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失真

  难得受阁主大人传唤,六位长老以平生最快的脚速赶来主阁。

  六位长老是由六座分阁内术法造诣最深的弟子担任,大多是些耄耋老人。

  长老们平日里教授弟子们一些丑阁术法忙得焦头烂额,而阁主大人不喜喧闹不常来这些人声鼎沸的阁子中。

  长老们以为平生是再难见到阁主了。

  “诸位八年前可有为一凡俗之人改身世?”介泽开门见山地问道。

  长老们面面相觑纷纷失笑。

  “那是初习术法的弟子玩的小花样,我们这些人玩不动了。”

  “一些没出息的年轻弟子偶尔也为凡世之人改身世。”

  介泽补充一句:“若用寻常术法改个身世就不叫你们来了,那人用的是神谕。”

  几位长老神色变了,笑意顿无。

  为首的长老以目示意旁边站着的另一位长老,出声道:“阁主,神谕术晦涩难习,而用处不是很大。故长老中只有我二人习过此法。”

  另一位长老道:“我二人虽学得不精,但也不会为一凡夫俗子改身份。”

  介泽认同道:“这样做确实有些牛鼎烹鸡……”

  “诸位看这改过的身世有什么疑点,时隔多年记得不太清楚也不无可能。”介泽将那改后的身世展现在众长老面前。

  “这人幼儿失怙实在可怜。”

  “为人正直清白,凭一己之力拿下斌臣的职位,是个良才。”

  更有甚者,满面红光,大手一挥,人到中年气血旺地说道:“我就看好这样的人,我要招他为关门弟子。”

  “你把丑阁门关了试试?”介泽看到先前习过神谕的长老也受了法术的影响,有些闹心。

  在场的长老如梦初醒,皆是感慨学术不精。

  “好了,施法者术法深于诸位。诸位退下吧。”介泽挥手屏退众长老,支颐闭目在塌上小憩。

  “丑子你说,是不是你干的。”介泽抬眼见阁灵乖巧又讨好地立侍身旁,忽然想拿它说笑。

  阁灵被吓了一跳,可怜兮兮道:“大人,丑子没有,真不是我做的。”

  “逗你玩呢。”介泽轻笑,取出袖中小半臂长的刀轻轻擦拭着,片刻后他又道:“白马西极在哪个野坡上吃草呢,叫它洗干净回丑阁来见我。”

  “阁主,西极日行两千里,不是凡马能比的,它毕竟也是阁主养大的……”阁灵看着介泽手里的刀,怂怂地说道:“这样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介泽心道这凶煞的丑阁能孕育出这样傻气的阁灵也是个奇迹。他收刀于袖,笑骂:“蠢东西,想什么呢,我让西极回来陪我见个人办件事情,没想要把它切了,它想让我吃,我都嫌苦。”

  阁灵还是杵那儿不动。

  介泽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阁灵小声嗡嗡道:“大人……那个,后恒在您闭门谢客的期间曾多次前来拜访您。我见您心情不好就没有上报。”

  介泽思考这其中的缘由,没有吭声。

  阁灵见介泽不语,以为他生气了,弱弱地赔罪:“大人,后恒每次南下出征前总会来丑阁,班师回朝后也会来主阁拜访,我觉得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大人,您责罚我吧。”

  “不怪你,说起来也巧。八年前我魔怔般把自己关在这黑室里,天天晚上做着噩梦,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介泽故作轻松道。

  丑子虽然也不知道阁主大人受了什么刺激,但是它亲眼目睹过阁主八年前回到阁中的样子。

  那时阁主回到阁中后口不能言,神志不清,毁瘠过度,不似人样,把自己关在不见光的黑室里关了整整三年。

  后来阁主神智清明了,却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丑子知道,这是因为阁主是不死之身,七丑珠为了防止阁主郁结身亡,强行清除了他的记忆。

  阁灵有些心疼它的阁主,道:“大人,您以前最讨厌这黑阁子了,从来也不回主阁来看人家。”

  “哦?是吗?人老了记不清楚了,我以后尽量好好对你。”介泽听着阁灵的话,好像在听一个冷宫弃妇抱怨。

  “可能是习惯了吧。”介泽挑开一块遮光帘,长身鹤立望向天南:“七月流火,是个打猎的好时节,丑子你去找几个丑阁弟子,明日同我去白济山。”

  ………………………………

  高山争相轩邈。

  白济山林深兽繁是个打猎的好去处,又因为距离京都颇近,被定为皇家贵胄的秋猎场。

  介泽策立白马,立于一处陡崖上,据高势极目远眺。

  一般术士耳力眼力超出常人,而他是阁中最高深的术士,因此分外耳聪目明。

  处于凡尘,人言碎语,万物声息皆入得了耳。这山林之中太清之气充裕,可以清心养脑,也算是个让人得大自在的好地方。

  正想着,忽然间林叶翻飞,一股强风迎面而来。

  介泽挥袖,山野之风的张狂之力被温柔地化解开。

  “西极,你说,后恒这个人怎么样。”介泽百无聊赖中同西极讲话。

  白马极通人性,但终究是畜,不能口吐人言,只是低头默默吃着地上的嫩草。

  介泽惜才爱才,先前在签血契时,刻意换了个说辞。

  “人世除名,以后就让他跟了我吧。”毕竟削了后恒的军功爵禄算是欺人在先。

  “这帮人怎么还没来。”介泽无聊中薅着白马的马毛。

  白马西极是匹千里马,虽有井渫之洁,却长了一副驴子臭脾气。

  “咦?你洗干净没?”介泽又薅了一根马毛。

  白马感觉到介泽的小动作,不满地向前踱了几步。

  “别闹,前面是山崖,你是想人仰马翻还是人马俱亡?”介泽扯住缰绳。白马不满地“哼哧”一声,开始在原地打转。

  “驴子,停下,你是要造反吗?”介泽斥道。

  终于这一人一马犟了半天形成了短暂的和平共处。林中也渐渐有了人迹。

  今日的秋猎人数不多,但都是一些朝中新贵。当然介泽也派了一些丑阁弟子前来待价而沽,便于让他混入其中。

  介泽心中挂念着后恒,不知不觉中一股期待慢慢浓了起来。

  临行前,丑子告诉他后恒很好辨认。反正介泽听丑子唧唧歪歪半天,只总结出一句:“文臣武将中最出众的是他了。”

  起初,介泽以为是傻白甜的阁灵夸大事实,后来……

  “看来近年来风不调雨不顺啊,这世人长得真是磕碜。”介泽感慨。

  这些人或是肥头大耳满面生油,或是尖嘴豆眼面露精光,当然也有相貌平平一脸忠臣相的官员。

  于是在这些歪瓜裂枣的衬托下,一身玄黑细铠甲,補靫攒白羽的后恒的确十分出众。

  远看如此俊朗,近看不知如何?

  介泽拉转马辔,一夹马腹,道:“丑子,我原谅你了。西极,走,办正事去。”

  介泽在密林深处作法,让一白斑花鹿引后恒前来,然后坐等“猎物”上钩。

  介泽骑乘白马,闭眼仔细听着身后小鹿惊慌地奔跑、骏马疾驰、拉弓引箭的声音。

  小鹿顷刻间蹿到了介泽眼前,介泽引箭而射,猎物蓦地倒地,颤了一下,死绝了。

  介泽下马俯身查看,假装没有发现身后来人,即使他凝神听着,也再没有捕捉到一丝动静。

  “该不会是发现猎物被抢,回去了吧?”介泽心道。

  真走了?介泽起身回头,结果被拥了个满怀。

  来人行步无声,突如其来的亲近将介泽吓得深吸一口气。

  后恒一手拥着介泽肩臂一手搂了腰身,这一拥,仿佛用尽了平生气力。

  他低声道:“大人,肯见我了。”

  介泽一时被这真挚的情感镇住了,隔着一层冰冷的软甲,还是感受到了后恒胸膛内跳动的心。

  后恒松开搂在介泽腰间的手,摸了摸介泽散在身后的青丝,又道:“想你了。”

  介泽默默地挣开他,整饬衣襟,作了一个深揖道:“在下介明,字泽,丑阁弟子,阁下识错人了。”

  后恒深邃的目光盯着介泽,怔愣片刻,将那浓稠不化的感情压了下去。

  “某是定远将军后恒,林深迷眼冒犯阁下,请阁下恕罪。”

  后恒虽然致歉诚恳,但介泽总感觉自己仍然被当做故人,后恒看似并不在意他的真实身份。

  “久闻将军雅名,仰慕良久,幸得一见。能与将军故人身形相似,也是介泽的福气。”

  介泽态度谦恭如入世公子,言辞恳切如不二臣子,他发现自己在称臣做下方面真是天资卓越。

  “泽公子此行也是为了出仕?”后恒牵过缰绳,同介泽缓辔同行于林中。

  “正是,皇恩浩荡,福泽百姓,泽欲投身朝廷,为陛下解忧,为生民立命,为天下求太平。”介泽发现自己的天赋后,一时间有些侈侈不休。

  “为天下求太平?那随我从戎如何?”后恒似在说笑,却停下来看着介泽。

  介泽有恃无恐间甚至玩起了欲擒故纵:“我一文弱书生去不得那腥风血雨的战场,还是留在朝中为百姓谋些福祉吧。”

  后恒不予置评,淡淡道:“我会全力向陛下引荐你的。”

  见后恒没做任何挽留,介泽发现自己玩过头了,竟然有些来气。

  他毫无诚意地来了句“多谢将军”,上鞍先行,把后恒留在了原地。

身世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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