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太一家位于坡道上端的高级住宅区，距离车站大概只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是一栋宽敞的独立建筑。后院有一片景色优美的庭院，停车库的卷帘门拉着，大概有着能够容纳两部家庭用车的体积。
“进来吧。”
太一推开外面的闸门，却发现身后的千早和新正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面前的二层建筑，嘴巴长大成O型。
“怎么了？”
“太一家的房子还真大啊。”新用一口标准的福井口音由衷地赞叹着，一旁的千早也不断地点头附和起他，“是啊是啊，虽说都是独栋建筑，但我和新家的房子简直不能跟太一家比拟。”
太一一脸无奈：“新也算了，千早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家。”
“诶？”新的脸上一闪而过疑惑的表情，不过又很快释然地说道，“说的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太一和千早的关系就要比我亲近的多。”
话音刚落，原本一路上畅谈正欢的三人顿时都变得沉默了起来，一股微妙的气氛弥散开来。
最后还是千早故作玩笑似的打破了僵局：“哪有哪有，太一的妈妈可是一直都很讨厌我的啊。一年级的时候歌留多部来太一家合宿，结果因为压力夫人突然回来我和小奏只能仓皇而逃呢。”
“说起来那天还是千早的生日。”太一接话道。
“是啊是啊，大家还给我买了蛋糕！”
“你可是吃到差点一口都不剩。”
在太一略带亲昵的指责下，千早羞涩地笑了起来。然而当话题重新陷入了热火朝天的境地后，他们才发现被冷落一旁多时的新。
笑声戛然而止，千早的声音渐渐地轻了下去：“其实我们也只有那一次而已，我……也不是经常去太一家的。”
听上去像是在解释一样的借口让三个人显得都有点尴尬，气氛顿时又凝滞了起来。
新低头笑着，轻轻地挠了挠后脑勺，换上一副感叹似的口吻说道：“真好啊。”
“咦？”
“真想和太一还有千早，一起在东京念书啊。”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回福井的话，升入中学的三人会不会继续维持着小小的铁三角格局，与他们所喜爱的歌牌继续着难解难分的缘分呢？新不禁想到，如果他们三个没有各奔东西，一直在一起的话，如今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呢？他和太一，是不是依旧会这样注视着千早的背影，继续被她的笑容所治愈着呢？
“大学……”
千早突然的发话打断了新的思绪。
“大学的时候，新会来东京吧，那个时候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少女说着，猛得闪身于新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直想要……跟新，还有太一一起玩歌牌。是愿望……想要三个人一起，总有一天，想要实现这个愿望。”
一双水色的大眼睛噗啦噗啦地闪着，千早断断续续地拼凑着不完整的句子，然而却无法控制般地将手指的力量凝聚起来。
好不容易才能够在东京重新看到新，想要他一直留在这里，一直留在这里……这样的心声，在千早的心中逐渐地膨胀起来。
“好了，千早。”太一轻轻地抚上千早的胳膊，“你快把新的衣服弄坏了。”
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千早顿时回过神来，一把放开已经快被自己扯皱的新的袖口，尴尬地不知所措起来。
相比起千早的冲动，太一则显得冷静许多。他代替千早缓缓看向新：“明年的春天，新会来东京念大学吧。”
顺着太一的话，千早闪烁的眸光重新亮了起来。
“嗯，如果赢了名人赛的话，一定。”
他回答地相当肯定，这样的语气仿佛给千早瞬间注入了一大片力量，少女一跃而起，环住了新的脖子，又顺势拉过太一的胳膊，毫不掩饰地畅怀大笑了起来。
“明年的春天啊！我真是太高兴了！”
千早仿佛忘记了所有烦恼似的傻笑着，露出一脸纯粹的表情。
然而在她环抱中所互相对视的太一和新，却彼此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些话，还是不要在千早的面前说出来。
那一刻，他们两个人的心里同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喂，你们在干什么？”
正当千早沉浸在自己小小的幸福中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纤细的女声。那声音与压力夫人有着极为相似的共通点，只不过听上去更为稚嫩一些。
转过头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太一的妹妹。
真岛梨华一脸鄙夷地望了眼高出她大半截的三人，不屑地说道：“在别人家门口摆出这样搂搂抱抱的姿势，真的好吗？”
*
那一晚真岛家的饭桌上，气氛显得极为微妙。
因为距离真岛梨华的生日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所以这个星期几乎都成了真岛家的小公主的个人晚宴。菜色一缕是她所喜欢的。只不过今天有些例外，即便面前摆的是自己最喜欢的格子烧，吃起来的味道似乎也不如想象中那么香。
梨华瞥向坐在她对面的三人，真岛家惯来严谨的用餐礼仪由于两个不明的外来生物的安插，呈现出了糟糕的趋势。
千早一边小心翼翼地拿着筷子，一边致力于不让筷子和瓷碗发出碰撞的声音。只不过似乎越是注意，双手却越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于是叮叮当当地一阵响动后，一旁的汤勺也不幸地被她的胳膊捅下了餐桌，壮烈牺牲。
相比起身边满头黑线的千早，新则始终低头默默地扒着碗中的白饭。偶尔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总能不出意外地看到餐桌对面的小女孩一脸敌意地看着自己。他默默地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太一的妹妹。
梨华之前没有见过新，不过也多少从哥哥的口中得知了他和隔壁那个叫做千早的女孩子的存在。在真岛家中，梨华和妈妈完全是站在同一阵营的“歌牌黑”。歌留多部这种既不属于□□，又在运动部中显得极为小众的社团在她的眼中简直一文不值。
“如果哥哥想要出风头的话，应该继续参加足球部啊，要不网球部也行。”
当时还在念小学三年级的梨华面对着一入高中就选择了歌留多部这种意义不明的社团，感到极为恼火。她嘟着小嘴，双手环臂地站在太一对他说道：“再不然选将棋也可以啊，那个在比赛的时候也能穿和服。”
在她的心中，相比起觉得太一根本不适合歌留多那种小众的东西，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千早的存在。
除了和妈妈保持着高度统一的“歌牌黑”这一执念外，“千早黑”大概也是母女俩站在共同阵营的理由。虽然才只有小学五年级的梨华，在恋爱问题上却比起太一有着更为敏感的成熟度。就好比现在她光是坐在原位，就能隐隐地察觉到对面貌似安静吃饭中的三人有着比表面更深一层的复杂关系。
她轻轻地放下筷子，双手合十地说了句“我吃饱了”，便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
目送着梨华离开的太一瞥向她留在食碗中那还剩下一半的食物，疑惑地说道：“梨华她在减肥吗？”
一直在纠结要怎么才能把面前的秋刀鱼吃到更加干净的千早突然听到太一的问话，原本还在口中不断咀嚼的米饭突然呛进了气管，然后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
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打乱了真岛家的饭桌。
真岛丽子板着脸孔转身去了厨房，而坐在千早身边的新则顺势拍起了少女的后背。良久后，待到太一好不容易把千早面前弄乱的碗筷重新收拾好，一直在旁边默默注视着三人的真岛理哲才低声笑了起来。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会突然笑出声来的太一疑惑地望向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虽然说已经出院有一段日子了，但是理哲的身体状况依旧不是很好，即便连吃饭也有忌口，只能简单地配合一些药剂一同进食。
“爸爸，怎么连你也一脸纵容的表情。”刚从厨房拿了桌布出来的丽子一脸埋怨地望向丈夫，伤脑筋地抱怨道，“真是的，真岛家真是从来没有这么乱七八糟过了。”
丽子的口吻稍重，让身为始作俑者的千早显得有些难堪，她刚想道歉，但却听到一旁太一爸爸的插话。
“没关系，真岛家也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千早有些惊讶地望向那个因为生病而瘦了一大圈的中年男子。在她的印象中，总是处于繁忙状态的太一爸爸似乎常年都不在家的样子，至少去太一家的时候，一直都未曾和这位传说中的伟大医者有所接触。唯一的一次会面是在太一小六时，妈妈威胁说要太一退出白波会的时候，当时凭借着满腔热血直直杀入太一家的千早堵在了丽子的面前，然后她便偶遇了传闻中的白衣大夫。
那个时候的理哲并没有穿白大褂，而是普通的西服和领带，他提着公文包站在玄关，微微松开的领结口和他一脸的疲惫相映成彰。那是千早第一次见到太一的父亲，和她印象中完全不同，男人有着一张英挺的脸庞，但是表情却显得相当随和，比起太一可怕的妈妈来说，看上去要好相处的多。
“叔叔也拜托了，请让太一继续跟我一起……”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理哲一时间愣住，差点以为是喜欢太一的女孩子杀上门来，带着不把他家儿子拐走誓不罢休的决心。只不过在她那句略显歧义的话后，身后的妻子又很快地补充上一句：“歌牌这种东西，太一以后是不会再玩的，你死心吧。”
一瞬间由惊讶转为平静的理哲沉默地望向了眼前娇小的少女。他也不是没有听妻子唠叨过太一在玩歌牌的事，虽然每次都是以敷衍的态度安抚着日显骄躁的妻子的情绪，但是这一次，他不得不说有些被面前这个坚定的小身影所打动了。
真岛家一直都太守礼仪，向来井井有条，严于律己，以至于在医院和同事交谈起孩子的话题时，很多人都感叹着自己的孩子进入了叛逆期，真岛理哲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感觉。然而在他看到千早的那一刻，他的心里突然油然而生一种特别的感觉。
啊啊，原来太一也开始反抗了吗？原来他的身边也有了值得自己珍惜的东西了吗？
不得不说，看着儿子不断成长起来的理哲，突然有了一种“做父亲真好”的感觉。
于是在笑着将千早引入客厅后，面对着妻子一脸快要爆炸的表情，他坐在沙发上认真地听着面前的小女孩不断地用各种各样的形容词来描述歌留多到底是项如何神奇而美好的事物，虽然大半的对话他完全没有听懂，但是在千早闪闪发亮的眸色中，他看到了她的真诚和热情。
“让太一去吧。”送走了千早后，理哲这样对妻子说道，“让那孩子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吧。”
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就像他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医学而始终沉迷其中一般，即便最后被突如其来的疾病打垮，犹如闷头一棍，被曾经执着的梦想无情地背叛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未曾后悔过。
不后悔，不抱怨，不遗憾，他想要自己儿子走的，就是这样的一条人生路。
*
在匆匆忙忙地结束了一顿糟糕的晚餐后，千早逃也似的离开了太一家。
对于不擅长应付压力夫人的千早来说，每次到太一家都务必奉行着谨小慎微的原则，但依旧每次都会遭来太一妈妈的白眼，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挨着路灯径直漫步着的千早不断地回想着今天和新重逢的画面，嘴角不禁微微地上扬了起来。很久没有和新在赛场之外的地方相遇，更何况还有太一在身边，这让她不禁回想起了三个人在一起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