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会试结束,翰林批卷批得昏天暗地,总监考的那几位反倒闲了。威亲王为免应酬和书生拜师去了他的封地昌城窝一阵子,宫里的公主殿下也难得地闲了下来,宫务分给丽妃,剩下的琐碎给了随侍罗沁,享受了一把安得浮生半日闲。

  萍儿正式升成了广梧宫的一把管家,一边管着一隅一边顾着瘫贵妃椅上的大爷们,总想亲自到其身边捶腿打扇、择果递茶,后来叫她袖手一挥,被赶去忙正事了。

  恰是午后,楚思远照旧去上课,不归抱着肥花猫,抚着那油光水滑的皮毛,眯着眼看屋檐外园子里的阳春生机,不知不觉便闭上眼,衔着一点怡然自乐的笑打起了盹。

  脑中的弦松开些许,就有钝匕来拨。

  她艰难地行走在黑暗潮湿的甬道里,一手按着心口,一手颤抖地抓着墙壁前进,口中念念有词,慢慢的,在生人禁进的墓墙上留下长长的红痕。

  她觉得走了有一生那么长,才来到了一口棺面前。血肉模糊的手抚过棺盖,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打开,遂背靠瘫下,机械地呢喃:“……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哀江南。”她喃喃,觉心中麻木,已垂垂老矣,没了什么波动。

  她安静地靠了一会,从怀里摸索出一小红瓶,语气有了些许雀跃,字面怨愤:“孤受够了。”

  湮灭前,是绵长的一声猫啼,荡了整个墓室。

  “思远。”

  “鱼儿!”

  不归皱着眉挣扎起来,拼命想要挣脱魇,偏偏眼皮如有千钧重负,不得睁开一星半点。

  幻境里冗杂纷乱,无数张面孔闪过,无数私语窃窃,还夹杂着压抑哭声,听了叫人共振苦痛,如鲠在喉,悲切难忍。

  “我不要功德圆满……”

  “只要天命斗转……”

  那声音沙哑沧桑,不归头骨如遭受刮剐,骤然挣脱了魇睁开眼,抓着椅侧咳嗽起来。往外一瞟,见天色尚早,口中的惊惶才按了回去。

  谁人……哭我?

  心口忽然一轻,一张硕大猫脸凑到了跟前来,不归又气又好笑,伸手捏了这魇的罪魁祸首,揪着它耳朵斥:“又顽皮!下回不准趴在孤心口上睡觉!”

  花猫清脆地叫了一声,扭头去咬她的袖口。

  不归拭去额头冷汗,捉了它的肉垫揉着:“你看你,肥滚球圆的,再吃下去可就变成花猪了,你从前的矫健身姿哪去了?”

  不归说着又晃了头:“不对,你如今好,这样好。”

  这猫前世也肥美,后三年迅速消瘦了下去,夜半还时常从窝里跑出来,钻到她心口边依偎着,她估摸着,应是失了主人,这灵物才大变猫性。

  不归丈量了它的身形,足要有当时的两倍宽,可偏偏叫人觉得它异常的可爱。她低头哈了它一口气,蹭了蹭它耳朵:“鱼儿要是像你这般能吃就好了,你真该分点膘给他……”

  那猫迟疑了一会,扭过去舔了她一口。

  不归便笑起来,左右无人,她便抱了它在怀里,看天看花看远方,喃喃:“你是个通人性的灵物,你看这广梧多美,这皇宫多宽敞,你那小小的主人就安顿在这天地里,和他的手足、朋友、青梅长大。你日日能看到他,见他寸寸脱胎,开不开心?”

  花猫亲昵地蹭了她的掌心。

  “吾家,吾舅,吾姨,吾友,吾一切所爱全在这儿,全在此时了。”她低下头,挨在它脑袋上,“谁也不能夺走吾爱之一……又有谁自愿要与孤对敌呢?谁要来敌,先饮孤血。”

  猫爪立即搭在她手上,仰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

  不归拢着它喃喃:“鱼儿是我今世的命啊。”

  花猫脊背直了起来,可一只白鸽撞进了猫瞳里,这肥猫一个激灵,猫瞳透澈,喵呜一声躬起了背,尾巴轻微一甩,瞄准了时机,嗖的从她怀里蹬了出去,直直向那胖白鸟扑去。

  不归被蹬得向后一仰,看那馋猫划出一道矫健的曲线,哈喇子对着那白鸽——

  天御信鸽一展翅,红爪踩在它脑门上,向下一压,优雅地收了翅膀,滑到了贵妃椅旁的桌上。

  “……”

  不归看了一眼摔个狗刨的肥猫,再看啄着白羽整理仪表的白鸽,莫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她从果盘里择了颗饱满的葡萄给信鸽吃,取了它爪上的小信笺,眯了眼睛瞧了几个来回,脸色有些难看。

  花猫扑腾着抓那白鸽,不归起身回去拟命令,不顾小雨抓着裙角撒娇,亲手放飞了白鸽。

  她随手夹了颗樱桃丢给它,有些烦躁。

  千算万算,也决计想不到,于尔征竟然不在进士的榜单上!

  谁能料到前世四杰之一、声名鹊起的探花郎、后来名动天下的于相,这一回连个进士榜的末尾都挤不进去?

  这位殿下烦躁地踱了几个来回,罕见地憋出了半句脏话:“仙人板板。”

  她走了一会冷静下来,记起于尔征那表现异样的手,琢磨了一会,预备趁着杏榜还没有大白天下,赌他一把。

  不归唤了萍儿来,准备换身庄重点的衣服去宗帝那儿请命。萍儿喜不自胜,细细匀开胭脂为她上妆,挑了件茶青烟云裙为她换上,还想挑一套配衬的首饰戴上去,不归挥手略过,提着裙摆便想出去。

  脚刚迈出去,宫人便上来回禀了:“殿下,丽妃娘娘来访。”

  不归一愣,脚尖只好换了方向,去了正殿:“请她进来。”

  不归先到正殿坐下,小雨还甩着尾巴在她脚边打转,惹她哭笑不得:“你要讨什么山珍海味哪里没有?怎的惦记只挨不到的鸟儿?瞧你那没出息的呆样。”说着就令旁人毫不留情地把猫叉了出去。

  没过一会,着镂金鸾鸿侧红裙的姚蓉进来,罗沁跟在后头,两人前后脚进来,广梧都亮堂了些许。

  “见殿下安。”姚蓉进来就行礼,神情有些急切,态度却是诚恳的。

  “丽妃请坐,不必多礼。”不归扬手指椅,又招了罗沁过去,“丽妃是第一次踏入孤这广梧,想来是有急事?”

  姚蓉吸了吸气,美目左右回顾,不归便抬手令闲杂人等退下,偌大正殿只剩三人。

  “沁儿不是外人,丽妃有事直说。”

  姚蓉起身来到她面前,庄严地向她行了宫礼:“妾身厚颜,有要事想求殿下。”

  不归安静地看了她一会,才亲手扶她起来:“求之一字,非万分要紧时刻不该说出,你再想一想。”

  姚蓉捉住她的手:“殿下,姚蓉求您了!”

  不归顺势把她拉到旁边坐下,推了一盏茶过去:“别急,慢慢想,慢慢说。”

  姚蓉只施了薄妆,急得鬓角隐隐有汗珠,越发的我见犹怜。

  “殿下,妾身不敢隐瞒。我方才得了舅舅传来的口信,他不知怎的,说有意要收拢我表兄姚左牧……进户部,”她蹙着眉,“舅舅荒唐糊涂,恳请殿下帮帮我,断了舅舅做法!”

  不归微微扬了眉:“虽是两姓,归根结底也还是九族同脉,朝堂官官相护同族扶持的事不少,为何你要阻拦姜户部提拔那表兄呢?”

  姚蓉焦急:“我幼时曾与表兄相处过一阵,深知他本性,户部不是他能待的去处,他的抱负也不在户部,舅舅要是一意孤行安排他去,那只会害了他!殿下,姚蓉求求您了,请您帮我一帮!妾身绵薄之躯,愿为殿下鞍前马后!”

  罗沁见她如此激动,不免惊讶起来,看向了自家主子,不知她要如何应对。

  却见盛妆的凌厉柔美兼容的主子缓缓扬了眉,伸出手挑起了丽妃的下巴:“丽妃误会了什么?自孤放权于你,你难道不是就一直为孤鞍前马后么?”

  “你有如此美貌,又有这般聪慧机警,孤不喜欢太有野心的棋子。如今你冒冒失失来求,就不怕孤以后宫不可干政之名治你的罪?”

  罗沁:“……”

  她自幼就跟了这主,最熟悉她的套路。想来主子是要先施威再加恩,给甜头之前抽抽几鞭子再说话。

  道理没错,然而在这么严肃对峙的交锋场合下,罗沁却有个不怎正经的念头:她想掰下主子捏着丽妃的那只手,隔开她俩,停止这“含情脉脉”的近距离对视。

  不知怎的……看着怪怪的。

  姚蓉睫毛颤了一颤,低声道:“我既然来找殿下,自然是奉殿下为主。深宫无门,姚蓉只求保住自身和同族性命,怎敢还有野心异心?殿下要是怀疑我的忠心……”

  不归见过她前世祸乱朝纲的模样,因此只是笑:“红口白牙,可谁人能看得懂丽妃的心呢?”

  罗沁仿佛看见一只猫舔着爪子,猫瞳收缩自如地捉弄一只金丝雀。

  “殿下……”姚蓉咬了嘴唇,“请您示下,姚蓉要怎样做,您才肯信我?”

  不归松开她的下巴,闲适地将她鬓边的发丝拨好,和风细雨地呵气如兰:“孤给你的不少,讨的也多——孤要你姚氏、姜氏全族的忠诚,无论将来朝局如何,尔等只能站在孤这一边。”

  “姚蓉还不能代替姜家,但姚氏一族,必定只为殿下所用!”

  “又错了。”她竖起纤细的食指,抵在姚蓉红唇上,“是只为四皇子所用。”

  ——

  楚思远豁然睁开眼睛,看见宛妗正端来水,旁边的人们同叫:“没事了!”

  他呆了一瞬,坐直起来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头,问:“我刚才怎么了?”

  阿箬:“你从马驹上掉下来了,吓死个人!”

  “晕了好一会,怎么叫也叫不醒。”宛妗给他水,“御医还没到,真把我们吓坏啦。”

  陈涵摸了他的腿和手:“筋骨都没事,幸好是小马驹。四公子莫不是中暑?”

  “吓死我了,你要出了事,姐非得掀出天来……”

  “别告诉她!”楚思远连忙站起来,“我没事,我这就回去,我要去见她。”

  众人手忙脚乱地扶住他,楚思远连连摆手,思平托了他一把:“你这样谁能放心?大哥送你回去。”

  这一出声,其他人都想跟上,众星捧月般的把楚思远围着去了广梧。陈涵有事,便只送到宫门口没有进去,其他人全护送上门兼拜访了。

  萍儿正和林向对账,忽然听人报说小公子带了朋友回来,两人就去接待,结果看见了乌泱泱的一群人,前头三位皇子、县主楚箬、采灵、宛妗,再加上小公子,正是七玉无瑕入广梧。刚被丽妃晃瞎不久,又被晃了一轮。

  楚思远追问:“阿姐呢?”

  萍儿立即去通报,没过一会罗沁从里头走出来,无视了兴奋得眉开眼笑的思鸿,向所有贵客行了一礼,亲自引了他们去正殿。

  七个少年来到正殿门口,看见了里间正座的公主和一侧的丽妃,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了一拍。

  楚思远两眼不见天下第一美人,只锁定了异瞳的正主,挣开了思平搀着的手臂,急急上前走去。

  没因坠马摔出什么毛病,却在这几步平地路程里绊了个趔趄,噗通栽在她跟前。

  不归下意识地扑去接,正被他撞了个满怀,微微后仰了些。

  她站稳,脱身于魇,失而复得地抱住他,轻笑:“回来得好急,鞋底抹油了?”

  他弯着腰环住她一把腰,躲在她怀里红了眼圈。

  你在我心上放了蜜,又搁了药。

  感谢那些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啊!!之前设了几次感谢没成功,手动给你们比心心丫!

  感谢洛墨小可爱、小园投喂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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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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