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八方剑和长刀撞击在一起,金戈划出金石之声,一瞬照过两双冷亮的眼睛。

  寒风刮过头魁上的红缨,卷来空气中的血气和厮杀呼喊,周遭的一切是战场。厮杀令人血沸,但这对视的两双眼冷得如天穹下的飘荡的白幡。

  王储厮杀的场所是皇宫,也是家。

  兵刃擦过对方的兵甲,郁王的肩膀出了血,三公子的甲被削掉了一块。

  两人拉开了距离,八方剑垂地,楚思坤问他:“为什么留力?”

  “结局已定,不是么三哥?”他收势反过刀,肩膀上的血滴落在刀身,长刀起势指向人,面无表情:“何况,我同情你。”

  八方剑像是烫着了一样,握着它的那只手指骨发白。

  “带着同伴流耻辱的血,背弃自己的道感觉怎样?”

  楚思远眼里划过刀光:“可即便牺牲了道,你的主也保不住。”

  剑刃劈来,长刀格下,楚思远看着他泛着血丝的眼睛:“三哥,收手吧。”

  皇宫一片混乱,楚思坤带着他的士兵竭力搅浑这一场不光彩的战争,任由私心发作。而定王披上一层伪装的兵甲,在掩护下离开了皇宫,死士护着他,想将他护送到南地。

  “官道已经被封死,公子,趁着长丹混战,我们走地下的密道。”

  他应了一声,神情漠然得似乎置生死于度外。

  地下的甬道拥挤,他卸下不方便活动的兵甲,身上着的是一件墨紫王袍。他抓皱这收到的贺冠服,指尖掠过左心处时抚到那绣得细密的龙首,黑暗里喘息如濒危的困兽。

  死士在这时停下,他们拿刀鞘敲击甬道里凭空出现的铁壁,低头仔细核对长丹的地下密道御图,确认了这铁壁是新加上去的。

  世家铸的路被封了。

  死士停住,沉沉地说:“公子,此路不通。”

  他听到这时却有一种奇异的畅快。

  他想自己或许真的是疯了。

  “离开这里,去城门。”他压抑着扭曲的疯狂,手指松开紧攥,将那兵甲再度披上身,“潜入驿站,挟持言不归为质。”

  他就是疯了。

  死士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活路,所有人都追随他至死。

  这一支不要命的毒蛰一样的队伍从昏暗的地下出来,一路从暗杀到明戮,逐渐逼到守城处。

  不归在驿站的大门口驻立,背上的弓安静地蛰伏着,和箭壶里唯一的一支秘箭沉睡。她看着有些阴沉的天空,风灌进衣袖掠夺温度,忽而自言自语:“入冬了。”

  负责速跑传递驿站城门两处消息的士兵跑到不归面前来:“殿下,有个书生在城外请求入城,称是您的故人,敢问是否放行?”

  不归微楞,这等关头来访旧的故人?

  一旁的袁媛耳朵忽然一动,转身冲她低声:“殿下,有人来了!”

  空空如也的长丹街道忽然响起马蹄声,不归抬眼望过去,腥风似乎瞬间要刮到人的脸上来。

  当年签订休战契约,也是在这里。只是等候的是定王,策马来的是帝女。而今不同世,因果还在。

  果然来了。

  另一个士兵火速赶过来报信:“殿下!前方有敌,贼数悍勇,请殿下移步城楼上避难!是否调城上士兵护持驿站?”

  不归整了整长弓,风刮得眼睛睁不开:“不退。拦住他们,冯氏贼寇一个也不能放走。”

  话音未落,一支箭破空而来,凌厉地钉入士兵的咽喉,热血溅了她半边脸。

  “殿下!”所有人立即持盾围到她身边来,拼命地护着她退进驿站。

  不归擦过淌到下颌的血,再抬起头时,那一支由亡命之徒组成的叛贼队伍已经逼到了驿站外围。

  郁王留下的士兵被调去守城门,驿站的防守并不严密,但城门与驿站不远,若真要撤到城楼并非艰难。但直到这时候,一旁的袁媛才发现言不归为何不肯撤。

  这一队人武艺高强,目标尖锐而阴狠,射出的箭都钉在了言不归身边的亲兵上。

  定王根本不打算攻城门逃离,他的目标只有这里的一个人。目标在哪里,他就杀到哪里。退到城门,万一剩下的城防军当真拦不下,那才是最糟糕的。

  “疯子。”

  袁媛拔剑劈下一支箭,虎口震麻,还未再挥剑,人已经被推到了身后。

  那些疾速射来的箭矢刹那间都偏离了方向,好像这个又瞎又病的女人面前有着什么看不见的屏障一样。

  她抬起左手向后方下命令,声音定而冷漠:“退守城门,无论谁受制都不准开。”

  袁媛闭上眼,遵循命令退进驿站。

  风停,扬起的尘沙随着尸体倒地,她看清了这支败逃之师剩下的人数。不多,但威迫感依然极其重。大约是被逼到绝境的人,最后都有一夫当关的悍勇。

  一匹马将上前踏入驿站,她开口:“站住,下马。”

  袁媛从驿站内带出宛妗,飞快地说了一句“别开口”便将她拖到不归身边,刺刀威胁在她身前。朱墨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很快被血气覆盖。

  那人当真勒住了马缰,随后下了马,停在了驿站的门外。

  不归握住弓身,隔着二十步看向那人:“定王。”

  他顿了一会,抬手摘掉头盔,一身兵甲破损,现出了里面的墨紫王袍。

  他随手丢了头盔,目光扫过宛妗,死死盯住了前方的人,极重地从肺腑里磨出爱憎交加的嘶吼:“言、不、归。”

  “叫长姐。”她这样回应,“英灵未散,父亲还看着。”

  楚思平的神情骤然狰狞,无性的绝望压垮了理智,他抽出马辔上的箭矢上弦。不归不躲,看着那一支箭沉沉搭上,最后却只是歪斜着擦过白袖。

  她看着他刹那间红透的眼睛,却是笑了,几不可闻地说:“……如今是你对不准了。”

  楚思平抬起弓,手背上血滴蜿蜒,指尖像系住了重物。

  少年时的委屈压抑到如今,掺着那些不敢求也求不得的爱恋,逐渐演变成这样面目全非的爱憎。

  他缓缓开口:“十四岁,我和他打架,你散播我欺负他的谣言。十五岁,你推开我的手。十六岁,你在朝堂上给我难堪……后来,你用一件弱冠衣和一千金,废了我所有的念想。”

  握弓的手揪住了心口,狠力按着破损铁甲下的弱冠衣。他说了许多,不过是为最后一句:“你负我。”

  不归垂了眼睑,语气自然不过地接上了他的控诉:“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贴身婢女取一个萍字么?”

  他心里癫狂的漩涡被这轻描淡写的一问按住。

  她风淡云轻地笑:“少年时,我有三个表弟。人人以为我最疼不羁的二弟,你也这样觉得,是么?”

  楚思平脸上的面具忽然崩塌。

  “可我最喜爱那温雅的孩子。他聪敏,好学,我喜爱这份旗鼓相当,最喜欢与他一同读书临帖。我觉得他与我有相似之处,骨子里都是傲与狂。手足之外,更有知音之意。”

  “我喜爱这弟弟啊。”

  她的眼睛浑浊起来:“喜爱到,把身边婢女的名字取为萍。那些不愿外露的喜爱,轻飘飘的,放在旁人不必深究的地方。”

  不归攥紧弓弦:“即便后来两厢对敌,我也愚蠢地相信着手足二字,我对着这最喜爱的手足拉不开弓。”

  他没有将最后一句听入,只是攥着弓背嘶喊:“如果——!”

  “没有如果。”她截断,“但如果还有来世,平儿,你我不要做手足,不要做敌人,最好不过陌路人。”

  来世我们要做红尘里的陌路客。最好天涯海角两端,一生不相识。倘若因今生业障而得擦肩,也要一人风轻,一人云淡。不必回首,红尘中便草长莺飞依旧。

  你我只需做春天里的落英,飘向不同的归途。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那些话语化成熔浆倒进他耳朵里,烧灼了筋骨血脉。

  再抬眼时,她的弓拉开了,那支致命的箭上了弦:“我们都不无辜。平儿,长姐是来讨债了。”

  “楚思平,叛国逆贼,冯宛妗,罪人之妻,你们活不下去。”她冷静地将弓箭对准他,“你只能受死。”

  他从奔溃里挣出手,也抽出了压在箭袖里最独特的箭。箭头淋淋泛着桃红色,他看向她时眼泪夺眶而出:“放了妗儿,唯独她,唯独妗儿……否则……否则我拖你一起下地狱。”

  “试试吧。”她的目光掠过涂了困相思的箭尖,沉沉地看向了他:“长姐箭术不如你,依然敢赌。”

  楚思平的指尖被弓弦勒出了血滴,嘶哑着:“放了我妻……长姐,放了她!”

  她却平静地吩咐:“动手。”

  袁媛握着刺刀刺进宛妗的心口。

  “住手!”

  弓弦绷到极致,命运的箭矢射出,震出了铮鸣的刺耳断裂声。

  鲜红的罂粟怒绽。

  楚思平没有低头去看那支毫不偏移刺进心口的箭,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被自己手中的毒箭擦过左臂。

  而她依然神色自若,于诛心一道的造诣登峰造极。

  不归按住手臂,白衣上有细微的血丝蔓延,目光只在定王的心口上。

  这一世,换她箭无偏移了。

  那弱冠衣的心口上,用了玄磁的线严密做绣,确保无论射箭人准头多么不好,那支秘铁打造的箭矢也能循着致命的引力准确无误地刺入心口。

  她垂着眼睑向他走去,最后来到他面前:“长姐自然要负你。这是因果,累世的孽根。”

  他的意识极快地流走,麻木代替了死的痛苦,最后脱力地跪在她面前。

  守城军杀向定王余孽,不归在厮杀声里轻轻拥抱他,随后果决地拔出他心口的箭,血溅上白衣如芍药。

  她抓住微微酥痒的手臂,看着倒地的定王沉声:“楚思平死了。”

  袁媛松开宛妗,来到她身边复命:“定王妃亦死。”

  守城军肃清定王残党,众目睽睽之下,在场的人都看见定王被公主亲手杀了。

  这就是她要的。

  倒在地上的楚思平视线模糊,最后看向了倒在二十步之外的表妹。红色在她皓腕边蜿蜒开来,他还未对她说任何一句话。

  不归松开捂住左臂的手,向袁媛做了一个更果决的手势,立即有侍卫上前去处理定王夫妻的尸体。

  她背过身闭上眼,守城的士兵赶来,急吼吼地行军礼:“殿下!您没事吧?”

  不归应了一声,睁开眼时满目平静:“没事。定王妄想逃出长丹,现已诛——”

  她还想再说什么,声音却忽然被掐断。

  前所未有的心悸肆虐,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沉重的马蹄声从街道传来,沉重得犹如一场风暴。士兵们循声望去,齐齐呼喝了一声将军。

  但袁媛却在山呼声里听见了言不归哑声的“夫子”。她匆忙拨开人群赶到她身边,看见一行血泪从那异瞳里蜿蜒了下来。

  “我看不见了。”

  没有苦主。因果携带劫数,以这样微妙的方式迂回降临。

  她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低低说:“……鱼儿,我看不见了。”

  *

  郁王协助康王肃清了皇宫,最后抓获了冯家一干叛贼。

  “三哥呢?”楚思远挥退要给给他包扎伤口的人,一点也没有作为伤号的自觉,只顾追着思鸿追问。

  思鸿把他按了回去,低声道:“托你的福,押下去了。他身份特殊,怎么处置以后再商定。”

  楚思远闷嗯了一声,又挥走医者:“定王呢?冯氏一族都逮住了吧?既然结束了,我走了。”

  思鸿按着他刚要回答,罗沁风一样冲了过来:“王爷!!”

  思鸿立即转头:“都说了叫我郎君——”

  罗沁径直扑到楚思远面前,声音变了调:“定王最后去了太医署!他带着忘春出的宫!”

  楚思远的耳畔炸开,猛然起身推开这对夫妻往外飞奔。

  楚思平逃出了皇宫。

  带着能杀死言不归的毒。

  骑兵在他身后紧追,李保大声呼喊,他只顾疯了一样地策马。

  他从未像这样疯过。

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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