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047

  谢曜灵甫一走进厅堂内,就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但比那些都更加吸引她注意的——

  是前方的王夭夭。

  也许对方改头换面能糊弄过其他所有的人, 下次谋面时无人能够辨别出她。

  但这样的变化对谢曜灵来说几乎可以忽略。

  因为她从来只靠灵魂和气息认人,尤其是王夭夭的颜色, 特别到令人一见难忘。

  深灰。

  像是雾霭笼罩的群山,令人窥不见深浅。

  沉沉的,透不出半点光。

  比起那些五颜六色的, 斑驳着的水彩画, 显得单调许多, 若是非要往纯净的方向上靠去, 倒也不是不行。

  谢曜灵平生没见过多少这么单一的颜色。

  刚出生的孩童的半透明色是其一, 沈棠那灼灼耀眼到谁也遮不住的火红是其二,这第三,就是王夭夭了。

  她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和对方在玄学界的世家大会上打照面时, 这人还是泯然众人的魂色,但上次在蓬莱客会所内, 却已沉淀成了这灰蒙蒙的一片。

  谢曜灵并不知道这人经历了什么, 才能够拥有这样的灵魂颜色, 多看几眼甚至会生出些条件反射的厌恶来。

  但她并未挪开目光。

  与此同时, 王夭夭单手按在自己身下的行李箱上, 漫不经心地挂着个笑容, 回头去看刚进门的那一位。

  眯了眯眼睛,她像是努力才回忆起这人一样:“呀,好久不见了, 小谢。”

  谢曜灵倒是也有与她应答的兴致:“王夭夭,你涉嫌庇护重大嫌疑犯,玄学大会结束后,希望你能跟我走一趟,配合调查。”

  角落里有人不小心把嘴里的茶给喷了出来。

  差点以为这各大家族的见面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下组织碰头,完了最后还混进来了条子,修罗场瞬间变成了警匪片现场。

  沈棠就是在这个时候跨过门槛走进来的。

  手里拿着一包橙子味的果冻吸吸爽,腮帮子小小的鼓着,左右看了看,活像是个误入激战镜头的无辜路人。

  靠近门口方向的那一桌,有人友好地暗暗对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掺杂进大佬的事情里,有人对她露出了个同情而又怜悯的目光,仿佛在说:这位炮灰,请一路走好。

  倒是王夭夭笑出声来:“哟,这位同志,出门办案怎么还顺手带家属啊?”

  明嘲暗讽地说谢曜灵刚才那句话所放的场合相当不合适。

  沈棠乍一进门就被针对,若说前头还没反应过来这人该不该怼,那么方才谢曜灵表明了身份之后,她这心里已经有几颗树在慢慢发芽,此刻笑眯眯地口述了一个表情包:

  “打你就是打你,还要挑日子的吗?”

  就算她和谢曜灵今天是出门约会遇着了这人,谢曜灵要秉公执法,也不妨碍她在旁边端着杯奶茶看啊。

  作为要被逮捕的人,王夭夭并没有什么资格挑剔官方人员。

  王夭夭笑弯了眼睛,从她此刻那张清纯又天真的脸上,别人相当难捕捉到正确的讯息。

  光是将她这样纯良无害的表情和王姓联系在一块儿都够惊悚的了,哪怕寻常那些阴暗的想法生出,却谁也不会往她身上去凑。

  毕竟她长相里的欺骗性太强了。

  哪怕是将她和沈棠的模样掉个个,都能有人信几分。

  她脸上的笑容像是春日里的阳光,暖融融的:“我倒是差点忘了,小谢家里的这个小宠物,牙齿有些太利了。”

  末尾的调调飘散在了空气中,到最后竟让人都难以捕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的话音到此为止的时候,王夭夭的目光落在沈棠的身上,还是那副半带了些温柔、友好的模样:

  “前些年太闲,我恰好考了个牙医方面的医师资格证,要不我帮你拔了吧?”

  语气温和柔软到类似于商量的地步。

  说的像是出于善意,要帮沈棠拔一颗智齿一样。

  然而每一个字眼组合在一起所透出的恶意,却让包括沈棠在内的厅堂所有人,内心都响起了预警的警报声。

  ——这简直比老巫婆还恐怖!

  ‘蛇蝎心肠’、‘最毒妇人心’、‘人不可貌相’等等一系列的词语在他们的心中闪烁而过,不知在场有多少男士在短时间内不敢再去撩妹。

  明明听的是拔牙二字,却有许多人悄咪咪地夹紧了双腿。

  女人真可怕。

  沈棠作为一名阳光下成长的新时代好青年,头回听见如此实力与语句相符的恐吓,感觉自己身上连血管都在发毛。

  恰在此时,谢曜灵手中的杖节从末端处慢慢亮起。

  在所有人以为她要率先动手的时刻,手杖却从她的掌中脱出,迎向半空中,与从王夭夭那头甩出的一道黑色锁链发出‘叮’一声响。

  环佩相击、金器碰撞。

  原来二人竟是同时出手了!

  坐在厅内的所有人都在往墙角靠拢,扁平的小板凳上横向坐着的几个人,硬是拿出了高峰期挤地铁的架势,仗着自己的体重往里蹭,生怕晚一步,谢曜灵和王夭夭的招式就落在无辜的自己身上了。

  这突然到来的灾难让靠墙坐着的几位兄弟苦不堪言,无奈之下,不知谁的肠子替主人发出了一声哀鸣:

  “噗——!”

  在第一个人抬起手捂鼻子做出即将呕吐的表情之后,大厅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变了脸色。

  沈棠颇为犹豫地看了看自己的谢曜灵之间的距离,思路徘徊在究竟是伸手将谢曜灵暂时拉出这场合,回归清新的自然;还是任由她维持住目前和王夭夭针尖对麦芒的气势,在这大厅里遭受生化气体的污染。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

  “人都来齐——”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人已经一脚跨入了门内,后面字眼的音节被突如其来地打包塞回了喉咙里,眉头皱了皱,转头问道:

  “什么味道?”

  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这样在一个屁里消弭无形。

  不论是谢曜灵还是王夭夭,都被那杀伤力极大的空气熏得没了战意,王夭夭松了按在自己行李箱上的手,任由小侄女给她拉上去,并未给来人什么面子,转身便走上了楼。

  见她离开,沈棠拉着谢曜灵的衣服边角,脸都因为憋气变得通红,用袖子掩了掩自己的鼻子,开口说道:

  “老谢快跟我回青青草原!”

  然后她们俩三步并作两步跨出了台阶,站在这红莲酒店的巷子门外,被穿堂风从发间、手下慢慢穿过,洗干净肺里的气息味道。

  就在她们俩的动作之后,一系列的人屁滚尿流地从里头爬了出来,滚冬瓜串葫芦似的扒拉着这农家小客栈的门窗,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起初那个四十来岁的,不知是哪家长辈的中年男人被茫然地挤了出去,无奈之下只好随意拎过自家小辈儿,开口问道:

  “里头这是怎么了?”

  “屁里有毒!”那个年轻人此生从未感受过如此程度的熏陶,露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如此说道。

  一场眼见着要血流成河的悲剧,就这么成了闹剧,沈棠摇着头,感觉自己早先从谢曜灵那里听来的关于玄学世家的诸多科普,好像并派不上什么用场。

  有种诡异的荒诞剧的既视感。

  她左右望了望,见谁都暂时没空搭理这边,于是拉了拉谢曜灵的衣角,开口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去旁边逛逛,刚才我好像看到一家——”

  螺蛳粉的店。

  话到一半,沈棠自己把话吞了回去。

  谢曜灵:“嗯?”

  沈棠中途改口:“卖豆沙包的小店,要不我们再去尝一尝?”

  谢曜灵无可无不可,应了一声,随她一并走了。

  ……

  几个小时后。

  沈棠坐在店里撕着包子皮,听见谢曜灵的手机铃声响了,视线扫了过去,在发觉她沉默许久不说话,只是听着那边的声响,于是又百无聊赖地挪了回来。

  直到她啃完半个包子,才听见谢曜灵答了一声:“知道了。”

  沈棠对她投了个疑问的眼神:“?”

  谢曜灵对她的感知倒是向来都灵,察觉到她的视线,便开口解释一句:“第一轮比试的任务出来了。”

  沈棠咀嚼着嘴里粗粮皮做的豆沙包,真咬了喷香的、甜而不腻的馅儿,发出‘唔’的一声,不知是在感叹包子好吃,还是在应和谢曜灵的话。

  开店的是个已过中年的妇女,只能依稀从她的眉眼痕迹里去寻找她年轻时候的模样。

  但她尽管有些忙不过来,脸上多数时候还是挂着高兴的笑容,抱着怀里的孩子哼着歌儿在哄,视线总往沈棠和谢曜灵的方向跑来。

  初时沈棠以为她是认出了自己,还在内心里思考着用第几版签名更好一些——

  后来发现自己是想多了。

  因为对方略有些羡慕的视线只从她们的穿着、面庞上走了一圈之后,更多时候是在看她们盘里的包子。

  沈棠在这小县城里也找不到什么很棒的店面,将就的时候非常随意,只点了份小笼包、又点了份灌汤包、一份豆沙包,配着店家自己腌制的辣萝卜干,居然也吃出了几分津津有味来。

  谢曜灵倒是只各样尝了点儿,就没怎么动筷子了。

  两人之前在飞机上还吃了点儿,沈棠把不喜欢吃的手撕小面包也塞给了谢曜灵,对方对她递来的东西一向来者不拒,吃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这会儿没什么胃口也是正常的。

  沈棠能察觉到,这店里的老板娘出于热情待客的心思,像是想上来问一问自己铺子里的包子是否味道不大好,但瞧着谢曜灵那有些拒人于千里外的模样,又不太敢开口。

  因为地方小,又过了午饭的点,整个店里只有她们两个顾客,所以老板娘对她们就多上了一分心。

  沈棠手里的包子还剩一半,暗色的甜馅儿卡在粗粮外皮里,就这么往谢曜灵嘴边送——

  “啊~”

  甚至还要幼稚地像喂小孩儿一样支出一声哄。

  谢曜灵眉头动了动,有些无奈地随了她的意,张嘴咬了一口,听见沈棠问了一句:“甜吗?”

  谢曜灵:“嗯。”

  沈棠继续问:“包子甜还是我甜?”

  谢曜灵:“……”

  在外人的注视下,她说不出这么没脸没皮的话来。

  沈棠被她无言沉默的样子逗笑,乐不可支地收手时,动作抖了一下,糖馅儿沾到了谢曜灵的嘴角,在她脸上蹭了丁点。

  白脸皮上那一抹豆沙,倒比沈棠手头的粗粮包子显得更像正宗豆沙包了。

  谢曜灵对她摊开了手掌,示意她把纸巾递给自己。

  沈棠幼稚地对她吐了吐舌头,从衣兜里摸出一包抽纸,扯出一张抖平,却避开了谢曜灵手里的动作,要自己去帮她擦。

  直到在用餐的过程中也达成了‘调戏老婆’的成就,沈棠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往老板娘的方向走去:

  “结账。”

  老板娘哼着摇篮曲,哄着自己的孩子,听到沈棠的话,对她展颜一笑,眼尾的皱纹被岁月雕刻出风情:“好的,总共二十。”

  沈棠正想拿出手机扫码,看遍整个店面都没找到二维码,下意识地望向谢曜灵的方向,却见她两步走上来,从兜里摸出一沓纸币,放在自己的手心。

  “上次你洗衣服的时候,没把钱拿出来,我想着这次出门能用上,就替你带上了。”

  沈棠松了一口气,结了账,出门用肩膀挨了挨她的,开口问道:

  “对了,你们刚才接的什么任务啊?方便我知道吗?”

  谢曜灵的脑袋左右转了转,不知隔着蒙眼的布条在打量什么,慢慢地吐出一句话:

  “找出白石村的不寻常之处。”

  沈棠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问道:“白石村在哪儿?”

  谢曜灵带着她从这个小城里的巷道里穿过,走了约莫五分钟左右,她止住了脚步,示意沈棠看向旁边的荒山处。

  沈棠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低声念了句:“打、打扰了。”

  脸上的表情都跟着僵了僵。

  在她的面前,那座山从半山腰处往下,都是被刨出来的一面黄土,又不知被后来的谁给凿出了梯田一样的坡度,最令人震惊的是——

  那上面竖满了墓碑。

  白色的石头安静地背负着底下白骨的生前名姓,略显凌乱的、挨挨凑凑地伫立在那儿,正与来到这里的沈棠和谢曜灵正面对上。

  沈棠突然遭遇了如此多的死亡凝视,自然吓得冒出了之前的那句。

  谢曜灵在旁边低声道:“就这儿。”

  白石村已经没有活人了,当年这村子所在的地方,就是现在这些簇拥着的墓碑所在的地方,也正是在这山坳底下。

  沈棠的大腿禁不住打了打摆子,拉着谢曜灵倒退了十来步,感觉自己离那片令人窒息的死亡之地远了点之后,才找回声音悄悄问旁边的谢曜灵:

  “老谢,你意思是村子里的人都住在山上吗?”

  谢曜灵摇了摇头:“不是,是这座山下。”

  山……下?

  沈棠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踩着的青石板,感觉离这村庄最近的山脚下,大概就是自己目前所在的这个小县城了。

  其实说它是县城,可能还抬举了它,具体点来说,这不过是个发展的比较好的小村落罢了。

  只有汽车能通过来,只有一条大路往外面连,不过是住的人家会多一点,哪里能称得上一个城?

  谢曜灵在旁边适时地抬了抬她的下巴,将她的视线往前方,也就是刚才去向的地方挪了挪,慢慢解释道:“我说的山下,不是这里,是那座山底下。”

  沈棠眼皮抽了抽筋,不住地眨着,僵硬地给自己扯出了个笑容:“啊……老谢,我有没告诉过你,大白天也不能讲恐怖故事?我嗓子都给你吓哑了你发现了吗?”

  哪有人住在土里的!

  难道当年愚公是因为头顶的山太重了才要选择移山的吗!

  我书读的少你莫忽悠我!

  谢曜灵无声转头,凝视她许久之后,用正常的语调说她:“你嗓子是被自己憋哑的。”

  在她看来,沈棠才是那个要大白天讲恐怖故事的人,自从刚才见了一座山的坟,说话就一直用气音,害怕的时候都还克制住自己使劲压腔,多来几次能不哑才怪。

  沈棠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子:“啊……好像是哦。”

  在她们俩说话的期间,旁边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男生,上身是简单的polo衫,下身是破洞修身牛仔裤,肩上背了个亮橙色的背包。

  然而手里却拿着个破旧的罗盘,跟着它颤巍巍发抖的指针原地打转:

  “咦?不是这里吗?难道我算错了?不应该吧?”

  他无声絮叨着,整个人跟着铜黄色、缺了个角的罗盘指针在转,任谁看了都要叹一声:

  穿的很时髦,可惜是个傻的。

  一看就知道又是这次玄学大会的参赛人员。

  沈棠出于同情,开口问了一声:“小老弟,找什么呢?”

  “白石村。”那人头也没抬,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甚至还伸手去拨了拨自己的罗盘指针,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横上去代替它转。

第47章 047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明镜台完整版+番外章节

正文卷

明镜台完整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