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伊余西岛3

  那些留在回忆里的景象,总是让人难以忘怀。身处南苗三年里,即使南苗王穆里允许黄尚直呼其名,他依旧要称一声殿下,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对方他们之间横过的沟壑,里面全是权力纷争,皇族倾轧,就算君子相交和平共处,依旧不能撇开身后所属的势力,倾诉心底的思虑。于黄尚是皇宫混乱的现状与先帝日渐熬干的心血,于穆里则是南苗族群始终守护的先祖遗命。

  穆里透过他莹绿的瞳眸,探询着完全不同外表下的六殿下,此刻的相逢令他无比感慨,遍寻不着的魂体在面前闪着生机勃勃的辉光,比他印象中的景象更加美丽。他始终能清晰想起初次会面时阴暗潮。湿的水牢,浸在水中辉光暗淡的灵魂,在暗仄的木牢笼中虚弱却执拗的皇族使者,沉默不言地任由污浊的死水浸蚀他精致华贵的衣衫。

  “这是什么颜色?本王竟从未见过。”他踩在岸边,居高临下的问话空荡地回荡在牢室中,如果不是那片惨白却带有淡淡金色的辉光,他大概会伸脚踹一踹那木牢笼,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活着吗?”穆里故意这样说着,提高音调吩咐着随侍,“要是死了,就将这皇帝流放来的倒霉蛋给我拖到大坝场上,就当是处罚触怒神明之人,祭祀天地平息神怒。”

  “不是流放。”虽然皇朝来的皇子被关了半日,声音仍旧沉静,听不出慌乱,“是为南苗排忧解难,共破天荒之象。”

  就算是谎话,也听得穆里浑身舒畅,因为眼前人的灵魂,是从未沾染过杀气才会透出的干净,不像那天高地远的宫廷派来的别的官,满是污秽之色,见过一面,他就让人给赶了出去。

  穆里对他精神十足的状态很满意,皇朝派来的使者死在他的地盘上只会授人把柄,又遇上南苗百年一遇的天降异火,只怕是顺了当朝帝王的意。

  “嘴倒是挺倔。拖出来,好生伺候。”穆里随意地吩咐后,转身就走,并不挂心已经落入手中的猎物。但他说的伺候,自然不是好好服侍的意思,只是将关押的地方,从水牢变成南苗王府偏僻的方寸小院罢了。

  后来……

  穆里端详着眼前人带有熠熠金光的魂色,比起他记忆中的惨白单薄,显得神采奕奕,从外表都能看出他过得很好,没有积压在心中沉重的思绪,也没有日日望向弯月寄托的惆怅,比起他闯进皇宫所见过那副躯体中气焰大盛的模样,这才是原本的六殿下,平静安宁,像格喇山峰顶的坚石,千年万年不曾动摇。

  “殿下。”眼前轮廓陌生的人说着黄尚熟悉的话,“我当年所说的,无一句虚言,你却不信,如何?”

  “你之言句句属实,我信你。但我不得不走。”梦里辗转反侧的记忆重新涌上心间,原本的苦涩却在时间中变成一丝值得回味的甘甜,也许躲藏在南苗,终生不会被召回朝堂,但没有回归帝都后的步步艰辛,此生也不会出现在此处,与后世的穆里再次重逢。

  “我想问你。”黄尚压在心中从一开始就想得到答案的疑问终于出了口,“我会出现在这儿,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穆里果断否定他的问话,伸手示意黄尚坐下,然后挑了他面前的位子坐定,“能助人跳出轮回长生不老向来只是我族的传说,除了南苗人,谁也不能入我腾林的雕石保百世轮回。我本想保住你的魂体,圈在厄婪玉里带回来养着好看,但等我去的时候,早就玉碎人亡,我还以为你魂归天地,成了皇宫金光里的一丝气运。”

  说到这儿,他古怪的笑容,如同每次戏耍别人,将人玩弄于鼓掌时会显出的表情:“你皇族之气淡薄,当不得帝王,但当个祭祀天地的牲品倒是绰绰有余。殿下,你被皇族的大能者拿去祭了昊天上帝,换来了个超脱寻常的鬼怪邪神。”

  这话他曾经说过,就像梦里那样,祭祀奠基保大魏百年兴盛,黄尚本是愿意的。但鬼怪邪神的说法,令黄尚微微蹙眉,心里的预感浮现上来,仿佛看多穿越剧的后遗症一样,无法抑制地想到一个可能。

  “什么样的邪神?”

  “我见过。”穆里说,笑容里带着嘲讽,语气仍隐含。着称赞,“胆小怯懦又胆大包天,凭着皇令下的诏书次次透着古怪。就算当时没有发现,经过这么多年岁,那些奇思妙想原本的模样我都亲眼看过一遭,所以,那邪祟的新帝王,应该是你身体的原主。”

  与黄尚所想的一致,既然自己能够安然地来到这里,那么原本的房东先生,也当是去往了他心里念想的地方。

  他心中微悸,出声问道:“……国师大人可好?”

  “你不问我,不问江山,单单问了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穆里双手搭在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黄尚,表情并没有动怒,“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国师安好,那江山必定康乐盛平。”黄尚知道这人的脾气,凡事总爱呛声几句,这熟悉的态度令他无比怀念,虽然像是几千年过去,对于他,不过几年间短暂分别而已,“是我错了,我料想你在此处自立为王,应当是好的。”

  他的话说得对,就算穆里有什么悲伤哀痛,在时间长河冲刷之后,也都淡成心中一丝痕迹,回忆起来有些惆怅,转头又被崭新的事物取代。

  “殿下,国师很好,你的江山很好,就算是躯壳中那人,同样过得随心所欲幸福顺遂。”穆里略去自己心里变淡的感情,仿佛一个见证全程的冷静旁观者,“我替你看了十年江山,风调雨顺,再无灾祸。剩下的称得上一句……”

  “天下太平,盛世明君。”穆里轻描淡写地回复了黄尚的疑惑,并不想提及过去那些事,旁观数十年,他心中早就变得淡然,唯有在前段时间才真的感觉到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体内流转的依旧是腥红的血液。

  “既然重逢,就不该再说这些扫兴的事。”穆里晃了晃手上的香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听说你有不喝香槟无法入睡的习惯?”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洞察黄尚所有的心思:“不知道我的应侍生有没有伺候好你。”

  “穆里。”黄尚抛开所有想要探询的好奇心,直接说道,“我要带走他。”

  穆里挑着眉,并不意外他说出这句话似的:“这又是你什么至亲好友?”

  黄尚简单直白地说:“那是我伴侣的大哥,自然也是我的兄长。他困在这儿并不合适。”

  穆里拒绝得很爽快:“不行。他不是被困,是受邀到此。”

  “你请人做客的方式,恐怕并不符合一个主人的身份。”黄尚料到这样的回答,毕竟穆里始终是这样的性格,他掌控在手上的东西,绝不会轻易放开。

  “这里面有些小小的误会。”穆里视线投向窗外,回忆什么似的闲适地说道,“我是真心诚意邀请他,但是他宁愿做一个侍从,也不愿当我的客人。既然你反对,那么我不会再让他继续做这些杂事。”

  “我会送他回家,但不是现在。”穆里做出保证,反问道:“在南苗,我对你如何,自然对他如何。”

  除了初次见面的不愉快,他们相处融洽,只有分道扬镳之时起过争执,但黄尚仍旧不留情面地说道:“你是我心里最好的友人,但爱想些惊异的法子令人惶恐,我常常暗地里咒骂于你,只因为你过于狂放不守礼教。”

  穆里的性格喜好,黄尚心知肚明,他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把戏,穆里始终热衷于用这些鲜为人知的东西令人疑虑,并引以为乐,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在扮演一个皇朝派来取乐南苗王的角色,却又无可奈何。

  “身处异地不得自由,本就思乡心切,你时不时的作弄,我现在想起来仍旧觉得有损情谊。你既然是请大哥做客,那更该思量再三,不要太过任性妄为。”

  黄尚回想起腾林图阵中心那块刻有族徽的巨石,他曾深夜被穆里困在那部族的祭祀中心,心里惊恐万状却不露分毫,最终穆里提着带血的刀,告诉他那些凝固发黑的血迹,不过是祭祀从牲畜流下的血液,又是好一顿嘲弄,令他梦中不得安宁。

  “兄长毕竟是兄长,受到的待遇果然不一般,我竟能得你一句斥责。”穆里笑着领悟到黄尚的话意,曾经一声不吭默默忍受的人,居然为了别人把这话摆在明面上说,“我早不是当初的南苗王,不过是困在一隅的虾蟹而已,你大可不必为他担忧。我不能就这样轻易地让他跟你走,但我也不会当真为难他。”

  黄尚端详着他的笑意,坦诚而直率,即使得到他的保证,心里的担忧依旧没有减少半分。

  “为什么?”

  穆里凝视了黄尚很久,才缓缓地说道:“因为,我习惯睡前喝一杯香槟,没有他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黄尚:……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金坚:拿好你们的香槟给我圆润地滾。

第89章 伊余西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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