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归右手发抖,隐隐旧伤复发,眼前乍清乍模糊,最后握不住笔,手擦在宣纸上按住支撑,蹭出了凌乱的五道墨迹。

  “长姐!”思平扶住她手臂,却被推开。他愕然地空了手,又叫了她一声,声音里泄了委屈伤心:“长姐?”

  不归低头按住自己的右手,鬓角冷汗滑下,狠劲想堵住那个今生没有涌血的创口,直抓得手背由青成红。

  思平从她颤栗的肩头察觉不妥,当下也不顾旁的,上前揽住她的肩,着急去端详她的脸色:“表姐!你怎么了?”

  一个白影忽然冲过来猛力推开他,思平毫无防备,被一举推倒在地。他抬头去,看见名义上的四弟。

  他以一个极其占有的姿态把她拥在怀里,手捂着她弓起的嶙峋蝴蝶骨,下巴贴在她肩处,嘴唇挨着鬓角:“阿姐?”

  不归原觉得周遭空旷一片黑暗,忽然被人这样禁锢得近乎窒息,视野却无声无息被光所填。她在他肩膀上咳了两声,拍拍他的腰哑声道:“勒,松手……”

  楚思远冷眼看了思平一眼,才松了捂她后背的手,改抚她后脑勺,额头贴着她问:“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不归心悸未停,垂着睫毛只忍着:“没有……你怎么来了?”

  楚思远低声:“找你。”

  “宛妗呢?”

  他瞟向思平:“她在等大哥,说你和他研习书法来了。”

  不归唔了一声,回头想去看思平,楚思远却板着她后脑勺不让动弹。

  “……”

  她微冷:“思平,我没事,你先出去找宛妗。”

  思平咬了牙,阴沉不定地退下了。

  不归掀开眼睑看他,掩了疲惫,眸色定定:“松手。”

  楚思远逼近:“长姐,你命令完大皇子,又想对我吆五喝六了吗?”

  这货心里要炸了。

  他和她之间,主动亲近的向来是她,他至多握住她的手,偶尔亲近总是被她推开,知她不喜过多接触后也就按捺下了。方才却看见这二人亲不可分,也不见她抗拒,如今见她正常无事,也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却抵触自己,顿时妒火更叫旺盛。

  她又重复:“松手。”

  楚思远瞪了她一会,挫败地放开了手。可随后的却是被她揽进了怀里。

  楚思远发昏,忽然感受到一阵细密的颤抖。他不免有些慌,手脚不知往哪放:“怎么了?怎么了?”

  “鱼儿。”不归眼眶湿润,蹭着他的鬓角,不停地低声叫着。

  “怎、怎么了?”

  不归闭上眼,压声命令:“你听好,无论今后如何,不准站在我前面,站在阿姐身后,知道么?”

  楚思远不明所以,楞了一会,手掌再贴上她蝴蝶骨:“阿姐,你要把后背交给我吗?”

  “是护住你。”不归捂住他后脑,“我身前有千万人,身后有百万铁蹄,可前后八百里只一个你。你只管信我,依赖我,知道么?若遇危险,不准跳出来逞强,要知道你命即是我命,保全你自己便是保我,知道么?”

  “阿姐怎么说这个?”

  “阿姐……”不归抱紧他,低声道:“阿姐怕极了。”

  不知缘由,心却相通。楚思远心一瑟,禁锢着这一把细骨,说:“我也怕你,天上地下,最怕你。”

  门外,思平靠着青墙沉默伫立。

  午膳,五个主子落座,一桌气氛诡异,全靠思鸿在席间活跃,其余四人都神色寡淡。罗沁察觉气氛不妥,便去把小雨抱来,肥花猫迈着婀娜步子跳上楚思远的大腿,俩猫垫在他胸膛抓着扯着,抗议似的叫着,堂而皇之地撒野。

  宛妗先打起了精神:“它是不是饿了呀?”

  不归看了它圆滚滚的肚子一眼:“不至于,这腰围怕是已吃了两碟猫食。”

  思平问:“这便是那藏鱼的猫?”

  楚思远乐了,抓着两只指甲磨得浑圆的猫软垫道:“对,就是它,我捡到它的时候天下着雨,就给它取名小雨。”

  “小鱼,小雨。”宛妗笑开,跃跃欲试地夹了点菜,“我能喂它么?”

  楚思远抱了猫凑过去:“当然能,它就是头猪,给多少吃的都吞进肚子里。”

  小雨叼了宛妗给的食物,咀嚼完又开始不安分地挠着楚思远,脖子上的铃铛不停响。宛妗伸手摸了摸它,不归也探手去,花猫嗅到她的手却龇了牙,胡须偾张。

  思平出声:“小心!”

  不归换了手势迅速轻拍了小雨的脑袋:“没事,这蠢物不伤人。”肥猫被她拍得眯眼缩耳却又不敢反抗,便加倍挠楚思远,躁个不停。

  罗沁推开思鸿,也备感奇怪:“这祖宗最近也时常乱叫,也不知是怎了。公子您看,要不要抱它去看一看兽医?”

  楚思远任由它抓,托在怀里撸着,哭笑不得:“不用,这怂瓜只是……”他支吾了两声,不归在一边干看着,追问道:“怎么了?”

  “呃、呃,春天到了,它发……嗯。”

  三人一愣,而后目光古怪地看向了缠着罗沁的思鸿。

  不归暗笑,又看向了小雨,印象里的后三年,她与这猫日日作伴,却没见过它发骚。莫不是上了年纪,冲动劲过了?

  短暂午休后,不归把四个少年送到门口,刚要回去,却听见一声长姐。

  不归回头,见思平去而复回,下意识握了右手停住:“你怎么回来了?”

  思平停在她两步处看着她:“长姐,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思平想和你说一声,我待表姐之心,从来赤诚,无心冒犯。表姐还记得,去年深冬雪仗里,给我的承诺么?”

  不讨厌我、你我如初的承诺。

  不归对上他的眼睛,缓缓松开了手。眼前这个是思平,是大表弟,不是定王。

  她迟疑了一会,点头:“记得。”

  “一诺千金。”思平笑,“也请长姐记得,思平这一生,都不会与长姐交恶。”

  不归有所触动,思平已转身快步离去。

  她站在门口若有所思,这时倾鸾宫的大宫女佩儿前来:“奴婢拜见殿下,我家娘娘请您驾临倾鸾宫坐坐,不知殿下赏光与否?”

  不归挥手:“孤有要紧事,你且回你们娘娘,就说她心念之事已妥,请她宽心。”

  那佩儿一拜,风风火火地回去了。

  不归抬腿进广梧,罗沁扶了她的手:“殿下有何要紧事?需要奴婢吗?”

  不归拍拍她的手:“不忙。”

  楚思远下午是剑术课,与众人在离演武场不远的昌武馆集合,教授此课的还是京畿副统领郭鹤仁,此时老师还没到,他便挑了把木剑,和陈涵比划着。他这一边冷清稀落,思平那一边则是众星拱月,许多贵族少年都在恭贺思平的小舅得了文试第一位。

  楚思远往那边瞟了几眼,手背忽然被陈涵的木剑挑转,一个分神剑已脱手。

  楚思远懵逼:“……怎么做到的?”

  陈涵捡起剑还他:“你破绽百出,对付起来自然手到擒来。”

  楚思远起了好胜心,认真和他比划了几回,木剑频频脱手,手肘以下被打了好几下。他揉着手好不奇怪:“哥,你今天火气不小啊。”

  陈涵默不作声地盘膝坐下,擦了擦木剑,问:“还来吗?”

  楚思远坐到他身边:“歇一会吧,我得琢磨一下你的招式。”他手上比划,嘴巴却不闲着,八卦地打探道:“哥,蒹葭坊那位,还没着落么?”

  陈涵顿时停住了动作,哽了半晌,闷声道:“没有。”

  “你没见到她,是渐渐冷了热血呢,还是想见的心越发强烈呢?”

  “你问这个干嘛?!”

  “诶,别紧张噻,弟弟是想帮你哩。哥信我,我这人最守口,别以为我乡下人见识短浅,其实我于此道见多识广,没准能给你出点主意。你先悄悄坦白,怎么个心情?”

  陈涵憋得脸微红,他自小在军旅长大,正经的同龄朋友少之又少,左右旁观下来还真就楚思远看上去靠谱了一点。是以抠了抠木剑后,他小声道:“后、后者心情。”

  楚思远唔了一声:“哥,你栽了,你恋慕上人家姑娘了。”

  陈涵大震:“什、什么?我、我怎么可能!”

  楚思远拍拍他肩:“恋慕上一个姑娘,百般求见不得,就会抓心挠肝寤寐思服。小弟观你近日表现,绝对是坠入情网的。”

  陈涵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呢?我有个义兄,十四那年见了个人,一心就只认定那么一个人,锲而不舍地守了七年。情这东西最玄不过,叫人煎熬,也叫人快乐。”楚思远开导着他,“自心里装了一个人,哥不觉得,大千世界变得绚丽了无数、有了无穷斗志么?”

  陈涵抓起木剑,掩脸转身逃了。

  楚思远:“……”

  极品,真是个极品。

  他挠挠头,自己坐着无聊,便去找思坤练剑,思坤欣然接受,丢下侍读来陪他过招,他的剑势和陈涵相似,走的都是刚直霸道路线,但没有陈涵善于转势。偏楚思远歪招多,又汲取了陈涵的教训,试了好几个新招,终于胜了思坤一个回合。

  思坤咋舌:“四弟,你这进步猛了些。”

  楚思远不答,笑了笑,又瞟了那边的热闹哄哄,问道:“三哥,今天怎么那么多人围着大哥?”

  思坤眉飞色舞:“你还不知道?大哥的小舅得了科举文考的第一!从江南那边一路而来全是第一,很厉害的!真不愧是冯家的人啊,我还听说他每场科考都是第一个离开的,神思飞跃才高八斗……”

  楚思远本漫不经心,听到后面忽然绷直了脊梁,嘴上挑了个小流氓式的冷笑:“巧了,原来是一家人,都来觊觎我的猫了。”

  这时郭鹤仁来到,众人散开列队形,听老师如常讲了几句开场,而后见他气势如虹地示范了一番,随后就是两两练战。

  思平刚拾了剑,就听见一个含笑的声音:“大哥,我想和你切磋切磋。”

  思平手一顿,抬头将一张言笑晏晏的脸收进眼底,他也跟着笑起:“好啊,四弟。”

  燕回和其他宫人把茶水送进去时,正看见昌武馆列了两队,看着中间比试的人,不时有抽气声。

  她和站岗的宫人换了班,站在一边眯眼打量,看那两人难舍难分地打了好一阵,随后一把木剑飞了出来。

  郭鹤仁宣布:“第三回合,四公子胜。”

  这是第三次脱剑了,人群缄默。

  燕回看着那个握着木剑的少年,无声地鼓起掌来。

  楚思远拱手:“承让。”擦肩而过时,他听见他轻不可闻地说:“我让的你,不客气。”

  楚思远顿时火起,转身怒视了一眼,思平泰然自若,上前以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继续说:“所有人都是如此,看在不归的脸上,才百般纵容的你。你不过是个,寄生虫。”

  话落,他后退一步拱手:“四弟剑术灵活,兄不及也,深表佩服。”他转身而去,有旁人窃窃称赞大公子气度旷达,容人轻名,隐隐有此代领袖风范。

  至于四公子,到底是民间接来的,一股蛮横粗鄙之气挥之不去。

  楚思远盯了他一会,面无表情地退下,来到茶水供应处倒了一碗,喝了大半。

  “精彩。”

  他放下碗转头去,眼里起了笑和惊奇:“你怎么在这?”

  燕回竖起食指:“暂替的,可别告发我们。”

  楚思远端碗去:“累不累?喝一口,这里供应的东西都不错。”

  燕回眼里带着笑意,就着他手里的碗抿了一口,笑着轻声:“我刚才都瞧见了,你打得真精彩。”

  楚思远哼了一声,放了碗走到僻静角落坐下抱手生闷气。燕回跟着蹲下,又道:“我瞧你中途已经落于下风了,没想到最后竟反败为胜,真的精彩绝伦。”

  他环手斜睨燕回,动作神态比在广梧不拘和肆意得多,扬着下巴问:“真的?可别昧着良心哟,奉承我没好处,反要得罪老子的。”

  燕回将他的神色攫进眼中心里,笑道:“我发誓,不对思远说一句没良心的话。”

  楚思远低头笑了一声,再抬头时认真地看着她,忽然抬了手,踌躇地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只道:“你这家伙,真有意思。”

  燕回已看见他手背的浅青,不由得追问:“手怎这样了?”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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