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二十九

　　乔云回到北京，飞机落地，在机场的出口有的是记者和球迷堵着，球迷张着红色的横幅，这次全英除了乔云海风与金牌擦肩而过，其余四项的冠军皆被国羽收入囊中，英雄归来可谓实至名归。乔云海风也替队里高兴，然而要说不遗憾，也确实是骗人的。

　　这天晚上，乔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眼睁睁看着周围高楼的灯暗下来，眼睁睁在看着天亮起来。

　　居安思危，更何况他们也并不是“居安”。

　　乔云知道此时他一定不是唯一一个夜不能寐的人，他的大脑正在重复演练一场场比赛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一样在温习球赛。

　　录像室的屏幕射出花花绿绿的光照在陈栋脸上，这一夜看来他又要工作到凌晨，他的行李还没收拾，孤零零地躺在寝室的地板上。他其实在北京有家，可也已经两个月没回去了。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乔云海风的技术漏洞，他一页页翻看，一页页核对，温故而知新。

　　他这样奋笔疾书地工作，倒不是全在为乔云海风找漏洞想策略，毕竟作为男队双打组的教练，这次全英三对男双出战，最后只有乔云海风一路走到决赛，这样青黄不接让陈栋不能不着急。这三对球员的录像他都仔细拉了一遍，表现不能说多差，只是和世界高手相比实在是太稚嫩了些。

　　陈栋担心的是，乔云海风固然是男双的王牌，可韩国的李龙大，马来西亚的钻石，却都是二十不到的年纪，换谁都会多想一遍，要是有天乔云海风打不动了，谁又能接过他们的战旗？每每想到此处，他就心神不宁。

　　这个问题，不光是他在想，尤涛也在想，哪怕是乔云看着平时训练的一队二队的小孩，也不是没想过，所以他在伯明翰才会对陈旭那样不留情面，爱之深责之切，正因为这些小孩肩上有他们的担子，所以平日训练的一举一动才让乔云这么介意。他是师哥，也是国家队的老队员，他总有一天要退役，他不想等自己退役的时候，男双再次回到被人频频戳软肋的境地。

　　乔云心里有数，队里这样的局面，连他都能感觉到危机，更别说是尤涛，尤涛做事从来没有“算了”之说，出现的问题除非彻底解决，不然永远没个完。果不其然，第二天，尤涛组织全队教练和这次全英出战的球员开总结大会，在会上尤涛单拎出男双组批评了一通，一方面是乔云海风这段时间成绩不理想，另一方面，更着重批评男双组新人的表现不佳。尤涛说话声高，话也重，陈旭、陈一平几个人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有些队员，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全英，但是每次都在第一第二轮就淘汰，队里还给你机会，是因为想让你起到师哥的带头作用，让你去带动小队员。”只听尤涛这样说着，话里句句都冲着陈一平来，“作为师哥，能力不行这是能力问题，我可以不怪你，但是在大赛上没有起到引导作用，没有跟队员分享经验，不去沟通，不去主动问题，这样的球员，队里也没办法信任，我这里不点名是谁，但是听到这个话的人都要好好检讨自己。”

　　其实对陈一平而言，这些批评他听了两年，多少也已经习惯。想想他在男双的这些年，除了和桑梓搭档还算出了点成绩外，和别人永远都打不到一起去，陈栋也训过，尤涛也骂过，但球不会因为被骂两句就能打好。

　　他不像海风那么忘我，能完全将自我置身事外，也没法像乔云这么拿得起放得下，只要为了打球无论对错都能放下架子和队友沟通。他有自己的脾气，无论是好脾气还是臭脾气，都改不掉，后来有段时间索性被尤涛安排去打混双，这个毛病也改不掉。

　　陈一平低着头，尤涛的话他已经没心思再听，对责备已经没什么委屈和脾气，但是却很奇怪，他忽然想起和桑梓在福州打球的时光，那时候他们也是像这样低着头挨训，又会不约而同冲对方做个鬼脸，他只是很感叹，光阴如梭，他和乔云海风现在一天一地，他想他在男双这条路上，大概是走到尽头了。

　　乔云就坐在陈旭旁边，余光看到陈旭高大的身躯弓着，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脸都是通红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刘林来了，不知道他现在在美国怎么样了，原来还说要继续打比赛，可他已经走过那么多场公开赛了，却从来没听过刘林的名字从广播中被报出来，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干嘛呢。

　　尤涛在台上眼睛四下一扫，前面的训话刚落，又见乔云坐着双目眼神涣散，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声音都高了几分，点了乔云的名就让他站起来：“你是不是觉得你打进决赛我刚才说的话就跟你没关系了是吗？”尤涛这样责问他。

　　乔云哪儿敢回嘴，知道这时候尤涛在气头上，身边海风见状，也跟着站起来，比赛是一起打的，没有一个人挨训的道理。

　　“这次你和海风的表现让我很失望，你们和马来西亚已经三连败了，我要听听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你说。”

　　乔云吸了口气，心一横，说：“这次比赛是我打得不好，没有做好组织者的工作，古建杰在前四五拍可以连拿，这也是我做的比较差的地方，我准备接下去和陈指导、尤指导商量，改进训练课的内容，在防守和网前的平抽挡上加强训练，争取在接下去晋江集训的时候能解决这个问题。”

　　此话一出，全场都冷了几秒，乔云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反正尤涛既然发问，他就把自己这一夜得出的结论告诉他。他抬头看着尤涛，想看清尤涛的反应，可是尤涛此时沉着眉毛，不动声色，像要发火，又像不是。

　　乔云只听尤涛冷笑一声：“你们两个在防守上已经改了四年了，还想怎么改？”这话说得海风心里不住沉了一下，一股不服和屈辱感冲到脑门，明摆着是在奚落他俩，只听尤涛又说：“四年打了那么多对手都没发现自己的问题，是教练的失职，也是你们的失职，你们要总是等着在赛场上出现问题，输了，再去解决，你的处境就会一直被动下去。”

　　乔云和海风一下没了脾气，因为尤涛的话正在点子上，他说的也正是乔云和海风一直在困扰的事。尤涛这话自然是不错，如果能在训练中捷足先登，修补弱点，先发制人，当然胜券在握。只是这话是容易说出口，要兑现谈何容易。

　　“你们在座的所有队员和教练员都要记住，我们中国队现在强势，是很风光，但是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你的神经要绷紧了，平时训练、比赛，你要找问题，世界上其他高手打出每一个球的时候，你不能只是看，你想这个球换你你怎么打，你怎么打会输，怎么打会赢，不要等到上场了输了再去想办法。”尤涛这话说得颇有点推心置腹，也是他多少年的经验，打球说是说技战术，但归根结底还是只有“用心”二字，无比用心，要百分之百用心。

　　尤涛的这番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深深刻在乔云的脑海里，每每回响都发聩，他之前打球，只知道看自己输了如何输，赢又是怎样赢，却从来没有代入过其他运动员，没有想过自己站在他们的角度，会怎么打，怎么打会赢。他原以为自己是世界第一，对外一直谦逊，其实心里对自己一直很自信，如今尤涛短短几句话，他就被打回原形，原来他要做这个单项的常胜将军，还有这么一段的距离。

　　原来问题是在这里。

　　而另一边，尤涛冲队里发了一通火后，也在苦想对策，现在其他几项奥运会都有胜算，就是男双只有乔云海风一支独苗风雨飘摇，实在是太难看，看着手下教练班底工作多年，再要让他们发挥什么才能，把队员水平带高一个水平，恐怕也难。

　　尤涛坐在办公室，看着眼前的电话出神，他想起一个人，倒是能帮自己，只是之前他俩之间结束得不算太愉快，尤涛并不情愿去拜托他。可是想想眼前困局，又不得不提前为奥运会好好准备。

　　尤涛思来想去，在电话前左右权衡，面子和实绩，孰轻孰重，终于痛下决心，拿起电话听筒，拨通号码。

　　三天后，乔云海风随队又到了晋江，两个月后苏杯再战，现在全队都要来晋江集训。晋江是老地方了，连住的酒店都是一样，乔云海风轻车熟路，拿上行李办了入住，当天下午就开始训练。

　　两个人背着球包，刚睡了三刻钟的午觉，脸也是肿的，头发毛毛躁躁的，还不很精神。训练馆里球员和教练陆陆续续已经到了一些，窗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乔云海风都看着眼熟。

　　海风问乔云：“这是不是汤指导？”

　　“不是吧？他不是在广东休息吗？”

　　“嗨，叫一声就知道了。”海风调皮地冲乔云一笑，转身就冲那个人影高呼了一声：“汤指导！”

　　只见那人转身，果真是那张乔云海风再熟悉不过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身体刚好，每天有工作到半夜，真的没时间写，真的特别不好意思，但是我会更下去的，过两个星期可能时间会宽裕一点，大家不要觉得我弃了啊，我不会弃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