵呵,看来你更着急啊。”白面书生样的年轻人搭话道,他由于和蒙岳书院的院长沈书城吵了几句,遂被赶走。此时他正准备渡河去对岸的苍县。

  当中的火盆中,几段不规则的木头上时不时冒出因浸水而产生的浓烟,底下的赤红色的木屑不时闪出几朵深黄的火苗,虽然微小,但却是此时万物最想亲近的东西。

  “咳咳…”循声望去,大家才发现墙角上还有一个身材佝偻的瘦小男子,看样子是得了风寒,不住地咳嗽着,身体蜷缩在一堆柴草上,似乎很冷。

  一个一脸横肉、面带凶光的男子看了他一眼说道:“喂,病秧子要不要过来烤烤火。”

  那人只是抬了抬头,随即又埋在柴草中。带有嘲讽的施舍,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嘲笑和侮辱。善行,从来不只是一种形式。

  “不来拉倒,看来是想给雨州的湘王殉葬去。”

  说完这话,横肉男贼溜溜的双眼迅速扫过面前三人,当看到三人都不由得一愣后,他那双三角眼中竟透出一丝快意。

  “最近雨州城中经常听人说,湘王府的叶君峰小王爷囚禁了湘王,赶走了二少爷叶君疏,是真的吗?”黑袄男小声问道,人们永远对这种小道消息有着痴迷般的执着。

  “错,不是囚禁,是直接杀了。”

  “啊。”其余三人一脸惊讶,就连墙角的病秧子也微微动了动耳朵。

  “话说那日叶君峰因垂涎亲王位,意欲设计谋害二少爷,没成想被徐侧妃来了个顺水推舟…”

  正说着,只见那枯枝编扎的柴门洞开,随即一股犀利的寒风裹挟着片片雪花杀入窝棚,似乎想让寒气占尽世间每一个角落。窝棚中的炭火被冷风猛地一惊,瞬间熄灭了原本就微弱的火苗。

  屋内之人纷纷眯缝着眼望着洞开的柴门,只见风雪的背后是一个魁梧的年轻人,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剑眉星目,条条青丝上挂满了冬日的圣洁。一身麻布大褂上也沾满了晶莹的雪花。只要稍微看一下,就会发现原本不应该被淋到的腋下也雪白一片,那是在一个地方趴匐了太久造成的。再稍微仔细一点,会发现不远处的密林中有一个人字形的雪坑。

  “风雪太大,过路之人叨扰了,嘿嘿。”灿若照样的笑容挂上了叶君疏的嘴角。他随即关好门,自觉的坐在一角,开始整理湿漉漉的头发。

  那横肉男正讲到精彩之处被忽然的打断,面露不悦,但当看见那三人巴巴的眼睛后又开始了他的故事。

  “只见那紫衣之人抱起叶君疏,连续几个后空翻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啪,要知叶君疏的死活,且听下回分解。”石块撞击墙壁的声音使众人一惊,瞬间被拉回了现实,但个个脸上都流露着一股意犹未尽的表情。

  “听说叶君疏是真命天子,被紫衣罗汉救走了。”渔夫严肃的说道。

  “他是皇帝的龙子的确不假,他的母亲不知廉耻勾搭皇帝才生出了叶君疏这个孽种。”横肉男狠狠地说道,但当他的三角眼扫过叶君疏时,分明看到他眼中射出了足以融化所有茫茫大雪的怒火。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书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嘿嘿,不瞒列位,我的表哥乃是那天围剿□□母子的湘王府卫骑。”

  抬眼看看外面的雪似乎小了一些,黑袄男子站起来推开门走向河边,在他眼里天大的事也赶不上自己儿子的大婚重要。只见他走上冰面,用力跺了两脚后弯下腰看了看冰面,没有裂纹。

  “嘿,那个白面书生,冰面冻住了,可以走了。”随后他不等书生出来,一个人向着未知的河中央跑去。幸好走得快,要不然明年的今日可就要成为他的忌日了。

  渔夫拿起残破的渔网,也沿着厚厚的积雪向着西面的雨州城而去,失望之色在茫茫雪帘背后显得让人揪心。

  书生背起自己的包袱,也向着冰封的河面走去,随后那横肉男也尾随而去。

  顺着黑袄男子的脚印,一会功夫书生就走到了河心位置。忽然,他停住了脚步。簌簌的雪花割断了大千世界和这里的联系。茫茫天地间,唯余一孤影。

  “你不是什么卫骑的表弟,而是天煞帮的人。”书生猛地回头,正好透过重重雪幕看见了那个横肉男。

  刺棱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在这迷蒙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清脆。

  “小子,还算你识趣,胆子不小啊,竟敢偷偷打探院长的身份,找死。”横肉男一脸凶恶,似乎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哼,伪君子,顶着高洁之名,干尽龌龊之事…”书生的话慷慨激昂,打在片片雪花之上,也传进了跟在后面的叶君疏的耳中。

  还没来得及说完,横肉男的长剑已经刺入书生的胸膛。煞白的世界中忽然喷溅出一片温热的赤红,显得格外刺眼。扑通一声,书生倒在冰雪之上。淡红色的液体洞穿了地上的洁白,打探出一片不大的雪坑。

  然而这圣洁的雪花阻挡了叶君疏的视线,竟成了恶人的帮凶。当他赶上来的时候,横肉男已经收回了带血的长剑。可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一只手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颈。

  “说,沈书城是什么人?”叶君疏目光如毒蛇的信子,似乎只有面前之人的鲜血才能将它收回。他忘不了刚才这个人是如何的侮辱自己的母亲,又是如何杀害了一位不愿与狼共舞的书生。

  为了打探消息,他已经跟随横肉男好久了,此人逢人就讲那天湘王府的事情,好像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才好。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逼反叶君峰的一个阴谋。只有这样才能让楚皇尽快知道,从而降旨惩罚。而那时候,正是叶君峰造反的好时机。

  “哼,天煞帮何时向千植堂的庸医们低过头,来吧。”

  叶君疏左手扣喉,右手绕过肩部抓起他后背衣服,一个过肩摔,那笨拙的身躯就深深陷进了雪窝中。就在此人倒地之际,一只极细的银针从袖口中激射而出,好在叶君疏反应快,一歪脖闪了过去后连着一个后空翻,那只硕大的右脚就踏在了横肉男的胯部。骨头碎裂的声音自雪窝里传来,那刚刚冻结的河面上几道裂纹随意向四周游走而去,冰下的寒水沁出少许。

  “啊…”惨叫声响彻空旷的河床,还没等叶君疏的青釭剑靠近他的喉结,一个壁虎游墙功竟让他从脚下逃脱,腾空三丈有余后以千钧之力向叶君疏刺来。

  叶君疏的武功以快为特点,只见他一个下蹲后向外滚出三四丈。横肉男也没想到他如此之快,来不及收手的他长剑先是刺破本就裂纹的冰面,后那重重的身躯又砸向冰层。冰渣四溅,似乎在发泄厚重冰墙被打破的愤怒。只是一瞬间,刺骨的河水便吞没了横肉男的身躯,随即不见了踪迹。

  之后不顾冻结的眉毛,叶君疏跑到书生身边。

  “书生,醒醒,醒醒。”剧烈的晃动给了书生一丝气力,但已是回光返照。

  “沈书…城是…坏…人…”简单的六个字,感觉像是说了漫长的一百年。此后这个正直的书生再也没说出什么。

  “你醒醒…。”但书生身体慢慢僵硬,一会便便没了生机。叶君疏一声叹息后回到岸边,把书生埋葬后匆匆向雨州城奔去。他不曾留意,破落的窝棚门边还有一人。

  此时那原本蜷缩在窝棚一脚的那个瘦小男子走出门外,脸上微微一笑,根本看不出是一个病秧子。他叫花荣,是楚皇的十大刺金卫之一。前几日楚皇接到八皇子叶雀的奏报后,为求谨慎并没贸贸然责罚湘王府,而是派出自己的刺金卫来雨州悄悄调查。几天后他就把叶君峰杀死湘王和徐侧妃、二殿下叶君疏失踪的消息传给了京城的楚皇。

  蒙岳书院的天煞帮并不知道自己又损失了一员干将,仍在继续散播那条关于湘王府阴谋重重的消息。刚从外地回来的孙狼并没有出去,他走出房间,看看漫天飞雪,忧伤渐渐浮上削瘦的面庞。同为天煞帮四大法王的柴豹是他的好朋友,却在那日围杀叶君疏母子时被紫衣人一剑结果了性命。当孙狼归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要不是怕坏了自己的大事他早就寻找紫衣人为好友报仇了。

  徜徉在漫漫飞雪中,他再一次不自觉的来到柴豹生前的房间。推门而入,微微的霉味刺激了略微高耸的鼻腔,他赶紧一手扶墙,连连的喷嚏随之而来,震颤的五脏六腑都快要乱位,扶墙的手不自觉的竟扣下了一块墙皮。

  拍拍手上的灰尘,他重新打量了好友的房间,简单的刻云纹的桌椅、整洁的紫檀木大床光泽已经暗淡。地上的青石缝隙间,似乎有老鼠跑过痕迹。他打量着四周,墙角处已有了淡淡的蛛网。

  目光扫过后好像有一处什么刺激了自己的双眼,他赶紧再次打量。发现刚才被他扣下墙皮的地方竟露出一点缝隙,不像是墙体上石与石之间的砌缝。他走过去轻轻一敲,传来了几声清脆之音,用力一推,里面竟是一个暗格。翻找之下,一封属有柴豹的信映入眼帘。

  “可能是他的遗言,打开看看吧。”孙狼暗忖道。

  “楚历大阳元年,奉师之命,锤杀侍妾马氏。她虽坏我帮好事,救走目标。但余一直承此人恩惠,却恩将仇报,料我必不得好死。因心生愧意,特留下此书。抬头三尺有神明,望后世之人饮水思源、知恩图报。”

  “你何必如此自责,这是师傅之命啊。”孙狼叹道。

  随即收好信件,封上墙壁后趁着大雪,孙狼向醉春楼悄悄走去。

第27章 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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