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年的全国高等学校小仓百人一首的歌牌选手权团体赛一共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二十八所高校参加，想要成为最后的获胜王者必须连续通过五个轮回的历练考验，并以全胜的战绩最终站在至高点之上。
几束响彻天际的烟火在天空绽放出炫美的花朵，二十八所高校的所有代表穿着整齐的队服站在神社的空地前共同瞻仰着这个对他们来说具有独特意义的古老建筑。作为一年级的新生，真昼与瑞泽的前辈们穿着同样款式的白色T恤排在纵列队伍的最后。
这似乎是瑞泽新一季的统一队服，每件衣服的背面除了惯例地印上了“瑞泽必胜”这几个字，连胸前的地方都很嚣张地写了“王者様”的字样。真昼低头瞄了一眼胸前的图案，又将视线重新转向了排在队伍之首的绫濑千早。听说这套队服胸前印花的设计完全是出自于她的强烈建议。
开幕词在一首悠扬的和歌曲调中落下帷幕，冠军的大旗由千早交到了委员的手中。与此同时，相邻的队伍中传来了其它学校低年级选手的怯怯私语。
“那个就是去年的优胜队伍瑞泽。”
“咦？他们只有这些人吗。”
“嘘，听前辈说瑞泽的主力军只有小猫两三只而已，况且他们今年都是三年级了。”
“哈哈，看来瑞泽也快不行了。”
“本来就是嘛，去年他们能赢完全是侥幸啦侥幸，今年的冠军想必还会是富士崎吧。”
“对了，听说富士崎今年的一年级非常厉害。”
“哪个哪个？啊，真想跟他们对战啊，哪怕一次也好。”
身边一个穿着粉色T恤的女孩子双手合十，另一个正叽叽喳喳地指着朝着远处的某个队伍，全然不将身边的瑞泽歌留多部队员们放在眼里。
明明瑞泽是去年高中选手权团体赛的冠军队伍，然而那样的一次胜利似乎并未让瑞泽的名号在全国大赛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之影，相反，却被有些人认为是侥幸得来。这样的轻视着实让真昼感到不悦，虽然她并不了解瑞泽歌留多部的历史，但是前辈们努力的身影却历历在目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无论是千早忘我的空挥，驹野勉厚厚的笔记，还是小奏娓娓道来的那一个个美丽的和歌故事，在最近一天半内短短的歌留多部见习中，她所能用自己的双眼清晰看到的，是他们对歌牌的尊重，对歌牌的喜爱，以及对歌牌无限的热情。然而用尽努力换来的成绩却被他人轻易地说成了“侥幸”，实在令人不爽。
喇叭的扩音器重传来了委员会会长对这次全国大赛的介绍，身边的女孩子们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一般说话的声音愈发响亮，忍无可忍的真昼朝她们投去一个愠怒的眼神。
四万十市人法则二，如果对方的言行触及了底线，应该毫无保留地坦诚指出，为了坚持正义。
“抱歉，你们……”
“你们不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吵了吗。”
突然间，几乎是重叠般的，从身前传来的一个男声将真昼的声音压了下去。她怔怔地将视线转向正前方，只见穿着一身白色T恤的玉野忍缓缓侧过头来，一双略显慵懒的眼神沉默地打量着刚刚吵吵嚷嚷的少女。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笔直的唇线似乎是在向对方发出“别惹我”的警告语。
两个女孩的眼神被玉野忍一喝陡然发直了起来，纷纷别开自己的视线，羞愧地低下头去。
玉野似乎仍然不肯罢休地凝视着对方，瘪了瘪嘴说道：“喂，如果你们今年能有幸赢得了富士崎，再来找瑞泽挑战吧。”
*
距离比赛正是开始还有将近一个小时，长长的廊檐尽头已经挤满了各大高校的代表选手。第一轮的预赛分配名单已经公布，除了去年的四强队伍——瑞泽、富士崎、明石女高和北央首轮轮空之外，其余所有的队伍都已经进入了紧张的备战阶段。
首轮的不战而胜自然能够让四大高校得到片刻休息，纵观除了瑞泽的其它三支队伍，似乎都把自己关在休息室中讨论作战方针，唯独瑞泽这边整整齐齐地围成了一个圈。
驹野勉将两本空白的记录手帐交到真昼和玉野的手中，隔着那道厚厚的镜片，似乎能看见他一丝不苟的目光：“玉野同学，由良同学，虽然你们还不是正式的部员，但是你们以瑞泽歌留多部见习学员的身份参加到这次大赛中，希望也能为大家出一份力。”
驹野向两个一年级新生简要交代了需要侦查敌对的重要信息方面，特别是对于一些强队一年级的新手的名单。原本以为这样的琐碎工作玉野一定会觉得麻烦，但他似乎只是悠哉咬着笔，然后未发一言地将驹野的话认真听到了最后。
二十分钟后，首轮比赛正式开始，真昼被分派去侦查千叶、大阪、神奈川和宫城几所高校的对战。与她搭档的是大江奏，她在对战中一边将竞技歌牌的主要规则向真昼做了详尽的介绍，一边将读手老师口中那些优美的和歌翻译成了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卷。
在瑞泽歌留多部中，小奏一直都被大家视作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但是从她那张小小的脸蛋上完全看不出半点稚嫩的感觉，相反是令人羡慕的坚定和刚毅。即便是身为女孩子的真昼也不免对她有些倾心，于是她一边将她所说的规则记录下来，一边观察着场上比赛的变化。
一阵阵拍牌声在榻榻米上此起彼伏地响起，那些声音如同海浪中的翻滚波涛，将人的思绪带入了一篇蔚蓝的寂静。随着读手口中念出的有节奏的和歌，撒落在榻榻米上的汗水，穿越过平平的肩膀在视线中举起的层次不齐的手，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和谐而热血。真昼不禁瞪大了双眼，默默地站在一旁凝视着这个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由良有本命牌吗？”这时，真昼身边的少女突然问道。
“本命牌？”
“在这一百张牌中，无论如何都想要抢到的牌。”
真昼纳闷地看着个头娇小的少女，道：“会有吗？那样的牌。无论如何都想要抢到……”
小奏微微地卷起唇角：“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欲渡由良峡，舟楫无影踪。飘飘何处去，如陷恋情中。”
随着和歌之声侵入耳际，小奏的语调如同湿润的春雨绵绵地洒在大地：“沉醉在热恋中的人，总是身不由己，不知所终。”
‘一定想要去抢到的本命牌，终有一天，我……大概也会拥有吧。’
真昼不禁想道。
*
首轮的比赛在一个小时后顺利结束。面前的手帐已经被满满地记录了好几页，小奏咯咯地对真昼笑道：“由良同学真的非常认真呢。”
被她这样夸张的真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瑞泽的全体队员集中在了一起，驹野勉颔首认真地听着真昼与玉野的汇报。原本还被担心有没有好好做笔记的玉野出乎意料地将首轮比赛的侦查情况如实巨细地道来，包括对方选手的实力分析，都一一做出了自己的详尽注解。最后，驹野勉不禁吃惊地问道：“玉野同学以前真的没有接触过歌牌吗？”
玉野合上手帐，平静地说道：“这样子的比赛，只要看一遍差不多就能完全了解了。”
真昼心中暗暗震惊，想必驹野的惊讶程度也不比她少到哪里去。但是他却隐隐地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抬头对玉野说道：“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只是让真昼感到不解的是，驹野所指的是玉野来参加见习，还是来到瑞泽，成为歌留多部的新动力。
她尚且还在思索着驹野学长那句意义不明的话，只见玉野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然后对驹野说道：“对了，前辈知道这个人吗？福井立藤冈歌留多部的部长。”玉野突然止声，顿了顿道，“绵谷新，这个人。”
仿佛是如同雷击一般，驹野勉扶了扶眼镜，凑到玉野的手帐之前，对着上面的名字微微出神。
“诶~果然前辈是知道的啊。”玉野仿佛早就预料到了驹野的反应，后退一步，视线穿过驹野学长瘦弱的肩膀，投向了远处瑞泽的主力军三人组，“看来这个叫做绵谷新的人，将会是挡在瑞泽封王之路上最强的敌人吧。”
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过后，第二轮的对战表已经贴出。瑞泽的对手是来自京都的神北一高，今年京都的一支黑马队伍。他们击败了三连冠的若秋川学园，晋级到今年的全国大赛。神北一高的歌留多部也是近年刚刚组建，部员五人，A级一人，B级两人，初学者无段两人，与两年前初出茅庐的瑞泽有着惊人般的相似。
年轻的一年级队员们一脸朝气蓬勃，跃跃欲试地想要挑战去年的王者。那个拥有一副可以与绫濑千早媲美的容貌的神北一高女部长情绪高涨地率领着队伍喊响口号，而静静站在她身边的则是长着一双聪明眼睛，英气逼人的副部长。相比起女生的高调昂扬，他的沉静为整支队伍建立更好的后盾基础，将全队人的信赖凝聚在一起。即便只是旁观，也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她是领袖，而他，则是支柱。
这样的巧合，未免与瑞泽也太过相似了一些。
——“花开难波津，寒冬闭羞颜。今春满地堂，花开香芬芳。”
随着序歌音落，瑞泽歌留多部的首战在近江神宫打响。
很多年后，真昼都不禁去回想自己第一次踏上近江神宫的那次见习之旅，在所有的比赛之中，最令她感到难忘的或许便是这场初赛。也许它不如最终决赛那样紧张到让自己心跳停止，也不如前辈们与宿命敌手交锋的那场战役令人窒息，但每每回想起来，她总是忘不了与神北一高的这场比赛。或许正因为那支京都的新秀让她看到了瑞泽曾经的青涩，曾经的迷惘，曾经的挫败，但也正是这场比赛，让她看到了雏鸟破壳而出的生之光芒。
随着“瑞泽一胜！”“瑞泽二胜！”“瑞泽三胜！”的话音落下，已经不可能再晋级下一轮的神北却依旧没有放弃前进的脚步。汗水自容貌姣好的女部长额上滑下，她身边的男生则将手中的帕子安静地递到少女面前。
“结夏，别放弃，我们还没有输。”
他平淡的口吻着实让身为敌手的瑞泽也为之一振。少女仿佛在他的画中重新振作了勇气一般，利落地接过了他的手帕，比出一个OK的手势：“你可别小看我哦，阿透，我才没这么容易输呢。”
虽然最后，瑞泽还是以全胜的战绩击败了北神一高进入了第三轮，但北神一高的五人整齐地低下头说着“多谢指教”的身影却令瑞泽的队员们难以忘怀。
难掩的热泪擒满了那个叫做结夏的少女的眼眶，她不时用手去擦拭，但无奈却是徒劳。砸在榻榻米上的水渍让少女紧绷的神经缓缓崩溃，她捂着脸，惭愧地说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之前没有这么多手误的话……”
“不，如果要说不对的话，应该是我。”被少女唤作阿透的少年接口道，“是我没能先取得一胜鼓励队伍的士气。”
“不是的。”
榻榻米对面两个声音的同时出声让北神一高的男女部长微微一愣。在他们面前，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和一头珊瑚色发丝的少年异口同声地反驳了他们的互相归责。这个时候，他们似乎才发现，眼前这个表情略显夸张的女子和面容柔和的男子似乎正象征是他们的未来。
“北神的各位，你们并不弱，明年请一定要继续加油。”
一缕刺目的阳光透过玻璃的折射照在榻榻米上，拉开一条很长的光晕线条。仿佛就是这条虚无的线，跨过了两年的岁月，映照出少女和少年眉眼间的成熟。泪水静止在眼眶中，对于失败者来说，那些并不是多么可悲的泪水，因为他们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和他们对战过的瑞泽所有人都相信，北神一高的这支歌留多部，在未来一定前程无量。
*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临近中午，规定在正午十二点开始的第三轮比赛大大影响了参赛选手的食欲。纵观整个瑞泽歌留多部，除了玉野和必须吃东西才能静下心来的西田优征，所有人都显得有些食欲不振。太一和千早也只是补充了一些水分，便开始备战下一场比赛。
千早的注意力似乎不时会停留在远处的什么地方，这一点让太一很是在意。虽然他已经尽量表现出平静，但仍然能在不经意间察觉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宇，以及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失落。
“真昼也觉得很奇怪吧，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这么心不在焉呢。”身边突然插入了玉野的声音，他叼着一截法式面包，双臂交环地现身在少女旁边，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千早和太一。
真昼默默望向玉野，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在她的视线中变得清晰起来。
“玉野君知道理由？”
“他们在意的，应该是那个叫做绵谷新的人吧。”
“绵谷？”除了第一轮比赛结束后从玉野的报告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对真昼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从驹野前辈的表情中也可略知一二，绫濑学姐和真岛部长跟绵谷新的关系一定不一般。”
“只是这样就推论出来，会不会太武断了？”
就在真昼问话之时，第三轮的对战表已经被张贴出来。
进入到第三轮的八支参赛队一拥而上，真昼也跟着挤到人群后，踮起脚想要看清楚对手学校的名字。
正在此时，身后的玉野伸手轻轻搭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从耳际传来：“是立藤冈，瑞泽下一轮的对手，是绵谷新率领的立藤冈歌留多部。”
真昼的心中微微一颤，视线迎上玉野微微卷起的嘴角。
“终于有好戏可以看了。”他略显兴奋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