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念不忘

  在明城日子过得慢吞吞的,岁月似乎忘记了这一隅,只是一个劲地赶着各城的人们老去。

  后恒十八,介泽二百八十余年光景。

  一年,够不够一个人独当一面?不够?两年!

  这个徒有虚名不见真容的明城主比想象中更受百姓拥护,两年岁月,后恒彻底接手了乔珂在明城的大小事务,以明城主的名义雷厉风行地将明城犯事的几位老爷处理了。

  一时间明城少了欺压百姓的乡绅恶霸,多了些往明府去的书生门客。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无不欣慰明城重获昭昭之光,失地的百姓再次拖家带口地回到明城,感念明城再育之恩,更有一些有才之士写下了“神明复苏,以光散黑”的妙语佳句。

  明府正殿里门庭若市,后恒每日大多时间都是在正殿中度过的,来客在厅堂里嗡嗡地讨论议事。后恒多年练习丑阁术法,听力虽然不比介泽好,但也算是强于常人,这些日子处于喧闹中,倒也习惯了。

  目前,后恒已经可以自动滤掉杂声一心听着眼前的人禀报例事,偶尔除外……

  有人在背后议论明主。

  眼下后恒允许众人互相商议事宜,浑水中有人趁机摸鱼,仗着嘈杂声音的屏障,在后恒背后嚼舌根:“你们说,我们来明府这么久了,后恒没有都没有说一句关于明主的事情,会不会明主已经不在明城了?”

  “对啊,我们也没有见过明主,明主只派一个弟子前来处理事务,当真是神秘啊?”

  “后恒有说自己是丑阁弟子吗?我看啊,他就是明主!”

  “话不要乱说,十几年了,明主不可能这么年轻。”

  “据说,明主就是很可能就是丑阁中人,我曾经见到穿着浅绿华服的丑阁弟子进入明府!”

  “什么?原来这不是谣传?”

  参与闲说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在后恒面前的书生正在麻木地禀报事务,忽然抬头看到后恒目光放远,严肃深沉地望着出声的那一坨人。分心了!后恒从来不会在听人禀报时分心,那书生诧异地一抖两撇八字胡,扭头看去。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重重咳嗽了一声,议论声渐渐小了。

  那一坨人终于回过神来,后恒沉声问道:“谁起的话头?站出来。”

  人群中有人悄悄地离开了那一坨人的圈子,一片寂静中,后恒骤然提高声音:“刚刚走动的那人,以后不用来了,把你该管的事情交给下一任。”

  众人心知后恒的手段,因此无人求情,无人不满,有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默契。这些人在听取八卦方面真是天赋异禀,如同闻臭一拥而上的蝇子,危难来临时,理所当然地四散而逃。

  “无人担责,那好,你们一同走。”后恒收回目光,将书卷摔在几案上,一声脆响后,有人忍不住了,“我们又没有犯什么大错,私下里闲聊几句怎么了?”

  后恒抬眼,面色阴沉,众人被这表情震慑住了。骨子里的阴鹜,如同一匹蛰伏的野狼,有朝一日,若不能很好地隐藏,便叫人归为了那种本性烂到骨子里的渣滓。

  后恒没理会这话,那人也察言观色后及时闭嘴,终于有人站出来圆场:“明主大人无论如何也是我等的衣食父母,当年饥荒,是明主给了尔等一个安身之所。如此大恩,就算出于任何原因,明主也不能成为你们舆论的谈资!”

  那一坨人中有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对后恒喊话:“你倒是让我们见见明主啊!”

  这坨人见风使舵道:“莫不是真的没有什么明主,你是什么人,来打着明主的名号弄权!”

  话虽然不中听,却说在了其他人的心上,出于私心,俗世之人总想借机看看这位有通天之能的明主。不能说,不能问,不可谈的这位大人,到底是何人?

  “好。我正有此意。”后恒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那一坨人暗道不妙。果然,后恒补充:“明主定然要出来面见各位的,不过在场的有人不配,在明主来之前,我总得为他把这些人清理出去,免得污了明主的耳。”

  “今日到此为止,有些人下次不用来了,该管的事不用管了,回家种田去吧。”后恒没了耐心,站起来,正要转身离开。

  “为什么,你罢免无法度,就凭一句话?凭什么?你是明主什么人?”那一坨人中有人不满挣扎。

  后恒停住,转身,问了句:“明城里,城主为大。他也曾定下法度,后来呢,这些乡绅恶霸遵守了吗?各位乡亲邻里多少人被迫离开明城?现在,明城的人先行种下了不守法度的因,我奉明主之命,为各位收回应有的土地,自以为还算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后恒一步步走下正位来,手中无剑,杀伐气丝毫不减:“既然有人不满我做事不守法度,那我给你看看不守法度是如何的样子?如何?”

  习武之人冲冠一怒,无论是否有剑,都称得上骇人。亏得后恒手中无剑,也不知是那人命好还是人品出众,仅仅被后恒踹到一丈远。后恒没有使力,稍微给那人一个记性,当做杀鸡儆猴。

  果然,暴力是解决一切闲言碎语最好的方式了。

  正殿里,再没有不满,再没有闲话,后恒在一片无声中,安抚人心:“各位,要明白何事该议论,何事不该。在我这里,听不得有人对明主大人说三道四背地嚼舌根,除此之外,只要各位各司其职为民谋福祉,我一定不会无由为难各位。明城也不算小城了,以后,诸位都是明城的功臣。”

  除去那坨不服管教的人,正殿里的这些人大多是新被提拔的书生,不似那些朝堂腐朽老臣,他们没有争逐冠盖的官场经验,就是一些为生民立命文弱书生,听话的很,后恒三言两语后,众人皆有一种“国祚系我身,明城没我不能过”的豪情壮志。

  今日辰巳交替之时,众人已经散去了,后恒打发了众人,揉着眉心去寻介泽。

  自从明府的正殿有了嘈杂的人声,介泽便不再踏足前院。介泽如同深阁闺秀般藏在后院,甚至过分到日上三竿不起床,每日后恒处理完明城琐事都需要前去唤醒这只沉睡的大猫。

  “大人,起床了。”后恒拢好红色的床幔,坐在床榻边。红帐子分外衬人,介泽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绯色睡得不省人事。

  良久,后恒默默地看着介泽的睡颜,允许他多睡了一小会儿。“大人”,后恒无聊中不厌其烦地在介泽耳畔一遍一遍地唤着介泽。

  介泽不知道是没醒还是装睡,任后恒怎么叫也叫不醒,介泽每晚都很难入睡,但是一旦睡着便是深睡眠,除非自然醒,不然极难叫醒。

  后恒鬼迷心窍地伸手抚了抚眼前的软玉冰肌,介泽还是没有醒。

  怎么睡得这样死?

  忽然,后恒想起自己小时候,介泽曾经扬起手腕露出腕间黑沉沉的七丑珠,对着他随意说道:“这玩意赐我永生,也带来苦厄梦魇,说不定哪天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我从梦里带走了。”

  这句话成为了少年心事,这么多年,后恒总没能忘却这句看似无意的话。对于在乎的人,在未知生死的情况下,他总是不由地想着最坏的后果。

  一阵怅然若失在心头泛滥成灾,后恒不敢继续唤醒介泽,他宁愿相信介泽只是睡得死。眼前人的面色依旧如桃,除了看不出呼吸时的起伏外,真的好像睡着了一样。

  “大人,先不打搅你了,多睡片刻未尝不可。”后恒在榻边直身长跪,片刻后,他轻声加了一句:“记得醒来就行。”

  时间如同静止,画面定格,后恒一动不动地在榻边长跪了一个时辰,眼睛死死盯着眼前人祈求看到介泽的一点点动静。介泽长睫从始至终没有颤动一下,安静得像是入了画的人,后恒依然抱着一丝侥幸:“无妨,大人只是睡着了。”

  后恒颤抖地张开五指从介泽发根开始理顺了这青丝,不同的是,这一次,介泽再也没有不适的反应,再也不会蹙起疏淡的眉表示不满了。尽管后恒手心没有感觉到一丝温度,但还是不愿意相信此情此景,他垂首,与介泽额头相偎鼻尖相依,可依旧没有感觉到介泽一丝呼吸,哪怕是一缕薄弱的呼吸,也没有。

  后恒踉跄起身,很好,他又是一个人了。

  耳畔幻听起:

  “这小鬼是个烂命贱命,谁挨着谁倒霉,这种人就应该早早死,才算是造福大家。”

  “你们看,许家最后就他一个人活下来了,说明什么?说明他命硬,克死了家里人。”

  “你怎么还活着呢?想想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你是不是应该死一死报答他们啊?”

  改命格有什么用,连长生不死之人都被自己克死了,教自己改性情的那个好脾气人被受惠者诋毁,改这性情何用?为了方便更多人欺凌吗?介泽离开了,后恒这么多年一直奉行的“收余恨,扼欲念”瞬间付之东流。

  这余恨,不收了,答应好的灭口也该提上日程了。这欲念,不压了,丑阁阁主明城主介泽自己带走了。

  后恒收敛了多年的性情恣意释放出来了,任凭仇恨的种子潜滋暗长生根发芽……

  后恒移步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介泽,语气还算温柔地说道:“大人,你不能回丑阁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静谧的好去处,别怕,再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说完,后恒静默了片刻,就当取得了介泽的首肯,俯身抄起榻上人的膝弯,将他温柔地抱起。

不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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