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开景十六年的除夕,楚思远是被爆竹声吵醒的。他昨日玩得累,今天几乎要爬不起来,还在外头声响大作的爆竹把他撵出了被窝。他迷迷糊糊地在林向的哄声里起来,洗漱完精神了会,又站着由他人给自己换衣裳,那礼服繁琐复杂,直叫他站得东倒西歪。

  等终于捯饬完,他睁开眼对上镜子里的自己,与之面面相觑,愕然了好久。

  那衣服以白为缎里,衣襟绣金云,两臂缠飞龙,正中九条金蟒腾跃,镶金石绽龙云,贴赤玉束绦带,发缨金玉兼具,缀东珠以盘,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奢华。

  他不安起来,竟不知镜里人是谁,扭头追问道:“阿姐呢?阿姐在哪?”

  “殿下早早起来啦,正在开笔写字呢。”

  他急急跑出去,只见正殿里摆着桌子,众人正围着,她含笑敛袖执笔,罗沁在一旁拿着那大红纸,每写完一个就帮着把纸拉过去一点。

  “好了。”她写完最后一个,停笔笑道:“大功告成,孤来亲自挂。”

  抬头却见一个锦衣秀美少年在门口呆呆杵着,不归朝他招手:“醒了?过来啊。”

  楚思远却是有点吓着了——他从未见过她穿红衣的模样。

  这半年来她穿过许多种华服,各色皆有,裁剪与花样都是偏向简素的,妆容也是浅匀淡描的,故而总给人一种清冷素淡感。如今一袭金线朱雀红裙上身,长眉入鬓,火纹赤花钿点眉心,惊世的美貌与独一的冰蓝凤眼咄咄逼人起来,叫人见了一眼便要被之灼伤。

  他没走过去,她便走了过来,素手轻抚他额顶,笑道:“鱼儿今日可真精神,有公子风采了。”

  楚思远捂住鼻子:“阿……姐,你别对我笑了……”

  不归捏了他脸:“大过年就说胡话,给阿姐笑一个,不然不给你压岁钱。”

  “小姐,你和小公子一起来挂这对联吧,好兆头呢。”茹姨和大伙儿各捉着对联的边沿,沾沾喜气。

  “这就来。”不归拉他过去,素手薄凉。

  他们来到正殿门口,对联已让人裱在框里,只等一宫之主来持杆挂起。两联写得循规蹈矩,横批却是“江山我寄”,压不住的傲放。

  不归捉着他手一同持杆,将那对联挂上,横批挂在广梧宫三字的牌匾下,喜庆欢腾之气骤然喷放。

  她在他耳边笑道:“鱼儿,新春同乐,来年请多指教。”

  楚思远一抖,眼眶湿润了:“阿姐。”欲说肝胆肺腑,她却又兴冲冲地去挂爆竹,挂完一溜烟回来,茹姨拿耳棉给她塞上,她还捂着耳朵,弯着眉眼看岁除爆竹。

  楚思远挨在她身旁,爆竹作响,花猫吓得跳到他头上。等停了声,他仰首想和她说话:“阿姐,我……”

  周遭众人却异口同声来搅和:“奴婢/才恭祝殿下生辰喜乐!祝殿下岁岁无恙,年年安康!”

  楚思远呆住了。

  罗沁端来玉盘,不归笑着从中抓起金花片:“多谢诸位与不归同乐!”

  金花片这就抛去,宫人们哄闹着接住,广梧宫内喜气洋洋。

  不归捻了一片给他:“给你,收着玩儿。”

  “今天……是你的生日?”楚思远要抓狂了,为什么没人告诉他?!

  不归颔首轻笑:“今天有得忙呢,阿姐还得去盘发,你先吃点东西,待会和我一同去祭拜,记得跟紧。”说完又进里屋去了,留楚思远在喧笑里凌乱,不住恼恨自己一无所有,没拿得出手的好礼物,只好抓下盘踞在脑袋上的花猫撒气。

  林向抢完金花片后转身全给了萍儿,两人高兴地过来:“小公子饿不饿?厨房里还有好几屉玲珑蒸饺呢!”

  楚思远点点头,看着他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抓着小雨自言自语:“原来皇宫里过年也这样热闹啊。”

  不多时蒸饺上来,萍儿说:“殿下嘱咐您得吃多点,不然要饿的。”

  他夹了一个饺子入口,委屈地问他二人:“你们怎么都没有告诉我今天是阿姐的生日?”

  萍儿和林向对视一眼,同笑道:“都以为您知道哩,要不怎么说年关是大事呢?今年更是要紧,殿下生辰靠后,明天虽说就年已十六,但今天也才满打十五,故此今天还是咱们殿下的及笄日。到了晚宴,那才叫一个热闹呢。”

  他听此更加震惊,冷不丁地牙齿一磕,险些把舌头咬伤,吐出了一枚金铜钱。

  宫人们见状都祝贺:“小公子来年一定福星高照!”

  楚思远大着舌头:“借你们吉言啊。”

  宫人们突然又骚动了:“殿下出来了。”

  他按着腮帮抬头,又发直了。她在红裙外再披一件红霞长衣,长发挽上大半,盘成飞仙式样,只一缕垂在背上。华丽的花胜雀钗簪了大半,未打耳洞,以量耳定做的耳勾戴上了,雕花镂金耳勾自耳翼蜿蜒到耳垂,垂下朱羽耳坠,一身又佩带了许多稀世首饰。不顾盼已生辉,姝颜压河山。

  她袖手而来,朱雀红袍曳地,烈火重生踏回,每一步都落在火焰里,不严自威。

  楚思远就那么呆傻地看她走来,听不见也说不出话来,呆呆地任着她牵过自己的手走出广梧,走向皇室拜祭的太祀殿,每遇一人便收割一处惊艳。

  早上祭祖,祀孔,叩天地,一直拜到晌午才用点膳,完毕后又接着祭拜各处神佛,辗转各处未停,到傍晚时才各回各宫收拾,预备年关之夜前朝后宫同摆的大宴。

  不归素来畏寒,此时内衫也隐隐染了汗,一回广梧便抓紧时间去浴热泉,预备换另一套内敛些的华服。

  “虽是真累,却也真心高兴。”她枕着青石上放置的毛巾喟叹,“不知不觉,竟也大半年了。”

  茹姨轻轻擦过她后背浅粉的疤痕,又给她揉着头部穴位:“分明是一晃十五年,当初那么一丁点大的冰雪娃娃,如今已出落成这么个美人了。”

  不归苦笑:“什么美,不过是堆妆描画出的皮囊,还是天然轻松地丑着来得舒服。”她抬眼看茹姨,诚恳道:“十五年,不归承蒙您照顾了。”

  茹姨看着她温润的左眼,不知是感慨什么,鼻子渐渐生酸:“小姐怎么说这个。”

  “从我记事起,您便如母亲一般照顾我,茹姨,您也是不归重要的家人。”

  茹姨眼睛也酸了:“照顾您是老奴本分,您说什么呢。”

  “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更好地护着我的家人,如何不重蹈覆辙。”不归喃喃,“茹姨,我已长大,您也是才干卓绝的女子,不必再以我的日常琐事为要务了,我想给您另一番天地。”

  “小姐,您这是说什么?”

  不归见茹姨惊愕,便笑着岔过去:“以后我再和您细说。”她从热泉里出来,茹姨伺候着她着装:“你母亲及笄时,我也是这样伺候她的,小姐,老奴没有什么才干能力,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期盼您一生安康,寻得良人,一辈子幸福美满,好歹……将您母亲缺失的那一块补上。”说到这,却是哽咽了。

  “会的。”不归轻而坚定道,“茹姨,我们这一生都会安康和乐的。”

  她想,自私点也罢,今生若不能寿终正寝,好歹请让我走在你们之前,休再徒留我零落偌大的风雨人间。

  不归回观语再作修饰,发饰与白天差不多,留一缕发在背,换了另一身简素些的朱雀红裙出来,适时天已黑,已有隐约丝竹声传来,想必是教坊司在排演曲目。

  他也沐浴完换了身石青蟒衣,头发已能编着好几股发辫作一个小髻,以青缨并贯珠朱簪束着,正一人坐门槛眺望天空。

  不归唤他:“鱼儿。”

  他立即转身起来,眉目初显锦绣:“阿姐。”

  不归凝望他,见他站在正殿门侧,门外火树银花伴细雪,正沐浴在红尘人世中,那般青稚又茁壮,灼灼逼人的明亮。

  她展了笑:“来,阿姐给你个东西。”

  楚思远快步走来,她打开罗沁呈来的盒子,取出一支稀世发簪,万般珍重地簪入他发髻:“此簪名童子报平安,谨此以表阿姐予你的祝愿,平安百岁,岁岁顺遂,年年纵欢。”

  楚思远眼眶集了水光:“阿姐,你平安,我便平安。”

  不归莞尔,握了他手走去:“是,和阿姐赴宴去吧,叫他们都晓得你我姐弟休戚相关。”

  除夕之夜,郡主生辰,太清宫灯火通明,四位后妃挨坐,着各色华服,只有柔妃穿件素淡的镶蓝白裙,只上一点淡妆。

  另一边按爵位落坐宗亲贵族,其后才是朝中一二品官员及家眷,刘宰相、淑妃其父冯太师与其兄冯御史、六部尚书、柔妃其兄陈大将军等等都在其位,还有一些得额外名额赴宴的,如淑妃其弟冯观文、姜户部堂亲也即丽妃表亲的姚左牧、宰相之子刘采仲等,几位初露头角的荫族青年才俊也在场。

  不归携楚思远进太清宫时引起了小规模的骚乱,一是从前年关她都佩戴眼罩遮左眼,今年大显先天之疾;二便是她身边的男孩,传闻已久的私生子总算出现人前,识宝者更是看清了他头上的童子报平安发簪,不由得更令人信服陛下对此子的宠顾。

  宗帝见这姐弟进来尤其高兴,笑着朝他们招手:“不归,快来这儿坐。”

  不归的席座只在宗帝下方,从来都凌驾于后妃之上,和威亲王对应,然而今年那座位后边还多了一张,显然是给私生子备下的,众人看着这一对玉女金童缓缓上前落座,眼神俱是变了。

  如此一来,那私生子竟是排在了三位尊贵正统皇子之前。

  冯御史职业病差点要犯,被帝师冯太师摇摇头制止了。

  宗帝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欣喜,开口道:“今日诸君在场,除夕佳岁,朕有盛事宣布。”

  众人了然,这是要当众封皇子了。

  “其一,朕后宫新纳姚氏女为丽妃,姚氏贤淑聪慧,特委以凤印代掌后宫之权,形同副后。”

  满座受到第一轮震惊,姜户部激动得差点后仰,冯家人脸色有点不好看。

  姚蓉上前行礼,在座女子一见尽皆吸气,男子的大半双眼发直。宰相家的公子刘采仲望着她,眼尾不易察觉的湿润了。

  “其二,朕有幼子流落民间,今朝才迎回宫,特此封正立名。”

  不归示意他上去,飞快轻声道:“嘱咐的都记着吧?别紧张,我看着你呢。”

  楚思远心中一暖,深吸一口气,遵照先前的叮嘱,端正上前撩起前襟跪下。

  “依不归之取,朕赐你名楚思远,养于广梧,望你行远自迩,不负汝姐所托。”

  满座受到第二轮震惊,真有这种操作?

  楚思远解过宗帝递来的皇子令,朗声:“儿臣定不负父皇、长姐之心。”

  “其三,今日乃吾妹之女不归的十五岁生辰,”宗帝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朕思虑良久,今特告天下,认不归为长女,封为公主。”

  满座哗然,冯御史坐不住了,当即上奏:“陛下!此举使言驸马之族无后继,乱皇家宗庙,实在不妥!”

  威亲王爽朗大笑:“老臣倒是觉得此举甚好,不归乃是易月独女,即便来日出宫承言家的嗣,也还是要出嫁归夫家的。她自幼可是陛下亲自带大的,就是认作吾皇之女,封高身份,又有什么不妥?”

  慧妃也笑道:“臣妾也以为此举甚妙。”

  柔妃点点头,四字锁死:“天子家事。”

  三朝元老开口,陈大将军附和,底下便有一些大臣接口,冯御史孤掌难鸣,还想继续争辩,又被太师按下了。

  宗帝颔首:“皇叔知朕,吾儿不归,你上前来。”

  不归这才放下把玩的玉杯,在茹姨发白的脸色里、楚思远错愕痛苦的视线里,安然起身来到御前,朱雀裙轻提而跪:“儿臣拜见舅父。”

  宗帝似喜似悲,贾元呈上龙盘,宗帝亲自取过上面的雕龙步摇,下了龙椅。

  不归将垂在背后的一缕发捻到身前,宗帝接过,亲自为她盘上这最后一缕青丝——

  “吾儿不归,生辰喜乐。”

  及笄的新生公主叩首:“儿臣叩谢父皇。”

  开景十六年末、十七年初,帝认侄不归为女,敕封公主。

  当是时,六宫钟鸣,天下共仰。

  不知道有没有小天使今天生日丫

  猫&鱼:祝平安百岁,岁岁顺遂,年年纵欢~

  全体:祝生辰喜乐!岁岁无恙,年年安康!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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