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人面蛾
开完毕业典礼又拍了合照, 整个班级商量去哪里旅行, 照着地图看来看去, 最后指着伊豆半岛说, “去这里泡温泉吧。”
因为《伊豆的舞女》的缘故, 这里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地方，乘坐着大巴车背着行李到了地方，被熙熙攘攘的游客吓了一跳, 和他们同样来旅游的高三毕业生很多, 此外还有闻名而来的观光者。
“这里比东京的纬度还低一点呢。”
有人说道。
“这么说我们也算南下了。”
大家嘻嘻哈哈的打闹。
喜右卫门拱了拱，从宠物背包里面冒出脑袋，十分挑剔的看着周围，啧啧称道：“还行，还不错。”
黑川出来旅游总不可能把喜右卫门大爷丢在家里，两人就结伴一起出来。
好在同学们也不在意他带猫，毕竟喜右卫门大爷灵巧又可爱，给自己擦屁股处理猫屎这种事还是做得心灵手巧, 没有多少猫狗独有的腥燥味。
到了地方大家风风火火的要了许多不含酒精的饮料，氛围很快就热闹起来了，黑川和喜右卫门大爷两个去了单独的猫狗温泉足汤, 喜右卫门冲了凉, 打了一个喷嚏，围上浴巾，脑袋上盯着一块白布，长长吁了一口气：“快活。”
“打扰了。”
“客人您要的东西。”
温泉旁边的门被打开, 一个穿着浴衣的小女孩捧着碟子走进来，大概只有十一二岁大小的样子，是在这里工作吗，还是主家的女儿，这倒是让人迷惑。
她瘦瘦小小，身上没有三两肉。
整个人好像一片白纸一样苍白单薄。
她把碟子放下，然后又用细细小小的声音询问：“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见没有吩咐，女孩自觉起身离开了。
喜右卫门憋着没说话，等女孩起身走了以后才出声：“年纪也太小了吧。”
“这么年轻就在这里工作了吗？”
话音刚落。
旁边的门又被敲响，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打扰了。”
“客人您要的东西我给您带过来了。”
拉门打开，跪坐在后面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头上绑着汗巾，下巴上有着短短的胡茬，身穿灰色的短打，两道白色绳子从手臂下穿过，一副最典型的温泉服务生的打扮。
不过……
怎么又来了一个？
服务生抬起头疑惑的摸摸脸：“怎么了？两位客人这么看着我？”
黑川推了推身旁的碟子：“已经有人来过一次了。”
男人迷惑一会儿又恍然大悟：“哎呀哎呀我这个记性，原来已经打扰过你们一次了。”
说罢歉意的起身出去。
“喂。”
黑川在后面问：“那个小女孩是你们的亲戚吗？”
服务生诧异的转过头：“什么？什么小女孩？”
“客人您可真是说笑了，我们这里没有小孩子呢。”
喜右卫门打了一个哆嗦，他抖了抖身上的毛，“我泡不下去了。”
他从温泉里面爬起来，磕磕绊绊的问：“刚刚那个……是鬼魂吧。”
虽然这么说，但是看起来和人类一样，除了身形单薄一些面上没有血色之外和普通人类没有什么区别。
即使是黑川和喜右卫门也没有察觉到她身上属于亡灵的气息。
两个人从温泉里面出来，穿着舒适的浴衣走向客房，路上经过结账的柜台，正看见老板娘在柜台上拿着计算机吧嗒吧嗒敲着什么，老板娘一抬头就看见已经泡好温泉的喜右卫门和黑川，热情的打招呼：“你们要回屋去了吗？”
“现在是四月份，外面可是有不少祭祀活动呢。”
“都有什么？”
喜右卫门抓了抓他的裤脚，黑川就知道这只猫的好奇心又起来了。
老板娘想了想：“祭祀山神，祭祀火神，还有祭祀亡灵，大都是这一类的，客人如果有兴趣的话朝外面一走就好啦。”
喜右卫门又抓了一下黑川的裤脚。
黑川于是问道：“……是这样的，在温泉的时候我们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是主家的亲戚在这里帮忙吗？”
“哎？”
老板娘面露疑惑：“……您可真会开玩笑，我们怎么会雇佣这么小的孩子呢，再说就算是帮忙，也没有让她去男汤的道理啊。”
沉默了一会儿。
老板娘迟疑问道：“是不是在温暖里面泡了太久，有些气血不畅，您先回屋子里休息一下，我稍后带着饮品上去。”
她怀疑黑川是泡了太久温泉，被硫磺气熏到了。
黑川谢别了老板娘的礼物，和喜右卫门拐了弯，往客房走去，“看来真的是鬼魂啊。”
一人一猫讨论起这件事。
“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在温泉里面游荡吗？”
两边是白色的纸门，黄棕色木条竖立在其中，行走在走廊上好像穿行的林立的森林之中。
“哒哒哒。”
这是黑川的脚步声，喜右卫门的爪子很轻，一时也显得寂静。
一道白色的衣角从前往的左拐角处飘过，看身形好像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又是她。”
黑川说道。
喜右卫门问：“要上前打招呼吗？”
“这倒不用，想必该相遇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在眼前。”
黑川和喜右卫门回到屋子，同学们正醉醺醺的抱成一团，本来就是无酒精的饮料，不过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
看见他们两个出现有人问：“你们两个偷偷出去玩了是不是？”
“一定要罚——罚什么好呢？”
“嗨——”
一个热闹的人跳起来拍手：“我听说这间旅馆有一个寂静的储物室，就罚黑川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吧。”
“那是什么地方啊？”
有人疑问。
“哎？你们都不知道吗，那里面常常有灵异事情发生啊。”
“啊——”
同学们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说啊。”
“这些东西就写在温泉馆的评价里面嘛，我以为大家都知道。”
提这个意见的人绘声绘色的描述起储物室的灵异：“大概是某一个夜晚，整间旅馆都亮着灯，只有最尽头的储物室里漆黑一片，一个起夜的客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闯了进去，你们猜发生了什么——”
不等众人回答那人就揭露了谜底：“什么也没发生！”
“这算什么恐怖故事？”
“这当然不算，如果那个人在储物里面，被困了一个小时呢？”
“出来的时候一直说‘大家都不在了，世界都消失了’这种话。”
“后面的调查显示这个人有幽闭恐惧症，但是在一件黑暗的储物室里被吓成这个样子，想必也是有什么缘由吧。”
这个故事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他们也不再说要惩罚的事情了，而是提议要把这项活动留到晚上。
“反正晚上也没有事情做，不如把这个当成冒险活动好了。”
“喂喂——”
有人小声询问：“大家还记得在青木马酒店里面发声的事情吗？”
一说起这个，大家都想起女鬼那恐怖的尖叫声和面容。
“不过有小池在的话，应该可以安心吧。”
“笃笃笃。”
门被敲响。
“谁啊？”有人侧头。
“是老板娘吧。”黑川记得老板娘要来送东西，虽然他已经拒绝过了。
黑川起身，喜右卫门随着他一起走向门口，拉开纸门之后喜右卫门小小的吸了一口气，门口站着的正是在温泉里面出现的那个小女孩，她抱着几罐饮料：“客人，这是您的东西。”
面孔依旧是那副寡淡的模样，就连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
喜右卫门悄悄看了看女孩的影子，只看见淡淡的一层灰色铺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鬼怪也有影子吗？
喜右卫门悄悄凑过去，小小的“喵”了一声，碰了碰女孩的小腿，然后脸上就浮现“哇哇哇哇哇见鬼了”的表情。
他朝黑川做了一个嘴型：“能碰到哎。”
黑川接过饮料：“你在这里工作吗？”
小女孩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替、替姐姐顶班。”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姐姐昨晚喝了不少酒，今早实在起不来，我就想，反正只是几个小时的工作而已，我应该能顶替一下吧。”
“不过还没有和老板正式说明……真希望姐姐能快点到。”
黑川接过饮料和小女孩道别，随后跟喜右卫门一起进了屋子，同学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黑川回答是：“一场误会。”
喜右卫门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没想到把活人当成鬼怪了。”
还是白天大家无所事事，于是又收拾好背包出了旅馆，这里果然和老板娘说的一样，因为是四月份正是各种神社展开祭祀的日子，有为了庆祝春天耕种的开展的热闹活动，这些大都在绿色的农田里面，因为过来旅游的观光客很多，也成了一项著名景点。
从林立的房屋中传过，看见大家抬着一个红色的雕像，据说这是避火之神的神体仿制品，是一个圆圆的盛水的盆子，不过有两米长宽高，看样子还是石头雕刻而成的，被二十几个穿着短打的男子抬着，要走到街道尽头的神社里面去。
传过街巷走上山坡，山上还有人在祭祀山神，听神官口中念念有词，大概是说希望山神大人不要发怒，不要撼动山脉，不要让地面裂开，不要让房屋倾倒之类的话。
山神的神社在半山腰上，围绕着青翠的绿色，除了参与神社仪式的人员之外，更多的是像黑川和喜右卫门这样的无关游客。
等到下了山，在山脚这里他们遇到了一场祭祀亡灵的仪式，所有人都穿着白色衣服，为首的神官手中拿着白色的纸片，长长一条系在杆子上，神官好像跳舞一样转起了满圆的圈子，像是散开蝶翼的蝴蝶。
旁人问起这是做什么。
回答说：“在祭祀亡灵呢。”
以往的火灾，地震带走了不少人的性命，所以才有了这一场祭祀。
等到神官跳完舞，黑川和喜右卫门才发现神官的脸上带着面具，那是一张正符合脸型的椭圆形面具，上面用枯黄色黑色的油彩画了奇怪的花纹。
……仔细看得话，好像是一只黄色的飞蛾，再仔细看的话，又能从飞蛾的背上看见一张痛苦的人脸。
问起这个是什么。
被询问的人回答道：“这是人面蛾，是死亡的使者。”
神官的面具可能带的不是很牢固，他一晃动，那张面具也跟着摇晃起来，上面描画的黄黑色的飞蛾在振翅。
……
回到旅店之后吃了饭，大家又泡了一会儿温泉，舒舒服服的穿着浴衣回到屋子里。
“反正晚上也没事做。”
一个人拍手：“现在就开始白天的冒险吧。”
游戏的规则是大家在一件屋子里，先将一个鬼故事然后再去那间没有灯光的储藏室呆三分钟。
三分钟之后不回来的话大家就去找他。
“不过建议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回来，就算半路想去上厕所也要回来说一声才好，万一大家去找你却发现没有人的话……”
“那么，游戏开始吧。”
学生们常年在学习，对于所知道的鬼故事也不过是人面犬，高速婆婆还有如月火车站，但是也有不少人说起身边的故事，什么某某人半夜遇到死去的灵魂，或者家里出现第三人之类非常切身实地的亲身感受。
说完之后大家起身去了储物室，那里和料想中的一样没有光，不知道是不是老板没有修缮的缘故，三分钟三分钟，一个个人回来了。
很快到了黑川。
黑川随意讲了一个发生在江户的恐怖故事，然后起身往储物室走去，一个同学说：“喜右卫门还是别去了吧。”
“有猫陪伴的话，一定感受不到害怕。”
喜右卫门喵了一声，顺势坐下，他也不是那么热爱劳动。
黑川走后，下一个人开始讲故事：“嗯……我讲的是发生在这件旅店里面的事情。”
“……白天听说了那个新闻之后心里真的非常在意，所以忍不住查了查。”
“具体来说应该是这座旅店的前身……也是一家温泉馆呢，不过是一家已经被地震摧毁的温泉馆。”
黑川走到最尽头的储物室，他有些困意，等这一轮结束以后就去谁家，他拐了弯，顺着指引来到了储物室前，不过和同学们口中描述的“无光的黑暗之所”不一样，储物室里亮着灯，细长的黄色光线在外面的地板上拉出一道斜杠。
黑川敲了敲，然后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小女孩那张单薄的面孔从后面露出来，“哎呀是您啊，客人您怎么到了这里。”
小女孩打开门，黑川看见储物室里面亮着点灯，这间储物室大概有三四十叠大小，摆放着木箱子还有些盛杂物的货架，门对面的墙壁上有两扇玻璃窗，不过雾蒙蒙的，好像被烧煤的灰气弄脏了。
“你怎么在这里？”
黑川问道。
小女孩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这个么，我被老板发现了，就被关在了这里。”
“哎。”
她忧愁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还好没给大家造成□□烦。”
女孩带着黑川走进储物室，“咔哒”一声身后的门合上，储物室里到处都是微醺的黄色光线，好像浮动着的雾气一样暧昧。
小女孩坐在木箱子上，拿出一个小学课本好像在算题，然后又悄悄抬起头询问：“您是高中生吗？”
一看就是遇到难题抓耳挠腮的模样。
黑川点点头，接过课本帮她坐了出来，顺便说了一下解题思路和步骤。
“啪嗒。”
好像有什么撞在了玻璃上，黑川侧头看向旁边的窗户，一只枯黄色的飞蛾紧紧的黏在窗户上面，灰白色的磷粉在玻璃上露出浅浅的印子，这些印子的痕迹和颜色，跟窗户其它空白区域上面的颜色相似。
原来不是煤灰吗？
“啪嗒。”
“啪嗒。”
“啪嗒。”
好像下起一场暴风雨，一只只枯黄色的飞蛾沾到了玻璃上，一层层堆叠到一起，即使整张玻璃已经被占满，但是也依旧永不停歇的落下。
飞蛾的翅膀被盖住，只剩下虫躯中间的那张黑色面孔，好像是一个张大口的骷髅，面孔因痛苦的扭曲。
密密麻麻的飞蛾身上掉下磷粉，将两面玻璃弄得非常肮脏。
小女孩紧紧抱着书本，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又来了啊。”
她转头对黑川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回到储物室，这些飞蛾就会跟过来把正面玻璃占满……”
“你经常回到储物室吗？”
“经常吗？”小女孩干笑了两声：“不过是被关在这里非常无聊，我就偷偷的跑出去帮忙，然后就又被关进来。”
她做了一个一来一去的动作，“就这样一遍遍的……”
身侧的两面窗户已经被人面蛾占据了。
随着翅膀震动，那些虫躯上的骷髅面孔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
女孩害怕的手脚发麻，她悄悄往后退，打开储物室的门，“客人我们出去吧。”
外面是一团漆黑的走道。
木板上面生出了苔藓，湿漉漉的，仔细一听还能听见水珠“滴答滴答”声。
两侧的纸门和白色墙壁上也长了一块一块的黑斑，周围罩着幽邃的深绿和深紫，好像发霉了一样。
小女孩旁若无人的踏到走道中央，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然后告诉黑川：“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上午还有很多人过来泡温泉，下午人就消失了。”
“除了客人你以外再没有别人了。”
整间旅馆都沉浸在这种好像腐尸一样的味道中。
除了储物室以外再没有别的光了，黑川走过温泉，走过同学们居住的客房，走过收银台——什么都没有，只有抱着一年级课本的小女孩在前面带路。
“在等一会儿。”
小女孩说再等一会儿那些飞蛾就会消失了。
路上小女孩抱着课本说起她的家境，“父母已经离开人世很久了，只有我和姐姐相依为命。”
“姐姐每天都好累，白天要上班，晚上还要喝很多酒。”
“哎，如果我能快快长大就好了，姐姐就不会这么累了。”
“客人来储物室是要找什么吗？”
黑川说来玩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女孩问道。
“类似百物语一样的东西吧。”黑川回答。
女孩脸上露出羡慕的颜色：“客人的朋友一定很多吧。”
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他们走过了整间寂静无人烟的屋子，然后小女孩转头对他说：“可以回去了。”
传过那些腐朽的走廊，黑川看见那间原本亮着光的储物室漆黑一片，好像一个深渊，小女孩在旁边抱怨：“哎呀一定是老板把灯关上了。”
黑川推开门进去，小女孩在旁边说：“客人你先等等，我找找开关。”
这句话说完以后小女孩突兀的消失了。
只剩下满室寂静的黑暗。
黑川再次拧开储物室的门把手，外面是干净的木板走道，灯光明亮，借着外面的灯光看向身后的储物室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层层薄灰落在地面，上面有很多人的脚步，应该是黑川的同学留下来的。
黑川推门出去，耳边隐隐听到小女孩在呼唤“客人”。
他顺着记忆中的路径回到同学们的客房，刚刚这里的地面上还积攒了一大堆水渍，绿色的菌类已经自顾自的生长，现在这里面坐着满满当当的同学。
有人看了看表：“哇——黑川，你在那里呆了五分钟哎。”
“没有发生什么吧。”
黑川摇摇头，他坐下的时候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总觉得上面带着发霉的气味。
“可惜了，你没有听到刚才的故事。”
一个人神秘兮兮的说。
“原来这家旅馆是重建的。”
“是啊是啊，听说前身也是一家温泉店，不过后来伊豆发生了大地震，温泉店被破坏的不成样子，完全不能修复。”
“因为是木头结构所以没有造成太大伤亡。”
“不过听说还是死了一个人，在处理遗骸的时候在那间储物室里面挖出一个小女孩的尸体，听说是被老板锁在里面没有逃出来。”
“真是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