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九月下旬,真昼和玉野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场歌牌大会——琦玉大会。

  那天恰逢太一的父亲手术,瑞泽歌留多部的部员们并没有来参赛。其实之前连真昼和玉野也打算留在东京,只不过太一说了“由良和玉野如此重要的第一次,怎么可以因为我的关系而放弃呢”的话,让他们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征途。

  歌留多部的前辈们在长途巴士车站送别了两人,趴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个圆点的时候,真昼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了起来。

  “能够喜欢上歌牌,真是太好了。”玉野默默地说着,向真昼转过头去,“刚刚,真昼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吧。”

  眼中的泪顿时凝结了起来,真昼破涕为笑地揉着自己红肿的眼眶:“玉野君真的什么事都知道呢。”

  “给。”他偏过头去,伸手向少女递来了手帕。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真的,有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昼不知是不是错觉,总好像在那一刻,看到了玉野转过头去的脸颊上,弥漫过一瞬间的不自然的表情。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静静地垂在一边。嘈杂的车厢中,仿佛只有最后一排的五人座位显得格外的安静。那个时候,真昼才突然发现,原来这趟缺席了前辈们的行程,竟然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单刀赴会。虽然之前也有过和玉野两个人一同从近江神宫连夜逃跑会东京的疯狂举动,不过这一次,却似乎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隔了一长段空白的沉默,真昼轻轻地将头转向玉野。

  “啪嗒”一声,左边的肩膀突然微微一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了她的肩头。心脏仿佛是突然跳漏了一拍,少女僵硬着脑袋,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玉野的发丝轻轻地擦过真昼的脸颊,他双手交环在胸前,就这么保持着一个看似还算优雅的姿势倒在少女的肩头睡着了。大概是用了薄荷味的洗发水,如此的近距离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气息,他抿着嘴,睡得十分安静。

  为了准备这次赛会,玉野彻夜的练习。他的天赋加上刻苦的努力让白波会的所有前辈刮目相看,就算是向来不喜欢在赛前说大话的原田老师都会忍不住地鼓励他说:“新人君,去让琦玉大会上的歌牌选手大吃一惊吧!”

  然而对于这些褒扬,玉野都只是一笑而过:“必胜的信心什么的,真的有些不敢说,我只是想在这里,跟真昼一起……重新找回自己。”

  他将视线静静地停留在真昼的身上,薄薄的嘴唇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所以说,我们一起加入歌留多部吧,玉野君。在这里,你一定可以重新找回自己的。

  真昼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竟然将她那时一瞬冲动说出口的话记得这样牢,并且始终以此为信念,不断地努力着。

  清晨的巴士一路颠簸,从双层玻璃外射入的六角形的阳光打在两人的肩头,轻扬在空气中的尘埃浮游般地升起,这长长的坐席如同被隔离在喧嚣之外最后的一片宁静,缓慢地渗入了彼此的呼吸。

  “欲渡由良峡……”几句梦呓般的和歌轻轻地从玉野的口中倾泻而出,伴着他略显沉重的鼻息,渐渐被吞没。

  他一定是做着有关比赛的梦吧,真昼抬起头,望向那巴士顶部高抬起的气窗,蔚蓝的天空上留着飞机云的痕迹,像是一叶扁舟,在茫茫的天际中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她微微张开嘴,轻声地将那首和歌接了下去:“飘飘何处去,如陷恋情中。”

  那不知去向何方的,正如同恋爱的道路……迷茫,憧憬,曲折,收获,每个人都驾驶着属于自己的小船,在或是平淡如水,或是惊涛骇浪的水波中飘荡。有人如同勇者,有人随波逐流。他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苦苦守候地寻觅着,他们深陷在那片浩瀚的汪洋之中,觉得自己变得渺小起来,他们仍未知道自己前进的途中将会遇到怎样的途径之舟,也许,那条船的主人,近在咫尺也说不定。

  真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沉沉地闭上了眼睛。突突的尾气声承载着她和玉野的未来,带他们奔赴了那个未知的前途。

  *

  琦玉的大会不出大家所料,玉野以十五枚的优势战胜了对手,顺利地升入了C级。由于无段的前三名都可以顺利升级,真昼也幸运地跻身为了C级选手。

  授奖的时候,各段比赛的优胜者一同站在领奖台前,相比起别段胜者的激动情绪,玉野的表情似乎一直都未曾改变。

  那个时候,安静地坐在场下看着玉野的真昼,心想也许对于他来说,一个最低级别的胜利并不能满足。

  可是后来,当他带着授奖书坐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却低声地对我说着:“那个赢了真昼的家伙,我已经狠狠地修理过了。”

  少女有些惊讶地侧头望向他,玉野的视线却依旧直直地停在前方:“因为那个家伙的关系,害真昼难过了不是吗?”

  他的侧颜看上去如此凛然,一双水墨般的眼眸中染满了雾气。随后,他的头缓缓地向真昼偏来,直到他们四目相交,真昼才意识到玉野那垂在榻榻米上的手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明明能够让真昼输的人,只有我才对。”

  玉野那不明所以却显得有些强权的话,让真昼莫名地感到有些高兴。起初只是想要能够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大都会中找到同伴,却在练习歌牌的过程中跟着玉野一同变得认真起来的真昼,一边复习着驹野学长的初学者笔记,一边学习大江学姐所传授的抽象记牌法。真的如同前辈所言,当自己站上那方小小的战场之时,挥动起手臂,聆听着耳际的和歌,每一张牌,都会有一种迫切想要取得的信念。无论对面的人是谁,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对手,都不想将胜利拱手相让。这个,大概就是歌留多的魅力吧。

  “东京的巴士,要乘坐回东京巴士的选手请抓紧去一号车站集合。”

  随着赛会委员们的提醒,玉野整理完行囊,向真昼投去了一个“走吧”的眼神。

  她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朝着既定的目的地走去。

  人去楼空的赛场显得有些寂寥,安静的长廊上还贴着“小仓百人一首琦玉大赛”的白布条,优胜的张榜公示已经被贴在了移动黑板上。从A级到D级,整整齐齐地列着优胜、准优胜以及三四名的名字。

  真昼停下脚步,站在那块黑板前,怔怔地望着那还未彻底干透的墨迹。

  总觉得,B级优胜者的名字,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

  回到学校的隔日,歌留多部的活动室里难得地齐聚一堂。

  太一父亲的手术似乎已经顺利地结束了,对于医学一窍不通的歌留多部众人在听说了“在静心休养一段日子已经可以出院回家”的消息后,总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边啃着肉包一边向众人汇报着手术当天情况的西田狠狠地吐槽了千早。

  “绫濑那家伙竟然在得知伯父平安无事后,第一时间地就恳求压力夫人能够让真岛重回歌留多部。拜托,那种喜极而泣的场面难道就不能说点别的内容吗?绫濑你的脑子里真的除了歌牌就只剩下歌牌了吧。”

  “喂喂,肉包君,你刚才的那句话完全是病语,国文老师会伤心的好吗!”千早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真岛才会伤心吧,你当时就应该像那天去医院一样狠狠地抱住他大哭一场啊!”

  “啊!STOP!STOP!不要再讨论那个话题了啦!”

  千早双手交叉地举在胸前,一边撞向西田胖乎乎的身体,企图掩盖从他口中那道出的足以令他们想要八卦的事实。

  一边的花野倒抽一口冷气地望向已经一脸窃喜的小奏,紧张地询问道:“到、到到底那天发生什、什么事啊,什么抱住,什么什么嘛!”

  小奏捂着嘴,偷笑似的望向了一边的驹野:“就是千早……部长,对吧。”

  “啊!怎么连小奏也……都说了是安慰性的啦,因为那个时候太一他一副好像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所以才……真的,没什么啦……”

  驹野抬了抬眼镜,冷静地说道:“之前小奏和肉包君起哄的时候确实没有什么,不过绫濑刚刚的反应倒是让我比较在意。”

  “什么?”

  “刚刚的那句‘真的,没什么……’,不觉得中间的停顿,听上去似乎有些诡异吗?”

  “哈?”千早睁大了眼睛,脸颊之上泛上了几缕血色,“桌子君你为什么连那种细节也要注意啊!”

  “因为这是我身为三年观察者的尊严。”

  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哑口无言。

  太一对千早的告白恐怕这里除了真昼和玉野之外无人所知。真昼抬头看向站在墙边的玉野,发现他也正在注视着自己。玉野会意的眼神似乎在告诉真昼,他正与我所想的是同一件事。体育馆所发生的事,作为目击者的他们并不打算外泄给任何人。与其说那是对于前辈们的尊重,不如说是更想以旁观者的身份注视着那份来之不易的感情的成长。不止是真昼和玉野,恐怕这个歌留多部三年级的所有人都是一样。

  真昼突然回想起那个时候,在开学后某日社团的活动室外,听到西田、大江和驹野三个人的对话。

  “真岛和绫濑那两个家伙不会一直到毕业都是这样吧。”

  由西田这样的一段话作为话匣子而展开的讨论,被小奏狠狠吐槽“明明之前连这么明显的状况都云里雾里的不知道是谁”之后,又被驹野总结般地陈词道:“其实三年都这样过来了,我们能做的就只有静静地守望而已了。”

  那一刻,站在活动室外的真昼,却怎么都没办法鼓起勇气踏进门去。一同奋战了三年的伙伴,既是搭档,又是最重要的对手,就这样能够和什么一同相知相交而度过的三年时光,突然让人觉得无比羡慕起来。

  那天傍晚的斜阳温柔地照射进活动室,在六块榻榻米拼成的练习场上拉开了一道笔直的光线。从陈旧的收音机里蔓延而出的和歌曲调,正将那室内围坐在一起的三人背影,连同另外两个最亲密也是最重要的伙伴,在大家即将面临毕业各奔东西前,化作了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们紧紧地羁绊在了一起。

  只要身边有了一同奋斗的朋友,在寂寞的道路,也似乎变得不再艰难起来。

  “哗”的一阵移门声,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出现在活动室内。

  “部长!”

  小奏首先出声,紧接着,其他的人的视线也跟着亮了起来。

  被众人注视地有些不好意思的太一摸着后脑勺,回应道:“抱歉让各位担心了,虽然父亲还在住院,不过社团这块的活动,总算是被认可了。”

  “认可了?”千早亮起了嗓门,“也就是说太一会回来歌留多部吗?”

  “嗯,大体上是这样。”

  虽然回答地并不十分肯定,但看上去太一退部的事总算是被搁浅了。千早喜极而泣地冲上前去,只是在差点又要再度重演西田学长那所谓“热烈的拥抱”的时候,她伸出的手臂僵硬在空中。

  活动室内顿时传来一瞬间的安静,为了避免尴尬,太一轻轻地将千早高举在空中的手臂放下,随后转移话题般地掏出了手中的一份信,说道:“对了,这个东西塞在活动室的信箱里。”

  见一场好戏就此落空,西田和小奏显得有些失望。

  西田侧了侧身,再度啃起了手中的肉包:“哦,给谁的情书吧,现在学校里面似乎很流行啊,不放在鞋柜里,而是扔在社团的信箱里,这样全社团的人都会八卦,当事人想低调处理都不行了吧,话说能想到这招的始作俑者还真不简单。”

  “肉包君真是浪费时间,重点是,这是给谁的?”小奏提出了核心问题。

  “上面没写。”

  “八成是真岛,要不就是玉野。”西田瞥向了站在一边的玉野,“总之绫濑是不可能了。”

  “怎么不可能?给肉包君的才不可能吧!”

  “你这样的歌牌痴除了真……”

  “什么?”

  “总之,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歌牌痴啦!”西田换了个姿势,继续道,“你看女王的身边不也一直没有男人吗?”

  噗……总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真相被随便说出来了。

  太一轻咳了几声,举起手中的信道:“要拆吗?”

  众人齐齐地点头,将这神圣的权利交托到了一部之长的手中。

  跟随着他指间的动作,单薄的信纸被展了开来。

  “来来来,我看一下,到底是给谁的。”西田说着便跻身凑了过去。

  然而他在扫了两三行后,短短的眉毛倒立了起来,然后他的视线竟然出乎意料地集中到了真昼的身上。

  “由良,是给你的。”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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