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师

  南巢腹地,蓝天澄澈,深色的棚幔里的软卧上横陈着一个宽额大鼻细目的南巢人。

  那人便是南巢首领阿马孕,他当座侧身,无所事事地举起手中的酒壶,灌了一口混着膻气的酒,髯须上沾上了发着晶亮的醇醪,“天命之师呢,快请他来。”

  手下人领命,弯腰倒退出了棚帐。

  南巢国温热,所以族人大多赤着膀子露出肩背来,即使是南巢女人也习惯在干活时露一截胳膊肘子。

  而中原人风俗保守,即使在大热天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南巢国里难免有几个投奔来的汉人,众人一看便知。

  “天命之师,我王召见您。”一个南巢小兵单膝跪拜,屈肘胸前,对着眼前的身影深深低头致敬。

  玉笛时而声声澄澈,时而绚烂如清瀑泄地。笛子主人持着玉笛,神色杳然,依旧如当年那般谦抑恭谨,没见过世面的小兵从他身上幻想到了中原贵公子独有的容仪俊爽。

  乔珂不置一词,像是凝固在了原地,他目光渺远,显得严肃冷静。玉笛被他温热的手捂得有些热了,乔珂把玉笛收起来,收回了目光。

  清风谄媚地围绕着他竹色衣袍,渴望像南巢人那样来接近他讨好他。

  可惜乔珂早就麻木了,宽厚的大弟子来到南巢,成了那位传说中残忍阴毒的天命之师,妄图拿别人的鲜血刺激自己死掉的神经。

  “天命之师,祭奠就要开始了,王等您多时了。”小兵依旧在地上半跪着,这个受整个南巢国追捧的天命之师,是个中原人。

  一个城府颇深,做事狠辣的中原人。

  小兵不敢再打搅他,莫看这个男子模样温和,如果不是亲眼见他杀人祭天,小兵或许会误解一辈子。

  “嗯。”乔珂简单地回了一个鼻音,闭眼深吸了一口南巢独有的气息,这气息炽烈而包容。

  是真心实意的包容,从身到心的信仰。

  “恭迎天命之师,愿天师佑我南巢,保我疆土,常盛不衰。”

  粗粝的阶梯下,来瞻仰祭祀会的南巢人凌乱地跪了一片,乔珂冷漠地穿过祭台,落座上席。

  南巢王抚髯而笑,紧接着拍了拍宽厚的手,底下人迅速抬上了一桶香屑。

  祭台呈环形,中心为空。几个南巢私兵将香屑在环形祭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直到涂均匀了才退下。

  南巢诡谲的鼓点声响起,几位鬓发凝肤的中原美人身着红罗衣翩翩然踏上了香屑,美人皆受过好些年的教导,她们足尖轻点,旋腿转踝,香屑竟没留下明显的印记。

  美人如燕。

  依照乔珂所言,养了这么多年的美人,哪怕美人唾手可得,南巢王终究不敢坏了这场祭祀。

  多少年了,天师终于拿出这几个美人来了。

  “天师,美人献祭舞后便无用了吧。”南巢王阿马孕渴慕美人已久,趁着这副身子骨还能动弹,总是要消遣一回的。

  “无用。”

  眼前鬓发乌黑的美人负手折腰,身形款款,这般样貌放在中原王室都可以叫得上出众。可乔珂看待她们的眼神如同看待一些死物。

  “天师啊,这后家的王八犊子们每年都来找死,为何今年决战时要这样隆重的献祭?是要彻底清理这些败类了吗?”阿马孕万分信任乔珂,相信他可以一举拿下后家军。

  “是时候该结束了。”乔珂偏头朝南巢王露出一个罕见的笑颜,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笑。

  乔珂本生了一双夭矫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摄人心魂。旁人若是盯着他看时,心底总是会无理由地升起一种自惭形愧的感觉来。乔珂眼眸半不专注的一扫,曼丽又端庄。

  天命之师对此次出兵退敌竟如此上心,阿马孕一滞,有种不同寻常的预感。

  美人们是从中原掠夺而来,好吃好喝养在南巢若干年,难道只是为了此次献祭时跳祭舞?

  舞毕,美人们欠身站好,阿马孕捋了一把紫髯,兴致冲冲地一挥手,示意众人——美人们可尽取。

  毕竟跳祭舞的女子神圣不可亵渎,这些年,美人们可远观不可亵玩,叫狂野开放的南巢众人好生憋闷。

  “大王稍等。”乔珂上身微弓将身后织锦缝制的五彩靠垫取出,对着上座的几人道:“借诸位宝垫一用。”

  位居上席的众人不明所以地献上垫枕交给乔珂。

  乔珂的奴侍受命将几个花里胡哨的靠枕拾走,朝祭台圆坑处丢了下去,登时圆坑底部有了承接物,斑斓柔软。

  人群中有位中原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低低地啜泣起来。受她情绪感染,几位跳祭舞的美人恶寒陡生,这场祭祀这般隆重,为何唯独没有祭品?

  没有任何预兆地,空气中燃起了甜腻的香木,各种珍贵的香木堆叠成山,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发呕。

  乔珂拍拍手,祭台上出现了几位猿臂蜂腰戴着狰狞傩面的壮士,腰挎着长木剑。木剑是专用跳祭舞的,没有任何杀伤力,美人们松了口气。

  鼓点再次响起,在肃穆的祭台上,几位壮士跪倒在地,双手奉上木剑。

  乔珂不慌不忙地走下上席,天命之师的几个私奴配合地在他面前拜放了一排烈酒。

  烈酒刚从地下挖起来,坛身还沾着零星土屑,坛封有些腐化,半绿半黄的坛口有些恶心。

  锃亮的长剑出鞘,乔珂剑锋横扫,齐霍霍地削掉了坛口,几位壮士抬起酒坛朝着手足无措的美人们走去。

  美人们被按着跪在祭坛坑洞处,她们茫然地盯着坑洞地下花花绿绿的垫子,仿佛猜到了自己的命运。

  这些美人没有反抗,就像柔弱的羔羊般,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审判结果。烈酒朝着美人乌黑的云鬓浇下,长发如瀑,覆于脊背,红罗衣将美人们玲珑的蝴蝶骨勾勒出来。

  壮士们面具狰狞可怖,美人们螓首低垂着,露出柔弱白/皙的脖颈,烈酒自脖子蜿蜒流下……

  壮士们宛如刽子手般,对着木剑喷薄一口烈酒。

  “换剑吧,可以走得轻松一点。”乔珂注意到了削得不尖利的木剑,忽然改了主意。

  美人们呜咽着,祈求地回头看乔珂。

  就像每一个临刑观斩的主刑官,乔珂毫不动容地望着她们,一双桃花眼冷冰冰的,宛如桃花寒潭水。

  一个瘦削的美人吓坏了,对着乔珂无声说了一声:“哥哥。”

  出乎意料地,乔珂眸里闪过一抹惊诧。

  就在美人们以为他改了主意的时候,乔珂执剑走上祭台,对着那位女子道:“闭眼。”

  女子听话地闭上眼睛,寒光一闪,美人轻飘飘地朝后倒去,乔珂俯身温柔地接住她,然后庄重地抛在坑洞地下的软垫上。

  剑上无血,美人亦无血,乔珂算是格外开恩亲自给那位美人一个体面的死法。

  血淋淋的祭祀忽然变得绮丽浪漫,围观的南巢群众一时间傻了眼,这次的天命之师,格!外!温!柔!

  “继续。”乔珂转身离开祭台,无事人一样上席落座。

  壮士们换好了锋利的铁剑,不过,他们动手可没有那么繁琐。剑身斜劈,削下了美人的脑袋和半边肩膀,黏腻的血喷涌而出,浇在了另一个待砍的美人身上,红罗衣更红了。

  那位美人尖促的叫了一声,也被砍成了两段,尸身跌落软垫。香屑和鲜血混成粘稠的一团,赤脚的壮士踩过去,环形的祭台充斥着血色的脚印。

  南巢群众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杀戮,兴奋地欢呼起来,别致的祭祀手段刺激着他们原始的杀欲,扭曲的方式刺激了他们剿灭中原铁骑的野心。

  一圈的美人纷纷成了艳丽的尸段,堆在了坑底的软垫上。生得美丽,死亦是艳鬼。

  她们死后有幸获得了斑斓的软垫做裹,不知道该不该感激乔珂的细致温柔。

  就像每次祭祀完毕后一样,南巢内气氛高涨,呼喊着:“天命昭昭,护佑南巢,无上魂灵,保我疆土。”

  “大王,祭祀礼成,神灵定会感念我族诚意,赐福南巢。”乔珂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一位小兵就难以抑制地躬身干呕起来。

  “放肆,天师说话你也敢打断?”南巢本部的壮士一脚将这个中原小兵踹倒在地上。

  乔珂眼尾一挑,问小兵:“里面有你亲人?”

  全程默不作声的小兵,哭着哽咽道:“招中原舞女的时候,人数不足,我就将妹子带给您,我以为……”

  乔珂不知何时手中有了一块圆润的玉石,他拿手心焐热后,又藏到袖中,看了小兵一眼:“为何方才不说?”

  小兵收起方才的哭腔,言辞正色:“出兵祭礼,打断便是不详,妹子一人性命而已,不能误了大王的大计。”

  阿马孕朝后一仰,没了靠垫,他被硌了一下,心情依旧不错,抚髯大笑道:“哈哈哈哈,果真忠心耿耿。”

  乔珂冷飕飕地睨了跪着的小兵一眼:“如此忠心之人,留在我身边可惜了,明日随库烈去打仗吧。”

  “库烈领主……”小兵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不断重复着。

  库烈是归附南巢王的一位实力较强的领主,出了名的——虐待手下!

  “天师!发生何事了?”身前落下一片阴影,跪着的小兵被这片阴影笼罩着,他惊恐回头,见一人身长七尺五寸,额头宽广,日角耸立。不是库烈又是谁!

  “库烈,这人以后跟着你了。”乔珂指着小兵,像丢垃圾一样,把手下送了出去。

  “瘦得和个鸡仔子一样,要他有什么用?吃吗?”库烈真的像拎鸡仔一样将小兵提起来,“吃都不够一口肉的。”

  乔珂:“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库烈将小兵随手一丢:“听你的,不出意外的话,那边已经开始慌了。”

天命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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