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金曜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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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神是在第三日清晨来敲门的。汪老板倒在了饭桌上。

  众人起床后跟昨天一样, 聚在厅堂里用早餐。猫脸老太太端着木托盘进出两趟,将一张八仙桌摆得满满的。进了柴火味的白米粥,堆放在篮子里的油条。圆烧饼是甜的, 长烧饼是咸的。酱瓜旁滚着半个半个的咸鸭蛋,中心部分黄得流油。

  文磊拄着筷子面对一桌子早餐, 神情看上去病蔫蔫。他看什么都觉得油腻,没胃口。小麦问他要不要吃豆腐脑,文磊见豆腐脑还算清爽,便勉为其难点点头。

  正在文磊捏着勺子搅动碗里的嫩豆花时,餐桌上突兀地响起一声巨大而怪异的闷响,所有人都惊了一下。与此同时,文磊感到脸、脖颈和手上喷溅到了某种温热的东西。不纯粹是液体,还有什么湿滑如泥的东西贴着脸颊往下掉落。手中端着的俨然成了一碗血豆花, 浓稠的血浆中还混合了碎豆腐脑一样的块状物。

  及时反应过来的人看向文磊旁边。一身鲜红马褂的汪老板直直地坐在桌旁,保持端着碗的姿势不变, 只是整个脑袋不知为何像个西瓜那样裂开了,破碎的头骨像食人花的花瓣一样四散,靠皮肤黏连着垂挂在脖子上。鲜血淋漓。红红白白的脑浆脑仁软软地塌陷下来, 沿着破损的骨骼边缘“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除此之外,脖子奇怪地歪折, 微微凹陷进肩膀里。画面既血腥又惊悚。

  白米粥、油条、烧饼……以悬梁为视点朝下观望,半个桌子溅上了暗红血液和碎白脑仁,原先喷香的食物变得令人反胃作呕。

  小家碧玉短促的惊叫声打破了一屋子的沉默。她捂住嘴扭过脸,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接着,汪老板臃肿的躯体重重地向前倒在桌上, 发出“嘭”的一声。剩余的碎脑浆滑出来,浸透了鲜黄流油的咸鸭蛋。

  以悬梁为视点朝下观望, 围在桌边的十几人接连起身退散、镜头放慢,各种颜色的服饰仿佛彩色的花瓣,一片片自中心位置旋转凋落。

  早餐吃了一半,众人因这场变故倒尽胃口。安静的清晨嘈杂起来,呜咽声和呕吐声此起彼伏,大多数人被一种未名的恐惧攫取。

  文磊急切地抹着脸颊上和身上的血渍,碰到粘滑的脑浆时边骂边嘶嘶抽凉气:“怎么回事?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剩下的十多位玩家没人能说得明白。在他们看来,那个臃肿的中年男人就像突然自爆了一般,脑袋开花,没有丝毫征兆以及提示。

  顾萌蹲在角落,猛灌了几口凉水,忍住胃里的翻腾回头望了眼血淋淋的餐桌和倒在上面的无头尸体。

  “跟昨晚撞鬼有关?”他随后抬头望向恩瑾,问道。

  昨晚众人因院子里的惨叫声惊醒,出来后发现文磊抱着脑袋缩在院子角落,汪老板杵在回廊上,眼神直愣愣地望着那口烧水的缸。文磊如同得了失心疯,一个劲地念叨着“头发”、“头发”。众人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头发。后来听了汪老板的描述,明白肯定是撞鬼了。

  恩瑾执着一块方格手帕微微掩住唇,狭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炸裂开的脑袋,过了半晌才道:“从头顶受到冲击力,头骨被击碎,作祟的东西不用现身……死法邪气得很。”继而垂下眼眸看着顾萌,回答他的问题,“文磊跟他一同撞的鬼,现在还活蹦乱跳,应该另有蹊跷。”

  “喂!你什么意思!”文磊惨白着脸叫道,“如果真是因为昨晚那事,是不是说明下一个爆头的就是我?!”

  薄晔靠在红木柱子上,低着头,正在擦拭裤管上沾到的血渍,淡淡道:“真被爆头了再说,现在操心也没用。”

  “真被爆头了还得了?!!!”文磊愈发崩溃了,“兄弟,不是你的命就不用珍惜了?!”

  接过薄晔手中的手帕,唐止帮他擦那一点血渍,低垂着眼睑平静道:“理论上是这样的。”

  文磊:“…………”

  这对夫夫有毒吧。

  撑着柱子把胆汁都吐出来后,潘彼得一张稚气的小脸青白。室内血腥味愈发浓重起来,他回头望了眼屋顶上方的悬梁,又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快速瞄了眼正下方的尸体,虚弱道:“肯定是女鬼做的怪,也没见什么东西往下坠,脑袋就从顶上裂开了,活像是……活像是……”

  小少年的联想能力一向丰富,思考了半刻后,他继续道:“活像是一颗核桃,被人捏着脑袋砸开了。”

  不知听到了什么关键词,顾萌、恩瑾、薄晔和唐止同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潘彼得。潘彼得被看得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蹲到顾萌身旁,轻轻拱了拱他:“哥,给点水呗。”

  顾萌将手中的茶壶递给他。

  恩瑾沉吟一会儿,放下掩唇的手帕塞进旗袍的窄袖口里,道:“走,去河边看看。”

  几人正要离开,顾萌问了句:“汪老板……怎么办?就这么放在前厅里了?”

  似乎是对他的话做出回应,戴着猫脸面具的老婆子悄无声息地再次登场。

  众人不自觉停下一切活动注视着沉默诡异的老人,就见她踩着三寸小脚,晃悠悠地走到桌旁,随后一把抓住了鲜红马褂的后衣领。枯树皮一样手爪青筋暴露,显出惊人的力量感。老人单手攥着衣领,将汪老板的尸体从桌旁拽了下来,继续踩着三寸小脚朝外走,轻松的样子仿佛身后只是拖了一个空掉的麻袋。

  以悬梁为视点朝下观望,地面上拖拽出一条边缘粗糙的血红色痕迹,将厅堂正正好好划分成左右对称的两半。如同有人执着粗大的毛笔,蘸饱了朱色的颜料,在纸上富有技巧地拖拽出墨迹。

  顾萌避开地上的血痕,跟着跨出门槛,随老太太的挪动转移目光。

  老太太没有走很远,而是直接将尸体扔进了回廊下的煮布缸里。沸腾的水泡立即泛起大片血色,不一会儿,一缸水就染红了,红色马褂的后襟鼓胀胀地漂浮在缸口。浓烈的血腥味顺着雾粉色的水蒸气飘散开来,隐约还能闻到一缕肉香。

  文磊望见这一幕,想到昨晚喝了缸里的水,不禁捂住嘴干呕起来。

  恩瑾扯了扯外套,淡声道:“走吧。”

  途径四方的院子时,一行人在布匹和染布缸之间穿行而过,缸里染料色彩纷呈,红色、艾绿、明黄、藏蓝……色料浓稠得化不开。

  *

  上午的天空很阴沉,像一张生闷气的脸。

  大多数女性玩家早上受到不小的惊吓,都在丁家大宅里休息。小麦怕女生们遇上危险没自保能力,便主动留下来照顾她们。唯独那个叫莫春英的女生跟了出来。文磊接连摊上怪事,整个人软得连走路都困难,自然也留在了宅子里。

  到了河边,一切宛如昨天。鹤脸师傅继续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打桩,充满机械的冷漠感。

  顾萌第一时间查看木桩上的刻度,从下至上数完一遍后不自觉流露出惊诧之色,为了确保无误,他又从上至下数了一遍,这才道:“十条刻痕。”

  唐止扬了扬一边眉梢,道:“昨天是十一条,今天是十条,所以……木桩下沉了一格。”

  顾萌看向其他人,说:“难道跟汪老板的死有关?”

  薄晔站在岸边,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若有所思道:“能生出力气的东西……玩家就是能生出力气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方式是什么,但可能每除掉一个玩家,木桩就会下沉一格,直到最后……”

  潘彼得掰着手指算人数,跟木桩上的刻度线作对比,脑子一下子转过弯来。他难以置信地望向薄晔,愣愣地开口道:“哥,那岂不是……十二名玩家,最后只能活一人?”

  薄晔没说话,但望着河水时沉下来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河岸边一时间陷入沉寂,除了砰砰不停的敲击声响,偶尔也有深秋的风卷着呼啸声刮过。水底出现两盏明黄色的大灯笼,罩在黑水中蒙蒙地发亮,悠闲地游来游去。’’

  如果玩家就是打桩的动力,刻度线表明,让木桩陷入河里需要牺牲十一名玩家,这场副本共有十二名玩家参与,那么最后唯一的幸存者就能通过修好的木桥离开副本。

  众人心里清楚,这次的逃生需要搭上全员性命。生存条件在这一刻看起来严酷又残忍。

  就在大家陷入思绪时,恩瑾朝着木桩顶端一扬下巴,低柔的声音道:“上面贴了东西。”

  “什么东西?”潘彼得扶着栏杆探出脑袋,使劲垫着脚尖往木桩顶上看。

  薄晔直接打了个响指引起鹤脸师傅的注意,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道:“师傅,麻烦把上面的东西揭下来看看。”

  鹤脸师傅当真就停了下来,把木桩顶上贴着的纸片一样的东西撕下来,隔着拦路的栅栏递给薄晔,声音缓慢道:“反正用得差不多了,你们拿去也无妨。”

  众人拿到那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白色纸片人。

  “这是……汪老板?”莫春英眼尖,立即就看出纸片人的形状有些特殊。

  纸片人剪裁得很精巧,似乎是一剪刀下去一气呵成的。体态微胖,看轮廓似乎是罩着长衫,圆圆的脑袋上用笔墨画了个桃尖,再下面就是抽象的眼鼻口。代表的肯定就是汪老板。

  “上面还粘着头发。”顾萌指了下纸片背面糊着的一根粗硬短发,提醒道。

  恩瑾了然,从纸片人上抽回视线,再次投向木桩,道:“邪术。”

  其他人看向他,等着听解释。

  “希伯来圣经里有位力士参孙,力大无穷,他曾经对他的情妇透露,如果将他的头发剃光,他的力气就会跑光,软弱得如同普通人。后来,参孙的敌人利用这个弱点捕获了他。”恩瑾看着木桩出神,一边朝其他人娓娓道来,“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在很多文化里,头发往往被赋予了抽象的意义,成了一个人力气和灵魂的象征。师傅所谓的能帮忙生出力气的东西,实际上就是指玩家的头发。”

  “恩老师。”薄晔说,“你怎么什么都懂?”

  恩瑾环抱着双臂站立,道:“多读书,少聊骚,你也可以。”

  薄晔瞥他一眼,淡淡道:“……要不要叉会儿腰?”

  可把你自己给牛逼坏了。

  顾萌想了想,问鹤脸师傅,道:“师傅,纸片人是谁给你的?”

  “清早一过来就看到这纸片片贴在这儿了。”鹤脸师傅抡起胳膊转了转肩膀,声音听起来比前两天要轻松,“我感觉今天状态特别好,就连干活都比平常有力气了。”

  师傅的话验证了大家的猜想,看来,修桥的进度取决于玩家死亡的速度。

  潘彼得小声咕哝:“汪老板其实是被铁锤给锤爆的吧……像一根木桩似的。”

  *

  虽然知道了重要线索,但众人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最怕遇上这种全员只能存活一人的生死局。

  走在青石板街道上,薄晔牵着唐止的手落在人群后方,闲聊道:“Candi,怕吗?”

  唐止垂着脑袋看脚下的路,摇了摇头,而后又诚实地点点头,轻轻甩了甩两人相牵在一起的手:“虽然订下了不会抛下彼此的约定,但死亡也是分别的一种形式吧,还是最无能为力去改变的那一种。永久地沉入黑暗,再也看不到喜欢的薄晔,光是想象都会觉得很悲伤……”

  说着,唐止抬起头,偏过脸看向身旁高大的男人,清亮的眼睛微微弯起,如同窝着一汪春日里的水池,他道:“我可是做好了跟你共同生活到一百岁的准备,万一现在就遭遇了什么不幸,总觉得生命太短暂了,跟你相处的时间更是短暂,怀有这样的心情所以才会感到害怕。薄晔,我想要更多更多,不奢求永恒,但也不想就这样结束。”

  薄晔看着坦白得近乎可爱的恋人,心中涨满柔软情绪。“真是要疯了……”

  他没忍住揉了揉唐止的脸蛋,安慰说:“到目前为止,很多线索没展开,肯定还有其他过桥方式,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像是要让唐止安心,又像是要验证自己的猜想,薄晔对着前方唤道:“顾老师。”

  “嗯?”顾萌一边走路一边回头看去。

  “这次也会有最优解吧?”薄晔轻笑着问他。

  顾萌的视线朝下垂落,又很快抬了起来,看向后方的薄晔和唐止,如同承诺那般道:“有。”

  他转回头,目视前方:“我说有就有,所以不必担心。”

  *

  早餐吃了一半被打断,到了半上午的时候,众人虽然都没胃口,但肚子却是真实的饿了。回去怕见血,到时候更吃不下,于是他们在距离丁宅两条街的地方随便找了处地方吃东西。

  身上都没钱,只能刷脸,这种事自然就交给大帅比薄晔了。

  顾萌等人坐在街边的一张简陋桌子旁,看着薄晔跟那个戴蛇脸面具的大娘套近乎。

  “有件事我昨天就想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顾萌环顾一圈热闹的市井,街边路上行走着的,店里坐着的,无一例外地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他道,“这个古镇里,没有年轻的女孩。”

  经他提醒,其他人都怔了片刻,随后纷纷看向周围行人。

  潘彼得一边打量一边挠着后脑勺,奇怪地“嘶”了一声:“哥,你还别说,真是这样,一眼望去好像全是男人。”

  虽然都戴着面具看不清脸面,但通过服装很好辨认性别。

  莫春英禁不住摸摸自己的脸蛋,道:“从昨天到今天,我这种年纪的好像真的没遇上过。”

  “除了男人就是大娘大婶。”恩瑾支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街上走过的行人,道,“还有就是像丁宅里的那个老太太,新鲜的黄瓜大闺女确实少有。”他转而看向前方,低柔的嗓音含着些微不耐,“薄晔还没好吗?跟大娘谈什么谈那么欢?我孩子都快生出来了。”

  顾萌看向他,说:“……你给我忍着。”

  这话刚说完,薄晔就端了两只碗走来了。他将一只瓷白的大碗放到唐止面前,一只放到自己面前,落座。从竹筒里抽出两只调羹,拿热茶水冲了冲,淡淡道:“大婶只给了这个。”

  众人一看,碗里装的是白生生的豆花。

  “啊……”潘彼得神色复杂,失望叹气,他摸摸肚子,道,“晔哥,没其他的了吗?这也太那个什么了……”

  即便馋嘴如潘彼得,此刻看到豆花也反胃。主要是早上汪老板爆头的场景过于有冲击力,现在看到白白的、滑滑的都豆花就能联想起脑浆。

  “不给钱还要求那么多。”薄晔甩了甩调羹上的水渍,给了唐止一个,顺便对潘彼得道,“忍不了的话等中饭。”

  潘彼得的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两声,他咽咽口水,没再说什么。

  老板娘陆续将剩余的几碗豆花端了上了,末了,将一大盆红豆放到桌子中央,慷慨道:“请你们的,到时候别说大婶我小气。”

  “谢谢。”薄晔刚要开动,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看向老板娘打听道,“老板娘,不知你听没听说过丁家大小姐,名叫丁香。”

  老板娘戴了副蛇脸面具,涂成金色的眼珠子看着很淡漠,嘴唇上探出一根鲜红的信子。她将破破烂烂的抹布折叠了两下,阴阳怪气道:“当然知道,镇子上谁不知道她呀。”

  恩瑾凭借直觉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他停止倒腾碗里的豆花,看向蛇脸老板娘,轻笑道:“怎么?丁香大小姐这么有名?”

  “可不是。”老板娘微侧过身,腿上换了边重心站立,压低些声道,“整日里抛头露面,跟老板们去酒楼吃饭,上剧院听戏,美其名曰叫做生意应酬,不过谁都知道私下里干的是什么勾当。丁家的布料生意在她手上倒是做得风生水起,不过她也把丁家二老的颜面丢尽了。”

  莫春英敏感地拧了拧眉,看表情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她现在还经常应酬?”顾萌回想起丁家佣人的话,道,“听人说,嫁人后的丁家小姐已经不怎么过问生意上的事了。”

  “对,对,对。”老板娘朝顾萌扇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道,“前些年嫁人后就安分多了,很少出来走动了。”

  “嫁给谁了?”顾萌问。

第94章 金曜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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