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元夫子78

  略微侧头,便看到了正坐在书案前批阅奏章的她。

  她似乎坐了很久,脖子有些发僵了,但她只是略微活动了一下肩颈,就继续看。

  她没有发现他醒了,但她却坚持在这里陪伴他。

  他曾经说过想要一醒来就能看到她,然后除了第一夜之外,她真的每次都尽量让他醒来就能看到她。

  元冽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满满的。

  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是这样看着她,他就有种岁月静好,别无所求的幸福感。

  就好像被冬日里暖暖的阳光照耀全身,原本包裹着他的黑暗冰冷全都消失不见,在他内心深处嘶吼拉扯的怪兽也沉睡了。

  世界真安静,真好。

  他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扬起,忽然觉得很值得。哪怕只是为了这一刻,他也觉得值。

  他的执念是对的,哪怕是万丈深渊,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要不顾一切的来到她面前,因为这世间能够让他觉得温暖幸福的人,只有她一个了。

  他不会放手,他会牢牢的抓住她,占/有她,让她今生今世都属于他。

  这么短短的几息时间里,他好像什么都想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在看着她,微笑,发呆,心满意足。

  齐月盈不经意的抬起头,就见他正微笑地看着她。

  “诶呀,看来醒来的是哥哥。哥哥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元冽坐起身,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他走到她面前,“不疼了,现在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谢谢你,圆圆。”

  “我们之间就不要谢来谢去了。阿琮阿臻就不会跟我这么客气,哥哥你也别总说谢了。”她放下手中的奏折,笑的眉眼弯弯。

  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所以她在他面前总是尽可能的温柔,生怕他会因她不经意的忽略而伤心伤神。

  他伸出手,替她按/揉肩颈,“累了吧?歇一歇。刚刚就看你一直在活动肩膀。”他的力道轻柔适中,很大程度的缓解了她的疲劳。

  “还有很多折子没批完。哎,以前没经手过这些,我竟不知道,每天看折子批折子是件这么累的事。这个国家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事全都汇集到折子上,然后递到我的面前,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怪不得以前萧家皇帝要设司礼监,我还觉得是他们太懒,现在我被逼的也想偷懒了。”她小声抱怨,其实也就只是抱怨,她再想偷懒,也不会真的偷懒,更不可能恢复司礼监,她就是要把至高的权利捏在自己的手里,谁都别想染指!

  元冽温柔的问她,“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有。”她说着,从那高高的几摞奏折里抽出了十几本,“这些就都让我很为难,头疼。剩下的三分之二还没看,估计里面也还有很多让我头疼的事。诶呀,不能想,光是想我都觉得头疼。”

  她向后一靠,后脑刚好靠进了他的胸膛里。

  他低声轻笑。她这是不由自主的在撒娇呢。小时候她就是这样,每次有什么难事烦事,就会找齐昇撒娇,齐昇若是不在,或者她不想告诉齐昇,她就会来找他撒娇。

  那时候他是她眼中最可亲最厉害的大哥哥,他疼她宠她喜欢她,她一撒娇,他就会忍不住帮她把所有事都做了。

  这次归来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享受到她久违的撒娇呢。一开始是她在防备他,还不能恢复儿时对他的信任,后来则是他的情绪身体都非常糟糕,让她无法生出依赖信任之感,她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弱者,怎么可能会对他撒娇?

  此刻不同了,或许是她真的太累了,或许是他此刻的情绪表现非常稳定,声音也太过温柔,她不由自主的就重复了小时候的习惯,把难题丢给他,撒个娇,让他帮她把难题解决了。

  这是所有受尽宠爱的小姑娘的本能,与生俱来,炉火纯青,不由自主。

  听到他的笑声,感觉到他胸膛的触感和温暖,她不由得一僵,随后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的不妥。

  她已经不是小时候了,他们都长大了,既然说了要兄妹相称,那有些距离就要注意保持。毕竟现在他没有犯病,不是那个躺在/床上浑身是血,脆弱难过的随时要死掉的模样了。

  于是她马上就想挺直背脊,重新坐好。

  元冽却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动作,直接用手摁住了她的肩膀,继续揉,“别乱动,再按按就好了,不然你以后会越来越酸痛。”

  她眨了一下眼睛,又忍着在他怀里待了一小会儿,便将他的手推开,“好了,我已经不酸了。哥哥你饿不饿?我陪你用午膳吧。”现在都下午了,用午膳的时间早就过了,她也一直没吃,为的就是等他。

  元冽从善如流的放开她,“再等等吧,直接吃晚膳好了。现在,我来帮你看看这些让你为难的折子。”

  他说着,走到她的旁边,伸手将那些折子全都挪到他的面前。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又流畅。看似自在随意,其实心中却存了试探。

  齐月盈现在对权利看的非常紧,从她废除司礼监,以及事必躬亲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虽然她也曾试图放权给李岩,可是李岩这个人......才能有限,齐月盈也并不是完全信任他,所以才会导致她现在一天比一天累的局面。

  他在做这些的时候,余光一直都在打量她的神色,但凡她皱一下眉头,或者神色稍微有异,他便会停下。

  如果她现在仍旧非常介意他触碰她的权利,他就会收回自己的手,继续蛰伏,等待下一个时机。

  他倒不是图谋她的皇权,他图谋的从来都只是她。他是真的不忍心看她这么累,所以才想帮她分忧。

  好在,齐月盈全程都没有皱眉头,那副听之任之的信任姿态让元冽心中非常受用,也非常欣喜。

  如果不是真的信任他,她怎么可能让他动她的折子?

  心里一高兴,元冽的聪明才智就发挥的更充分了。

  他不过用了半刻都不到的功夫,就将齐月盈面洽的九十八份折子分成了好几摞。

  齐月盈知道他自幼聪慧过人,能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时隔多年,再次见他施展如此神迹,她仍旧忍不住叹为观止,元冽哥哥真厉害!

  元冽指着面前分成五摞的折子跟她讲,“你现在摄政,每天都有一堆新折子送上来,这些折子杂七杂八,看似混乱繁杂,但是真要细分起来,也不过就是几大类。”

  然后他便指着她左手边第一摞折子,“首先,最没用,也是数量最多的,就是这一类,请安折子。这是各地官员例行送来的,一百句里有九十九句都是废话,不是在给自己歌功颂德,就是在给你溜须拍马嘘寒问暖。这种不用理,甚至不用花时间看,下面递上来之后,你只写上个‘阅’自就好了。”

  齐月盈点头,表示受教。

  元冽指着她左手边第二摞折子道,“还有这种,这是报丧的。这类折子一般都是告诉朝廷,我们当地又有那些官员死了,伤了,残了,病了,不能办事了,要告老还乡了,请朝廷再派个人下来吧,不然我们这边撑不住了,出了事可千万别怪我们呀!其实主要就是为了推卸责任。”

  齐月盈被他逗趣的语气逗笑的,她好像又见到了小时候那个非常促狭的元冽。

  元冽:“说他们报丧,是因为他们一般说的都是坏消息,除了地方官员的生老病死之外,当地发生什么坏事了,发大水了闹瘟疫了,有悍匪作乱造反的等等,总之,就是把坏消息传递给朝廷,然后向朝廷求助,求助的范围,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个,要人,要钱,要粮,要兵,朝廷如果信了他们,给了他们想要的,他们极大可能会趁机捞一笔,要是不信,就会派人去查,然后再和地方官员扯皮条,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等到朝廷终于和他们把事情商量出个结果了,这事早耽搁了。”

  “那怎么办?”她也很苦恼这个问题。朝廷中许多规矩流程是不得不走的,而地方灾情祸患,又全都是等不得的,稍有疏忽,便会酿成大祸,百姓会变成暴民乱民流民,他们会饿殍遍野,会易子而食,会趁机作乱,总之,非常非常的麻烦。

  “不怎么办。”他很简短,又很无赖的给了一个回答。

  齐月盈有点懵,“不怎么办?那这些问题不解决吗?”

  他笑了,带着那种夫子看学生的目光看她,“你想怎么解决?”

  “当然是从根本解决啊。”她回的非常理直气壮,“例如,缺人给人,缺粮给粮,缺钱给钱。总之还是要快把问题解决掉的好。尤其是闹灾的时候,不能让百姓忍饥挨饿啊,没东西吃,他们会造反的。”

  元冽:“在我泱泱华夏的千年历史中,你见过有哪些朝代,是因为百姓造反而灭亡的?又或者说,有那一次成功的造反,是由目不识丁,手无寸铁,食不果腹的百姓主导的?”

  齐月盈仔细努力的回想:“......好像,还真是凤毛菱角。”目不识丁的百姓,就算能够一时奋起,也很难最终成事。他们不具备改朝换代的能力,而且大多数百姓在造反的过程中,会被富贵权利迷了眼,有时候朝廷一招安,就投降了。他们更愿意享受眼前的富贵,而不是用身家性命去拼一个未知的万世江山。

  “所以你为什么要怕百姓造反?他们造反又能怎么样?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元冽谆谆善诱,他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光,喜欢她看着他时,信任依赖又崇拜新奇的目光。

  齐月盈:“可书上不是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那你觉得,谁是水,谁是舟,谁又是站在舟上的人呢?”

  她略思索,答道,“百姓是水,朝廷是舟,帝王,则是站在舟上的人。”

  “你也说了,帝王是站在舟上,而不是站在水上。如果没有一条平稳的舟,人是无法直接站在水面的。虽然风浪过大或者洪水滔天,的确是会掀翻舟楫,但是人力有限,能左右的也不过是脚下的舟,时刻修修补补,保养维护,别让它漏了水,别让它腐朽,仅此而已。至于水面是平静无波,还是滔天巨浪,人力其实是左右不了的,全看天意。

  帝王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天灾人祸彻底消失,事实上,每一年都有各种各样的灾祸发生,而天灾人祸一旦发生,就必然会有大批的人死。

  所以实际上,每一年都有灾民,每一年都有乱民,每一年都有暴民。区别在于,他们的人数多少和影响范围多广。

  无论帝王怎么做,都无法阻止这些事的发生。你应该也听过一句话,兴百姓苦,忘百姓苦。

  无论是兴是亡,是丰收还是饥荒,百姓都苦。这是为什么呢?”

  齐月盈:“因为贪/官污吏。无论是太平丰收,还是饥荒瘟疫,贪/官污吏都不会停止盘剥百姓。所以百姓苦。”

  元冽点头,“所以,百姓的痛苦太多了,水面就会掀起滔天巨浪,然后舟就翻了,皇帝就掉下水淹死了。但百姓既然一直都是在痛苦中,为什么有时候有滔天巨浪,有时候就只能溅起点微不足道的小水花呢?”

  齐月盈眨了眨眼睛,有点想不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朝廷治理贪官污吏的速度和程度不同,所以百姓的痛苦程度也就不同。其实每一年,但凡有灾荒,朝廷都会拨下去足以赈灾的粮食和银两。因为朝廷和皇上都怕这条船翻,所以不会不给。

  但拨下去之后,能有多少送到百姓手中,不好说,看运气。

  有些时候,朝廷与地方官员贪腐程度轻,层层盘剥之后,还能有一部分送到百姓手中,让多数的百姓不至于饿死,那么结果就是溅起点小水花,纵使有人作乱,也掀不起风浪。

  有时候,从朝廷到地方的官员全都是些脑满肠肥贪婪无度之辈,层层盘剥之后压根就没有粮食送到百姓手里,大批的百姓没有活路,就会掀起风浪,这时候如果处理不妥当,就会翻船,但翻船的根本原因不是作乱的百姓,而是官员。

  所以啊,简而言之,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你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让朝中大臣去处理就好。你不用管过程,你只要看结果。

  如果结果只是点小水花,就不用理。

  如果结果是掀起了风浪,就该杀杀,该抓抓。不止是杀官员,连带着作乱的民、匪、商、兵,一起杀。

  都杀干净了,乱子也就没了。不用担心民心向背这种东西,民心是会被左右,被煽动,被主宰的。”

  果然很像是元冽的作风,干脆利落,全杀了了事。

  齐月盈又问,“那如果风浪太大,压不下去了呢?”

  “那也是因为官员出了问题。是地方封疆大吏借着机会,煽动百姓,趁机作乱。如果没有封疆大吏或者藩王勋贵参与,风浪是不可能掀的太大的。

  就好比这大周江山吧。他们萧家的皇帝一个个不务正业,昏聩懒政,朝廷吏治腐败,百姓民不聊生。但你仔细想想,不算外敌的话,真正能够颠覆萧家江山的都是什么人呢?

  地方百姓中振臂一呼的英雄豪杰?

  从来不是。

  真正能够颠覆萧家统治的人,是藩王、是权臣,是武将。例如曾经的安王、康王、刘焦、以及你父亲。

  现在因为北狄人南下,夺取了萧家的半壁江山。不然的话,再要不了两年,这江山也会落入齐家手中。

  这和有多少造反的百姓有关吗?

  没有的。

  而藩王、权臣、武将,他们本身就是朝廷的一部分,是这条船上的木板钉子,帝王掉下水了,是因为这条船本身出了问题,而不是船下面的水出了问题。”

  齐月盈眨了下眼睛,有些听懂他的意思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我与其想着怎么治理百姓,不如想着怎么治理官员?”

  “是啊。你高居庙堂,离百姓太远了,鞭长莫及,根本治理不了。治理百姓是官员的事,你只要治理官员就好。

  同理,怎么治理天灾人祸,也是官员的事情,他们有经验,有能力,有职责,本来就是该干这个的。

  你不需要为此发愁,你只要耳聪目明,让他们彼此之间互相监督,互相制衡,循环往复。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替换惩处相应的官员,防患于未然。

  差事办得好,就奖赏他们,差事办的不好,就抄家灭族。

  你只要玩弄好赏与罚这两件利器,至少大周江山就不会在你手里亡了国。”

  齐月盈重重的点头,“受教了!所以这第二摞奏折,也不是我该发愁的,我看看,知道个大概,然后让内阁想法子处理就好。”

  “对。”

  “可内阁赈灾的章程拟定出来了,但国库却没银子没粮食,怎么办?”

  “那是户部尚书的问题,让内阁找他去要。”

  “户部尚书也哭穷说没有呢?”

  “那他这个尚书就做到头了呀。”

  齐月盈不自觉的单手托腮,“那若是朝廷就是哪里都挪不出银子了呢?”

  “宰猪啊。银子和粮食又不会凭空不翼而飞。百姓们每年都纳税交粮的。”元冽说的顺理成章。

  “宰猪?”

  “就是那些贪官污吏和世家大族还有地方豪强啊。看哪个更肥就宰哪个,杀一头猪,就能吃好长一段时间呢,这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齐月盈听完,拍手称快,“的确如此!元冽哥哥高明!”这世间所有的资源都不会平白无故消失的,不在东边,说不定就在西边,不在西边,说不定就在南边,总不会不翼而飞的。

  银子粮食不在国库里,就肯定是在某些人的私库里,而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只要在需要的时候宰几头猪,就足以解燃眉之急。

  死掉的官员自然会有新人补上,新人中,也还是会有贪官污吏,贪官污吏养肥了自己之后,也还是会被杀,这就是个循环往复的过程,没有终点,没有终结。

  这些道理并不深奥,但若想彻底吃透,并运用到治国治世之中,她还需要时间去参悟掌握。

  但竟他这一番点拨,她确实觉得前路清晰了不少,也轻松了不少。

  好吧,第二摞奏折也被他推到一边去了。

  “这第三摞,是报喜的,也就是表功的。一些官员总是会想尽各种办法,吹嘘自己治下的地方又出什么祥瑞啦,好事啦,政绩啦,自己给自己歌功颂德,然后顺便跟朝廷要升迁,要表扬,这种多半夸大其词,自吹自擂,也用不着你多费精力。让内阁去核实,有则嘉奖,没有就不用理会了,浪费精力时间。”

  “这第四摞,是告状的,谁受委屈了,谁挨欺负了,官员各自为政一方,有时候也和居家过日子一样,难免磕磕绊绊,因利益而产生纠纷。一般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对谁错你都不用理,你只看他们告状的内容对朝廷有没有害,如果无害,就各打五十大板,如果有害,就极早将危害掐灭。至于是非对错的问题,不是有东厂吗?还有刑部和大理寺,让他们去查,去核实,你只对着折子上的只言片语,也很难判断出谁真谁假,就别为难自己了。还是那句话,看个结果就好。

  冤假错案一定有,还不少,但拨乱反正也不是你的职责,你只要保证整个朝廷平稳有序的运转,就足够了。”

  “第五摞无法归类,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事,但也不甚重要,闲来无事可以看看当解闷了,累的话就不用理会了。”

  他简明扼要的这样一归类,一分析,她忽然就觉得看折子也不难了。

  “元冽哥哥,你好厉害啊!”她由衷的赞叹。

  自他归来之后,一直都是身心破碎的虚弱模样,以至于她都忘了,他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强者之一啊,在她眼里错综复杂的事,在他眼中,可能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好大啊!

第51章 元夫子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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