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留香

  明城青山沃野气候养人,是个适合告老隐居的好地方,近些年来文人雅士致仕后常会选择来在此一隅偏安,倒是那些靠种地养家糊口的庄户人日子不太好过了……

  介泽明面上虽然被推崇为明城主,但自从明城人口达到鼎盛后他便不再管明城的大小事务了,接管明城事务的大多是一些有权势的商户老爷,这些老狐狸沆瀣一气互相帮衬,若是无权无势的百姓得罪了这其中的一位老爷,便没办法在明城呆下去了。

  几个百姓因为冲撞了王老爷家的管事,随后几个月内被百般刁难,就连初来明城时得到的土地都没能保住,这些百姓无地可种就只能拖家带口的离开明城。

  他们丧气地走出城门,街上的人对这种现象已经麻木了,倒是有几个庄稼汉歇下来时圪蹴在陇上谈论起这些事儿来:

  “明城比不上以前了啊……世道变了,哪有什么地方真的会容得下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可又能怎么办?去向明城主伸冤吗?明城主的实际权力已经没了,只是白白挂着一个名号,说不定哪天这些老爷们看他不顺眼,明城主也会被赶走。”

  “可怜的明主啊,让这些恶人夺了权……”

  “明主当初就不该救这些人回来。现在明主老了,自然被他们哄得团团转。”

  “明主不老啊……我家小女说明主是个年轻人啊?”

  “怎么可能,过去多少年了,老了。小孩子的话你也信。”

  ……

  被众人称作又老又可怜的明城主介泽在此时打了个喷嚏,他慢吞吞的起床,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地晃悠了几圈,最后再次无所事事地晃悠到院落里寻找后恒。

  这年,介泽二百八十光景,后恒十六。

  后恒初长成少年模样,眉眼青涩明朗,习武时一丝不苟,不笑时那面容又像是入冬初雪那般凉薄,不过这薄雪很快被介泽一句话暖化了。

  “北北,刚刚是不是想我了。”介泽没个正形的打断了正在舞剑的后恒。

  “大人。”后恒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嘴角微乎其微的扬起,唤了介泽一声,将剑收于身侧插上剑鞘。

  介泽随意坐在石凳上,瞄到了桌面上摆的一篮荔枝,娇俏的荔枝壳如红缯乖巧的放在篮里。“北北,这是哪里来的?”介泽捏起一枚荔枝,那葱玉般的手指摸着这粗粝的壳。

  “李老爷派人送来的,说是南地的产物,我没问过您的意见,就放这里了。”后恒将剑搁置在桌上,挨着介泽坐下来。

  介泽一向不爱收受明城达官贵人的财物,后来这些老爷们便送一些特产玩物,介泽若是一个人住在明府自然不会接受。如今家里添了后恒,介泽便开始收下了这些特产。

  “好,收下吧,这个很甜的,尝尝看。”介泽将手里的荔枝递给后恒。

  后恒接过,灵活地剥开红壳,只见壳内膜如紫绡,瓤肉莹白,浆液丰盈,很新鲜。后恒知道介泽嗜甜物,于是将剥好的荔枝呈给介泽。

  “我不……吃。”介泽话还没说完,很不应景地咽了咽口水,他马上改口:“看在你这么孝顺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尝一尝。”

  后恒手还在半空中举着,介泽一手拉过后恒的手腕,另一只手撩起垂落的发丝,就着后恒的手飞快地咬了一口果肉,浆液甘甜四处飞溅,一股醇美的香甜在唇齿间漫延。果汁顺着后恒指根流下来,介泽像是个没吃过甜食的小孩子,节俭又贪婪地顺着后恒的指缝吮下去。

  “明主大人,你……”后恒愣住了,虽然知道介泽没心没肺不拘小节,但还是有些意外。

  介泽闻言抬头,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眸,抿回嘴角的甜汁,咂了咂嘴:“怎么了?”

  后恒看着介泽明艳的面容,果真拿他没有办法:“大人,觉得好吃吗?”

  “好吃,好吃,比糖画都好吃。荔枝生南国,运来北地大多不甚新鲜了,若产地久旱饥荒,果肉便不会这般丰盈可口。这篮荔枝既新鲜可口又果肉饱满,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介泽找了一块帕子,拿在手里。

  后恒敛目低眉细致温柔地品尝着介泽吃剩下的半颗荔枝,还不忘调侃介泽一句:“是很甜,不过大人吃剩的东西都特别甜。”

  这次介泽终于觉得不好意思了,他将帕子递过去,道:“净和我贫嘴,擦擦手,给我看看你剑法掌握成什么样了,要是不能让我满意,我就……”

  “就怎么样?”后恒偏头看着介泽,言语中竟然有一种挑衅的味道。

  介泽感觉这小子有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眉梢一挑:“不服我管教了吗?还是说剑法练好了?”

  “我什么都听大人的,不敢忤逆您的意思,如果没练习好剑法,您可以随意处置惩罚我。”后恒不自知已经在忤逆介泽的路上越走越远……

  介泽心里已经在准备想方设法地挑后恒剑法的毛病,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坐着放狠话吓唬道:“好,不要让我失望,不然免不了一顿揍。”

  后恒不置一词流利地脱去剑鞘,娴熟地开始舞剑,起势转折身形闪转腾挪一气呵成,哪里能让介泽挑得出毛病?

  介泽没想到后恒剑法如此严谨,夸赞可以堆砌,但面子不能被驳掉,于是介泽心念一动,想了一个很损的招,保准后恒挫败。他一闪身加入后恒的剑圈中去,见招拆招步步凌厉,介泽这打法甚至不顾己,擦着后恒的剑锋走险招。

  后恒察觉形势不对,害怕伤了介泽,立刻准备收手。介泽喝到:“别收手,继续出招。”后恒听了这话,虽然没有立刻收手,但是剑招明显剥去了利刃变得没有任何攻势,就如同被拔去利齿尖爪的凶兽,空空有一个骇人的皮囊。

  介泽当然察觉了这份变化,有些不悦。于是专门游走在剑刃处,几次擦到了衣衽,险些划破里肤。后恒抽剑偏移锋刃,躲开介泽这不要命的攻势,介泽又仗着自己武艺不凡朝着剑锋向前攻去……

  “咣当”一声脆响,宝剑落地,后恒怕伤到介泽,直接抛开了手中的剑,生生受了介泽一掌。介泽胜之不武,后悔打到了后恒,但是也不好意思明说自己心疼,只能拐弯抹角地挑刺:“作战时武器不能抛开,刀剑丢掉了就相当于投降战败。”

  介泽这样说着,自己觉得刚刚的行为的确很过分,是不是待后恒有些苛刻了?介泽僵硬的伸出手臂想知道刚刚那一掌将后恒打疼了没,后恒却将介泽的胳膊拨开,扭头不看他。

  “嘶……气性怎么这么大?”介泽理亏还不讲理的埋怨后恒。

  介泽无理取闹地将胳膊搭在后恒肩上,就是不肯道错。后恒再次将他的胳膊拨开,紧接着上前一步覆身贴住介泽将他紧紧抱住了。

  “这么还跟个孩子一样缺爱?”介泽无奈地回搂后恒。

  “我不缺爱,缺你。”后恒个子已经长到介泽下巴那儿了,他低头正好埋在介泽脖颈里,说话时气息惹得介泽有点痒。

  介泽习惯性的想要摸一摸后恒的脑袋,像以前那样。这才发现后恒个头已经快要赶上自己了,后恒——长大了,这样搂搂抱抱实在不成样子,介泽思虑后道:“既然已经长大了就不该如此粘人,我记得你以前也没这么缠人啊。”

  “以前小,不懂事。”后恒松开抱着介泽的手臂,退半步道:“大人,不要这样为难我了,我对你拿不起剑来。”

  介泽听着这隐晦暧昧的话感觉怪别扭的,揉乱了后恒的头发嫌弃道:“等你什么时候比我厉害了,你也可以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我啊。”

  “好,我答应你。”后恒很认真的答应了,手指鬼使神差地沾染了介泽的袖口,更欲探入薄雾重纱寻找袖中的软玉细腕。

  介泽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小动作,心说孩子对自己的孺慕之情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介泽目光望进后恒眼眸深处:“你会老去,我一直是这副模样。北北,既然你说自己懂事了,那你说说你现在如何看我,成年后如何看我,年老时又将我看作如何?”

  经介泽一问,后恒也意识到了自己逾越了什么,他收回手,有些茫然。

  介泽耐心地开导:“加冠以后,你也该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了,生而为人不容易,所以不能学我,孤孤单单的,不值。我为你改了命格,你也要不负厚望,要活得精彩啊。”

  这还不是要赶他走吗?可是,加冠以后,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明府?

  后恒情绪低落,冻结在原地,介泽再次心软了:“不是赶你走,你要是实在想留也可以,只是世间繁华,你不想去瞧瞧吗?”

  “你不陪我走,就不想。”后恒眉眼初长开,像是青涩的果子,那般酸甜勾人,看着介泽时,眼眸眨都不眨一下,勾得介泽老心都跳慢了。

  “混账家伙,要是他想,不知道得勾走多少姑娘的魂。”介泽心里想着,拿手指戳下后恒的脑门:“出息,就跟我贫嘴。”

  后恒抓住介泽伸出的手指然后得寸进尺地望着介泽,眼里心底的孺慕不言而喻。

  介泽收回手,檀唇微启,正欲说些什么。忽听得门外传来马的嘶鸣声。他忘了一眼远处对后恒道:“北北,西极回来了,你去给它开门。”

  后恒起身对介泽笑了笑,打算去开门,介泽叫住他:“对了,你别把那驴子惯坏了,它每次回来弄一身泥污你都要亲自给它刷毛,现在它都懒得自己下河洗干净再回来了。”

  后恒迟疑片刻,忍不住说了一句:“大人,放心,我不会被惯坏的,无论你对我多好。”

  介泽快速向后恒砸了一颗荔枝,笑骂:“你天天脑袋瓜里想啥呢?我肯定是把你惯坏了。”

  后恒接住荔枝捧在手心里同时还不忘回嘴:“大人,没惯坏,你就是拿荔枝砸死我,我都会爱你的。”

  毕竟后恒长大了,不似小孩子那般可以童言无忌,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一说出来,介泽居然很可耻的半羞半喜起来。

  介泽耳廓开始发红,他掩饰性地驱赶后恒:“快去开门,一天天瞎说什么呢!”

  “大人,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果真句句属实啊~我真的很……”后恒不管不顾地直抒胸臆,直到看见介泽又拿起了一颗硕大荔枝,在手里掂着。

  “还不快去?”介泽手里的武器就要瞄准后恒,后恒忙不迭地溜了。

  直到后恒消失在介泽视线里,介泽才放下手里粗砺的荔枝。可怜的荔枝被介泽握在手心里,介泽无知觉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恒:好吃吗?

  介泽:好吃。

  后恒:哈哈,你只能吃一口,开心吗?

  介泽:泥揍开!

  明夷待访:写这一段时,一边留口水,一边幻想荔枝肉,一口下去……

唇齿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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