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瞎子129

　　李善泽不得其解。

　　不过，也许此刻言景电脑中正打开的英雄联盟游戏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已经下了班，在经历了这么辛苦的一场比赛后，照理来说，铁人也该放松放松。

　　可言景仍然打开了游戏。

　　若说他是想继续排位练习也不成立。

　　因为言景仅仅只是打开了软件，并没有开始游戏。

　　那又是为何呢？

　　坐在电脑前盯着游戏屏幕。

　　不打排位，也没有在和任何人聊天。

　　李善泽看不懂。

　　他只知道，言景从下午比赛到现在滴米未进。

　　“笃笃——”

　　权衡再三。

　　李善泽还是礼貌敲了敲门。

　　正要开口说话，言景却先一步开口：“今天下午的比赛热度很大。”

　　话题引入的相当突兀，可从言景嘴里说出来又似乎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但李善泽细心的发现，言景的声音很低，带着若隐若无的沉闷，和平日里的冷淡有些许微妙的区别。

　　李善泽没有错过这些微的区别，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并没有多嘴的资格，所以只好点头，官方回答说：“确实很大，几个直播网站的人气都达到了巅峰值，论坛和微博也讨论度很高，甚至压过了一些娱乐圈新闻。”

　　言景又说：“我在客户端首页看到了我的照片。”

　　李善泽解释：“现在比赛已经成为了英雄联盟游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止你，每一场比赛都会在客户端引流。但今天是夏季赛第一场比赛，所以或许比平时宣传的力度更大一些，你放心，绝对没有其他的用意。”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言景说。

　　说完他扭头看向门口的李善泽，仰起脖颈，直勾勾地对着他漆黑幽深的瞳孔，道：“我的意思是，这么大的宣传力度，所有玩家都会看到吧？”

　　“……”

　　李善泽一时卡壳，不知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

　　但言景也并不需要他回答。

　　仿佛李善泽只是一个负责倾听的树洞一般。

　　他自言自语：“一定会吧，脸，还有ID。”

　　灰暗的光线下。

　　言景眼神里的光芒越发黯淡，像一朵即将衰败的玫瑰，飞速地消逝着生命力。

　　颓败固然又是另一种美丽，然而，见识过这朵玫瑰曾经有多么的夺目闪耀，又怎会愿意看它衰败？

　　李善泽不自觉有些冲动，反驳：“也不一定吧。”

　　“哦，为什么不一定？”

　　“虽然我说现在比赛占据了英雄联盟这个游戏的很大一部分，但这世界上也总有一部分人并不关心比赛，他们只打自己的游戏。”

　　“比如？”

　　“太多了，这样的例子。”

　　李善泽避重就轻：“又也许，这个人只是今天没上游戏，没有看到。”

　　言景问：“那他什么时候可以看到？”

　　李善泽垂眸：“抱歉，我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沉默中，言景轻笑了声：“好吧，不为难你。不过你说得对，有太多的特殊情况，至少今天，虽然国服海报显眼到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到，可韩服上毫无踪迹。但只要我一直赢，一直赢下去，那么迟早有一天，他总能在客户端看到我，对吗？”

　　李善泽说：“世界赛的时候，韩服也的确会宣传。”

　　这一点他没有说谎。

　　但李善泽并不想要用这样狡猾的“胡萝卜”来吊着言景进入世界赛。言景打比赛，胜利，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荣耀，不因为任何人的关系。

　　所以李善泽接着说：“但这不代表着任何绝对。”

　　言景说：“无所谓。”

　　言景素来如此，他走自己认为是正确的道路，至于道路尽头会是什么，是悬崖，是光明，是死路一条，都无关紧要。

　　既然走了，那便绝不后悔。

　　但他坚定的态度却让李善泽改变了想法。

　　原本李善泽只是不想见到他眼神里光芒消失的样子，所以忍不住出言安慰。可如今看言景的态度，显然是一条路要走到黑。

　　所以，安慰是否是错误的呢？

　　是否与其给出渺茫的希望，让言景始终无法释怀，不如早早割断绳索，劝他放弃。

　　李善泽有些许犹豫。

　　事实上李善泽也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无论是赛场上还是生活中，他总是可以迅速准确地做出自己的判断与决定。

　　但有时不得不承认，那些理性的原则与道理在遇到特殊的人时，总是会一再溃败，且溃败的速度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再缩减。

　　就好比他和言景。

　　李善泽的记忆很清晰，上一次面对言景，他的原则溃败足足耗费了整整三天。

　　他知道这个小孩儿很麻烦，相当麻烦。

　　没有身份证明，不爱说话，自闭，还偶尔会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可是，他的眼睛出现了如此严重的问题，一个无家可归的小瞎子，能在街头活多久？

　　第一天路过。

　　李善泽只是停顿在他的面前，留给了他一千块现金。

　　第二天他明明不顺路，但刻意绕去那条街，结果一千块还摆放在原来的地方，有几个路过的乞丐对那一千块虎视眈眈。

　　李善泽抿着唇没说话，把一千块收了回去。

　　作为替换，他从附近的餐厅买了热气腾腾的粥和包子给他。

　　谁知小瞎子不领情，一巴掌打翻了热粥：

　　“滚，别管我——”

　　饶是李善泽脾气这么好，也气得牙痒。

　　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罢了，好心当作驴肝肺，他人生死又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可第三天。

　　小瞎子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李善泽连和队友训练都破天荒有些心不在焉。黄兴凯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没事，没睡好而已。

　　但训练结束。

　　几个队友聊天八卦，说隔壁街头几个乞丐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场面血腥。

　　李善泽当场脸色大变，手机都忘了带就匆匆跑了出去。

　　到了现场，果然，头破血流和这个脾气很坏的小瞎子脱不了干系。虽说他很勇猛，听路人说一个打了对面三个，可自己身上也挂了彩，原本光洁白皙的额头破了皮，满脸是血。

　　李善泽见到他的时候。

　　他已经打完了架，其他几个乞丐似乎是被他凶悍不要命的样子给吓到了，再也不敢上前。

　　打架结束后言景就那么坐在角落里。

　　没有流半滴眼泪，脸上滴着未干的血迹，嘴角也绷地紧紧的，双手攥成拳。看上去很凶，仿佛任何人只要靠近，他都会和他拼命。

　　但李善泽分明看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像寒风中簌簌发抖的小树苗。

　　虽还站立着，可谁都知道，只要再一阵风，再一场雨，小树苗就会被连根拔起。

　　李善泽后来做了一个他一辈子都没后悔过的决定。

　　他走到了言景的面前，脱掉了自己的队服外套，眼疾手快趁着言景还没动手，一把便用外套包住了他。

　　言景自然拼了命的挣扎。

　　可也许是他对付那三个乞丐已经耗尽了力气，也许是他已经很久没吃饭，生病了，很虚弱，又也许根本他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凶狠。

　　李善泽几乎是毫不费力气就把他抱了起来。

　　下一秒，密集的拳头果然不出意料砸了过来。

　　但对于李善泽来说，并不疼，也就比平时和队友玩闹再重一些。

　　再后来，李善泽强行把他带去了医院治疗，检查。从一开始的强烈抗拒，再到后来的默许，俩人的关系不知不觉开始改善。

　　李善泽也不是没想过报警，可是言景对报警回家等字眼反抗的相当激烈，甚至不惜从医院逃跑。

　　李善泽不想刺激他，于是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那两年为了照顾言景，李善泽在队伍的基地外租了一间房子，训练结束了他就会回去。为了言景的眼睛他也跑了很多医院，看了很多专家，后来终于幸运找到了合适的眼角膜移植。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也许李善泽就会多了一个弟弟吧。

　　对于李善泽来说养一个弟弟其实并不算什么难题，钱，资源，人脉，李善泽什么也不缺。无论言景想要走哪条路，他都可以无条件支持，就像他支持整个BTW一样。

　　可偏偏，言景选择了李善泽最无法支持的一条道路。

　　李善泽不得不与他选择分道扬镳。

　　历史总是不断重演。

　　李善泽的第二次原则溃败来得更为迅猛。

　　他曾经发誓不会再见言景，哪怕见到也只是当做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毕竟说起来，虽然两人相处了那么久的时间，可言景其实从未真正见过他的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

　　记忆里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两人的圈子相差如此遥远，只要李善泽不承认，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两人过去的渊源。

　　可在得知言景要来试训时。

　　他仅仅犹豫了五分钟，五分钟后便再度妥协。

　　李善泽并不承认自己是心软，也不承认自己是看到了言景微博发送的骚扰视频片段后而为他感到担心。

　　然而他只是怀疑。

　　第三次的妥协，是否将很快来临呢？

　　幸好。

　　言景大发慈悲，至少在今天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里，放过了李善泽。

　　他合上电脑，自然而然地结束了上一个话题：

　　“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发MVP奖金？”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万块呢，给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