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楚思远一直待到将近未时才回广梧去。燕回听了他离开的话,懵了一会转身跑了,叫也叫不住。他心里有数,一个人坐在国子监外的草地上,放空脑袋,想得长远又短浅。

  长远是,功成名就回来,拥她人,折她腰,效仿她不时的霸道,欺她,占她。

  短浅是,野马脱缰剖白,拎她耳,吼她煞笔:什么贵女青梅,知不知道我魂欲一心在你身上?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又捶了几下无辜的花树泄愤。最后是不堪负荷的肚子叽咕大叫,这才擦擦手起身回去,路上抠索着叫人不好受的请别字词。

  没一会儿就到了广梧,正要穿过奢靡庭园进主殿,一声略尖的猫叫绊住了他的脚步。他回头,正看见长姐在荼靡花下的秋千上,抱着肥头大耳的花猫,静默地凝望着他。

  “你过来。”

  他楞了一下,随后走上去,因站着而得以俯视她。长姐在秋千上仰首看他,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处于低处的柔弱,反而凛冽锐利。可他对这寒意完全屏蔽,眼睛隐晦地扫过她眉眼,蜿蜒逡巡到洁白脖颈,爱意浓稠缠绵,但掩藏得无可挑剔。

  他这一世长得快,不归看着他的轮廓在背光的阴影里越发模糊与熟悉,渐渐要和前世的郁王身影重叠在一起,叫人心惊胆战。

  “上午学了什么?拖到现在都无心回来。”不归抚着猫和他闲聊,语气放松,神经紧绷。

  “听了一上午的异国邦交,君臣美谈。”

  “说来听听。”

  楚思远微笑:“最直接有效的不外乎联姻。异族可结秦晋之好,君臣能使劳役无悔。”

  不归眉尾一动,看了他一眼:“不愿成家就直说不愿。有气直接撒,有怨直接骂,不必拐弯抹角。”

  “没有。”他笑,“阿姐,我这辈子都不会向你撒气。”

  不归抚猫的手一顿,又哼了一声,蓝嗔嗔的眼睛望着他:“说得容易,谁知你心中怎样的沸反盈天?”

  楚思远屈膝蹲到她面前,抱过那只不断扒拉她膝头的肥猫:“可是阿姐,你并不知道我的心。”

  他抱着猫离开,素白的手抓住他的衣角,他回头,看见她的左眼先不自然地泛红。

  不归低声:“那么告诉我你的心想。鱼儿,不要因为任何琐事和阿姐生分。”

  “等时机合适,我一定,”他蹲下去凝望她,“把确认的,疑虑的,我的一切都向你说明。可是阿姐,我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回避。你要像你此刻这样直视我。”

  楚思远说完咬牙转身,她的手便只剩下凝滞的空气。

  不归看着这少年渐行渐远,手掌回握,片刻的无助烟消云散,强硬搁浅。

  楚思远回去草草吃了饭,短暂地休息了一会。他想,这皇宫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得快点出去。他辗转反侧了一会,起来套好靴子往观语斋去。

  她在里头。

  楚思远深吸一口气,迈开长腿走进去:“长姐,思远有话——”

  “你来得正好。”身着朝服的不归掸过书角,蛮横地打断他,“孤有安排给你。”

  楚思远一动:“什么?”

  “孤缺个草拟记笔官,你如今在国子监也算学有所成,不必再去了。往后跟在孤左右一同入朝。”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嗯?”

  她从阴影里抬起头来,眼睛灼灼:“意思就是说,除了长丹,除了我身边,你哪儿也不能去。”

  “……”

  不归起身,整了整衣摆:“收拾一下,稍后便和阿姐一起前去。”

  她想以快刀速战蒙蔽他的思考,出其不意地把他押下,并以此遮掩她强硬下的虚弱底气。

  他吃惊地站在那里不动,不归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走去轻推他胳膊,兀自沉声命令:“还不快去收拾?”

  “你刚才这话……”楚思远闷闷地笑,“我的殿下,你可真……”

  他后两字太细碎,不归耳朵一动,仰首看过去:“什么?”

  “没什么。”这轩然玉树的少年抿着嘴角笑,“臣弟得令,阿姐殿下请带路?”

  不归轻吁一口气,又说:“在外称我殿下就可以,别在前面加个多余的称谓。”

  “嗳,瞧这官威,臣弟忽然有些反悔了。”

  她侧首看他,眸子里满满的威胁,惹得楚思远更加想笑。

  这些生来高高在上的人啊,似乎总有这么个通病。当他们想挽留所珍所爱时,比起晓之以情,他们更喜欢动之以权。看着果毅强硬,腰杆笔挺,实则脚底打晃,瑟缩不安。

  他深知这阿姐的德行,虽以捆绑形式挽留叫人无奈,却也叫他暗自爽快。

  两人出宫往前朝,不归先带他到女官署说一些文书整顿的条理。说到一半,于尔征带着新折来到,站在门外看了他们许久。

  楚思远察觉到视线,抬头而去,只消几眼,心里明清了。

  于尔征行过礼:“拜见殿下,见过四公子。”

  不归抬头:“来得正好,今早嘱咐的后续办得如何?”

  于尔征把文书呈上,垂手站一旁,看着那挨着的两人,安静地想:她是天命,他是所归,他们终究走在了一起。

  不归盯了一处好一会,皱起了眉:“户部报上来的额度,有点蹊跷。”

  “那依阿姐之见该怎么办?”

  不归盖上文书:“先不声张,我们出去一趟。其余的没有什么大问题,于卿,辛苦你继续奔走了。”

  于尔征拱手:“殿下宽心。”

  不归端起一旁的茶喝了几口,牵过楚思远的衣袖便往外走:“走。”

  于尔征目送他们二人出去,他知道此事摆在平时,殿下只会交给心腹去做,今日非要亲自跑一趟,不过是为了四公子。

  不归带着楚思远前往祭天的巍峨祭坛,和办实事的人员聊了许久的进程和祭坛的翻新状况,领着他和各路人物认识了一圈,又实地观摩了一会施工,最后才离去。

  正值下午,不归没撑伞,在日头站了好一会,等回到马车上隐约觉得有些晕,却也不说,带着楚思远到皇家采货的官仓去。

  进官仓前楚思远的马还好好系着,结果一出来,马竟不见了。

  不归有些楞:“马怎么没了?”

  楚思远低笑:“没事,我去买一匹来。”

  可这官仓本就在郊区之地,上哪去找马市?偏偏此处的马匹供应无余,想借一匹还麻烦得很。

  不归揉揉额角:“算了,你上马车吧,也省得曝晒。”

  得逞了的某人遂不动声色地暗爽,和她待在了一块。

  “阿姐出来是为查什么?”

  “那木料掺了不实。”不归冷漠,“难得十年一回,户部赶着这一趟,尽捞油水。”

  不归看了楚思远一眼,未免张扬,她出行的马车不大,她自己坐着宽敞,加了一个楚思远后略显拥挤。她也有一阵子没和他这样近地坐过,此时一瞧,发现他是真的抽了身量,不仅高,合身的衣衫下还隐隐透着结实的肌肉轮廓。

  不归慢慢说着,思绪却忽然飘远了。

  他正弯着腰听她说话呢,多乖啊。但谁知道他一转身就是个痞悍样呢?燕回面前尚且不羁,出了皇宫,和那帮长丹军混在一起更是出格。打架喝酒什么的,时时有之。

  扯到喝酒,她忽然想起昨夜那个不容挣脱的亲吻,顿时结巴了。

  楚思远侧首:“阿姐?”

  他唤这二字的唇形十分温柔好看,不归一时结舌,转头闭嘴了。

  楚思远看着她薄红的耳尖,也想起了什么,揩揩唇无声直笑。

  马车晃晃悠悠,不归撑了一会,眼皮子还是越渐重了。近几年御医调出了专治症候的药,不归凭着那药再未发过病,体质强了些许,但还是易累。晌午没有歇息,奔波了一天,此时有些昏昏欲睡,脑袋慢慢地一点一点。

  楚思远看了一会,悄悄把肩膀挪过去,充当她的硬枕。高度正好,她贴着他,没一会便睡着,一缕柔软发丝落他锁骨间,痒进他心里。

  等到了宫门口,下人拉开马车的帘子,却看到了四皇子抱着公主下马车。他神清气爽地抱着公主走在宫道上,把下人们给镇住了。

  只见公主窝在他怀里,长睫低垂,呼吸均匀,失去了往日的强硬冷峻气势,倒有了几分小鸟依人的脆弱感。

  一时间,宫道上的宫人们纷纷停住了脚,目瞪口呆地看着四皇子大逆不道勇敢无畏地抱着公主漫步。

  不归中途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楚思远的下巴,愣了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简直丢尽颜面。本想呵斥他几声,让他将自己放下来,但又因为实在是累极困极,又想到了一些别的,也就任由他去,闭上眼睛心安理得继续睡了。

  楚思远抱着人稳稳当当地走,时不时垂眸看一眼她,嘴角不住地往上扬。直到拐过弯,遇上了定王。

  思平已在宫外开府,此时应是进宫问安,乍然看见了这番场景,本就不甚精神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还没出声,楚思远先嘘了一声,绕开他:“别吵到她,累着呢。”

  思平愠怒,低声道:“四弟,你犯上无礼了!”

  楚思远抱好她,轻笑:“阿姐以礼节待大哥,以真情待我,我们的相处没有大哥所想的迂腐拘束,大哥不必操心。”

  思平脸色一白,他安然横抱着她擦身而过,略有不快。

  近年来,朝中定王一派与公主对峙,他是知道的。只是一阵子没见到定王,他发现这位大哥似乎越发……阴鸷了。

  他低头看怀里的人,摇了摇头,轻声:“你啊,惹的桃花都太强劲了。”

  “这让我很有压力噻。”

  他把人抱回观语斋,又看了一会才回去。

  当夜晚上,他睡不着了。

  他拢着被子假装此处躺了一个温软躯体,喉结攒动。

  ……真要命。

  远(咽口水):真要命

  归(超凶):我看你是不要命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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