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来俗务也不少,不归放了些给姚蓉,摩拳擦掌地预备将手伸向外头。

  茹姨看着她递过来的账本薄子,哆嗦了好一会才磕磕巴巴地问:“小姐,这……我怎么可能……”

  “您放心,这账本上的是母亲封地万隆留下的私产,不会涉入宫银。此事我私下里也和舅父商讨好了,万隆已经多年没有楚家直系管理,我一直想派个得力的前去。您从前跟着我母亲,所学甚多,也是操办过后宫、公主府事宜的大管家,咱们广梧的采买、经济务也都是您在把关,不归相信您定能办好此事。一城之财务,拜托您了。”

  茹姨抖开那张契纸:“那这、这……”

  “啊,那也是我讨舅父要来的。”不归笑道,“您看那上面的印,舅父亲自盖的,只要大楚不灭,此契永远生效。”

  那是薛茹个人的废奴契。

  历朝以来,凡入宫为奴为婢者,无论其族家世如何,统为宫奴,直到出宫也没有脱去宫奴之身。有人抱为缺憾,也有人觉着皇家奴身份不错。而那些地位高些的宫奴,要不是一心伺主到老,就是配个宫中人继续为奴,彻底脱出贱籍的委实不多。

  何况薛茹这张契上盖的不是简单的内务印,而是传国玉玺。

  勿怪茹姨半天说不出话,泫然欲泣的。

  不归拉着她的手笑道:“踏出这皇宫,您便是自由身,可放开手脚去料理诸事。待得日后办好了,您大可将担子托给信得过的助手,去尝平生不曾尝之所愿。您为我母子操劳半生,不归无以为报,能先给您的就这个了。”

  茹姨又摇头:“小姐,这使不得……别说管制一城财务这大事,我不敢料理,后头这个也是不成的,老奴一去,谁人来照顾好你?”

  不归笑着把广梧宫牌交给她:“您是瞧着沁儿和萍儿长大的,她二人也算得您的弟子,如今也有您当年的风范,内外皆有条理,不必担心她们照顾不好我,且我身体已强健不少。再者万隆只在长丹之外,若得了空,您也可以随时回来看看我们呐。”

  茹姨还踟蹰,不归便敛了神色:“茹姨,不必我说,您也是深谙宫中生存之道的。自我成为思远名义上的养顾人,便不得不考量他日后的路。其他三个孩子的母族势力强悍,我除了得舅父疼爱能赖的太少,能用的臂膀更是少之又少,于情于理您都是不归的头号大将,若连您都推辞无能,我还能用谁?”

  茹姨动容,却又长叹了一声:“小姐吩咐的自该沥血去完成,可当今天下,有容女子立锥的条件并不足……”

  不归笑起:“您还记得我们在雁湾小镇遇见的阿翠吗?那个裁缝家的大嗓门女儿。”

  茹姨回忆起那当街大声宣传自家的阿翠,点了点头。

  “当时思远被诬陷进牢里,我暗地里托她去帮忙申冤,赖她一张好嘴才令众人服气,只此一条她便有恩于我。故而后来我担心她因得罪县令而日子不好过,便托人关照她们一家。”不归指尖轻扣,“谁知那姑娘争气得很,力批贪官之后趁势联合了其他裁缝店建了行会,生意是越做越大,字号越加响亮,甚至与江南的老派系对峙起来。她的伙计谈到她,无不称为女范蠡的。”

  “一个裁缝女儿尚且有此胆魄眼光,何以我们反倒畏手畏脚了?”

  “想要立锥之地,也得有勇先行,您说是不是?”

  正此时,国子监也在辩这个论题。

  有一少年说:“自古三纲五常不为桎梏女子,而是为女子指引大道也。”

  阿箬翻了个大白眼:“敢情女子只能沦为诸君附庸?圣人可没说女子只能一辈子困守门楣,后来人牵强附会,诸君却奉若圭泉!”

  两派辩了半天,夫子抚须观战,煞有其事地点头,窃喜于今天的工资领得轻松但又富有意义。

  少年人正是热血善学的年纪,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之外,虽是纸上谈兵,却也不乏些狂放之语,听得是叫人热血沸腾。

  比如思坤说:“待有一朝放开为将基准,坤敢放言,女子亦能为将帅。”

  ……虽然他后头就来了骄傲的一句:“比如我母妃!”

  思鸿道:“我附议,若放开女子束缚,女子亦可为官。”然后他涎皮赖脸地娇羞补充:“比如我心上人!”

  思平模棱两可:“凭才傲视群雄的,未必只有男子,更未必只限正常女子,有疾的也可以。比如……”

  对面一派满头黑线:“你们说的都是些主观个例,算不得大数!”

  陈涵听了半天,问一旁的少年:“四公子觉得呢?”

  楚思远点点头:“哥哥们说得有理,大哥说的最对。”

  陈涵轻笑:“可惜你们所提的例子确实过于主观了,说到底,只凭感情意会,于现实是无甚说服力的。”

  楚思远笑:“那不如我来列一列从前所见现实。先从在座较接近的士族来讲吧……”

  他自小随母颠沛流离过许多地方,见到的俗情地志不少,列举出所见来自有股泥土气息,吵吵嚷嚷的少年们逐渐安静下来,全听他不疾不徐地说幼年所见。

  “我曾经见过一事,有一个年轻秀气先生从外地到那村里去教书,其他夫子都赞学问好的。然而有一天,先生的帽子被个调皮学生扯掉了,散下那满头青丝来,大家才发现那先生不是生得女气,而是原本就是个女人。原先称赞她的人们全变了,都说她是粉头娼妇,教的是下九流的东西,为了不误人子弟,他们把那女夫子绑起来……”

  宛妗见他不说了,心急问:“然后呢?”

  楚思远笑弧微薄:“然后他们把她沉塘了。”

  众人一惊:“岂可如此迂腐血腥!”

  楚思远没接茬:“女夫子算是个落魄士族子弟了,再来说个农家的……”

  他按着士农工商的顺序说了好些见闻,其他人起初还义愤填膺,后来渐渐没声了。毕竟那等毫不讲理的原始蛮横事迹实在离他们太远了,在座都生于安乐富足的凤窝里,少年们最不济也能袭个爵,护住姊妹女儿不成问题,少女们又全是家中掌上明珠,生来便是受呵护的,自然永远不会理解楚思远故事里头的愚昧。

  “要说女子地位与男子相差无几的,我私以为只有那两类,当然只论个大半,不说那些出彩个例的,也不代表他人想法,只论我所见。”楚思远说,“第一类自然就是贵族大宦一类,族里开明,女子待遇甚至比男子还要好,她们也能正大光明地上学堂,比如我们国子监的各位小姐便是其中翘楚,我长姐更是疏朗不受拘束。”

  “另外一类,是奴族,三教九流之辈。”他想起自己的母亲,轻笑,“因为他们的地位已经比商族还要低了,再不能更低贱了,反而不论起差别来。”

  “这两类是天与地。前者是人上人,是供着的观音,后者是奴中奴,他人眼中与家禽玩物无异的,勉强称之为人的一族。”

  “以上,是我所见的各族女子。”

  满堂静默。

  最后是夫子抚掌打破寂静:“思远所论很是精彩,但诸位也不必入了魔怔,今天只是一场论题。好了,今日课到此结束,有所得的明日可交上来一篇策论,再各抒己见。”

  众人这才从阴暗里走出来,哄地散场了。

  楚思远扫了扫国子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那些偏见与苦难,于他们看来——也就是一场论题而已。

  陈涵拍他肩膀:“公子今日所说,涵获益匪浅。”

  楚思远神色放松了些:“那就不算白说了,谢谢。”

  陈涵想了想:“听公子最后那一番话,倒让人不仅感慨男女之异,还唏嘘世俗的各族尊卑。”

  楚思远饶有兴趣:“对,打个比方,涵哥你是贵族之子,又是少将军,如果有一天你打定主意要和个奴籍的姑娘过一辈子,你瞧世俗怎么说你?”

  陈涵眉毛一挑,桀骜道:“任他们说,我的事岂由得世俗做主?”

  两人相视大笑,楚思远再无芥蒂,笑说:“涵哥好胆气!”

  陈涵笑完又挥手:“不过你这比方没趣,我立志在国,这等为情执狂之事决计碰不上,也就做不出来。”

  楚思远哦了一声:“涵哥没有什么心上人吗?”

  陈涵耿直答道:“小情小爱,哪里比得上武学精妙、大国忠义。”

  楚思远没忍住,拍着大腿大笑起来。

  周围没走的三兄弟听见这话也笑,思鸿同情地拍一拍陈涵肩膀:“涵哥啊,原先我还羡慕你人帅才高,现在,哇,祝你余生幸福。”

  陈涵咳了几声,虽不知道自己的话哪儿出了问题,但也识相地闭上了嘴。

  大伙一起离开国子监,四个公子各向四个方向回去,楚思远路上笑完了,看了看周围,从怀里掏出张破破烂烂的纸,央求陈涵道:“涵哥,你在外面结交的人多,你帮我看看,画上这人你认识不?”

  那纸毕竟是撕碎过的,费力黏好后有些轮廓线条还是模糊不清,陈涵左看右看,皱了老半天眉:“没见过,瞧着是个天灵毓秀人物,我要是见过应当会有印象。”

  楚思远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小心收进怀里后,又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劳烦你再帮我看看这个,我读了这么多天的书也没找到这一章,你知道出处是哪吗?”

  陈涵这回一眼就看出来了:“楚辞中的招魂一章,国子监不讲这个,年份又远,也难怪一时找不到。”

  “招魂?讲什么的?”

  “唔……原书讽喻颇深,今人更多的是看重招魂二字,诸如有亲人、友人、爱人逝世,阳间怀念的人便念招魂,希望所爱从阴间回来入梦。”陈涵又不以为意,“当然,鬼神之说在人心幽微处,并不可信。”

  楚思远听不进最后一句,小心地把纸收进怀里,心里更加苦涩复杂了。

  “思远怎么问这些?谁人所画又谁人以书呢?”

  楚思远摇摇头:“对不住,我不好说。”

  陈涵也就不多问,护送他到广梧门口后拱手告辞去了。

  楚思远走进去,与一路的宫人们打完招呼,来到相邻的两斋面前。

  她就坐在门口的太师椅上,吹着一支洞箫,见他回来,浅笑了一下,又继续吹奏了。

  楚思远来到她身边,直接在台阶上坐下,看她纤指蹁跹,看她分明怡然放松,吹出的曲子却有难掩的孤寂悲怆味道。

  他看着她想,你记在心里画在纸上的,念念不忘写招魂的,是谁?

  今天是个重大日子祝愿放榜的学子们心想事成啊!!(好紧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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