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仙乐斯179

  这女子头上还戴着一顶轻巧的金色月桂花冠,一头微弯鸦发披散到后面,巧妙地遮挡住裸露了一半的后背,她正好回身从侍者的托盘上换过一杯荷兰水,随着她的动作,发丝轻摆,两片精巧的蝴蝶骨一闪而现。

  离她不远处,已聚集起了不少的华服男子,皆有心上来与这位神秘的魅惑女子攀谈,但很显然,她显得毫无兴致。

  这次前来,能认识这个博学有见解的埃布尔,已是意外之喜,这就足够了,她自觉心情好了不少,也不耐烦再结交更多的人——奉九不是那种喜欢结交新友的人,所以埃布尔心领神会地当起了护花使者,把这些男人统统推拒开了。

  沮丧的年轻男士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今天的假面舞会,要的就是个神秘的调调——能不能猜出对方是什么人,自然靠熟悉程度,或是熟人介绍了。沙逊经理可没这好心眼儿给挨个介绍;知根知底发出去的请柬,也让他坚信,他的朋友能带到此处的朋友,都差不了。

  正与西洋美人说笑的杨立人,和对他婚后坚持拈花惹草一直不大理解的包不屈忽然觉得身旁的宁铮身上散发出一股子寒气,他们微怔,扭头一看,他眼见着到了暴怒的边缘。

  包不屈顺着宁铮的目光望过去,一眼看到了那个一身惹眼红裙的女人,他敏锐地认出来,这是,奉九?!

  宁铮以为奉九还在苏州,而奉九以为宁铮还在南京,夫妻俩都不知道对方到了上海。

  奉九正跟埃布尔诉说着去年她去巴黎先贤祠的经历——那里埋葬着法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文人、哲人及科学家——蓦然间发现对面的埃布尔面色一凝,正疑惑着,忽然惊觉自己腰上围过来一条坚硬的臂膀,随即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我太太这么高兴。”

  奉九骇然回头,居然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宁铮。夫妻俩面面相觑,都想指责对方,又怕当众闹笑话,幸好都戴着面具,不过就这么一会儿,也交换了好几把嗖嗖飞的眼刀了。

  原本想上前的埃布尔一听到宁铮的话就退了回去,刚刚跳得一身汗下来的葛萝莉抬眼望到这一幕,依着她跟宁铮熟悉的程度,自然是一眼认了出来。

  她是知道宁铮对奉九的紧张程度的,不禁以手扶额:这是什么见鬼的缘分,八百年不参加一次舞会的奉九还能被丈夫抓包,真是倒霉透顶。

  “鹿微!”一声轻喊在身后响起,奉九觉得腰上的力度放松了些,于是将将地转过身去,正好看到阔步走过来,已经把面具推了上去的包不屈,两人刚刚对着对面的老友露出一个惊喜的笑脸,奉九只觉眼前一黑——她被不知什么的东西劈头盖脸地蒙住了。

  这边动静不小,已经在一直关注着奉九的年轻男士堆儿里引起了一小波骚动,犹豫着要不要冲过来英雄救美。奉九更不敢挣扎,生怕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宁铮脱下礼服兜头兜脸地包住奉九,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衫,他又把礼服给奉九胡乱套上,期间还小心着不碰到面具,接着对包不屈沉声道:“抱歉了佑安,我们先回去了。”又冷冷地扫了一眼正面露苦笑的葛萝莉,回头看了看已注意到此处的动静,推开舞伴和面具匆匆往这儿赶的郑漓,牢牢地搂住奉九,大步向门外走去。

  一直被无视的杨立人双眼闪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很舍不得这出戏就此结束,但借他几个胆儿也不敢造次,只能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宁铮和明显就是他太太的奉九一起离去。

  他们一出门,门口的听差已机灵地去把车开了过来。等车期间,宁铮一直紧紧地箍着奉九,两人都没说话,即使上了车,一路上也没人主动开口。

  宁铮半搂半抱着奉九回了他们在高乃依路的寓所。虽然他们家不在此地居住,但平日里还是有两名仆役在此打扫和照看,所以一按铃就有人来迎门,仆役只来得及问了一声安,就看到主人夫妇都微一点头,然后面色怪异一阵风似的卷进了二楼的卧房。

  因为根本没打算拿下面具,所以奉九压根儿没化妆。宁铮重重地关上了起居室的门,奉九看着他的气势觉得不妙,不动声色地打算往后退,宁铮上前一步截住了她的去路。

  夫妻俩默不作声地开始绕着沙发前的茶几绕圈子,没两圈儿下来,宁铮就觉得这情形很熟悉:当年刚刚拜堂成亲,作为新娘子的奉九不也是绕着八仙桌转来转去,不想让他抓到的么?

  他失了耐性,干脆迈开长腿一步就从矮墩墩的茶几上跨了过去,一把勒住她的腰。

  奉九大呼:“耍赖!你也不按套路出牌?横跨茶几算犯规!”也不知道是谁一技不如人就开始胡搅蛮缠上了。

  宁铮托起她的下巴,低头逼视她:“宁唐奉九,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让我想个一千遍,我也不敢想你怎么会出现在那样一个地方!”他又扫视一下她的上半身,“还穿成这样!”

  他拿手指在她裸露的胸口一戳,指下肌肤依旧滑嫩,手指头就这么站不住地向下滑落,他憋了一路的气都恨不得喷薄而出:一想到一舞厅的男人都看到了原本除了自己从不示人的碎玉琼脂,更要命的是其中还有包不屈,他简直要悲痛欲绝了。

  “那地方怎么了?正派得很;再说这裙子也没什么问题啊,不就是稍微,稍微露了点……”奉九嘟哝着,顺便往上拉拉被他一路攥着胳膊出溜下去半截的飞袖。这样的衣服她的确也不习惯,不过,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找宁铮理论,“你还好意思追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问你,你是不是找虎头打架了?”

  ……就知道瞒不住,宁铮的气焰到底低了几分,“……那是因为他说话不好听。”

  韦元化居然说什么,如果奉九在他身边呆得不开心,他永远都等着她;以前他是无能为力,现在的他有足够的本事让奉九幸福。

  听听,这是人话么?人家夫妻俩好好的,他这安的什么心?自从见了这个韦元化,他们俩就没顺过,可见这姓韦的天生就是他宁铮的克星。

  奉九还真有点担心宁铮对韦元化做些什么,毕竟两人的社会地位、军衔和职务都相去甚远。

  她瞬间积了满脸寒霜,“瑞卿,我警告你,要是敢再对他出手,我绝不原谅你。”

  宁铮忽然觉得心底一片寒凉,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九儿,你这么关心你的虎头哥,你可知道你丈夫今天遭遇了什么吗?”

  奉九一愣,今天是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开会的第一天,不就是开会么?不过,他怎么能有空儿到上海呢?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宁铮,“怎么,出什么事了?”

  宁铮慢悠悠地说:“今早在会场门口摄影留念时,‘晨光通讯社’的记者孙凤鸣连发数枪,行刺汪兆铭,当时,我就在他身旁……消息暂时被江先生封闭了,但明早还是会发出来的。”

  其实后来的史料证实,这是亚洲暗杀大王王亚樵安排的——就是“九一八”后曾想暗杀宁铮,但后来被老前辈杜先生劝住的那位上海帮会头目之一——这一次他原本的刺杀目标是江先生;但因其并未出现,这才临时改为刺杀行政院院长兼外交部长汪兆铭。

  毕竟,这两位“亲日”派的名头是不分伯仲的——就在今年二月,江先生曾就“中日亲善”答中央社记者问时,居然说:“我全国同胞亦当以堂堂正正之态度,与理智道义之指示,制裁一时冲动及反日行为,以示信谊。”几日后又在庐山答日本《朝日新闻》记者问时称:“中国不但无排日之行动思想,亦无排日之必要。”

  以媚日、恐日出名,为了一己私利,屁股早坐到日本人一边的汪兆铭立刻跟着溜缝,并于月底与江先生联名发布“严禁排日运动命令”,不允许各地商联抵制日货,尤其不允许知识分子在报纸上发表反日文章,否则报社关张,执笔人抓进去。

  胡适先生曾于六月痛心地在《大公报》上发表署名文章,说“‘不着一字’有两解,不能着,与不必着……中国报纸,快作无字碑了。”邹韬奋先生因此避走国外,杜重远先生因文获罪,正在坐牢……

  此举理所当然地招致举国愤慨,各阶层都对此大为反感,也开始让宁铮对江先生到底能不能履行他的承诺,光复东北变得日渐疑虑。

  奉九闻言捂住了嘴,这会儿什么都忘了,赶紧几步跑过来拉住他,从头到脚地检查,一双纤白柔腻的手细细摸着、按着,不忘抬头观察他的神色,还要蹲下去摸摸他的腿——毕竟子弹不长眼,是不是有被打断的地方她都没看出来……

  人一急,就容易犯糊涂,奉九也不想想,真要是受了伤,宁铮还能去舞厅么?

  不过,宁铮看着她忙忙活活的样儿,心底冻起来的大片冰原好像瞬间就冰消雪融了一般,只余鸟语花香。一边暗骂自己不争气,一边一把将她拽起,还不忘揶揄着,“现在知道关心我了?那刚刚还说绝不原谅我。”

  奉九一呆,马上抬眼瞪他。

  宁铮马上柔声说:“好了好了,我没事。万幸今天他要刺杀的目标不是我,要不然,说不定我现在已经……”

  “不许说,不许说……”这话奉九听都不能听,一下子急出了眼泪,踮起脚尖捂住他的嘴。

  宁铮轻啄她的手心,趁机求和,“别再跟我闹别扭了,你不知道这么些天下来,我这心里有多难受……”

  奉九柔顺地依在他怀里。宁铮垂下头去,将唇重重地印在她鲸脂一般的胸口上,来回吮咂,又嘬出一个个的红痕,眷恋又贪婪,一边喃喃道:“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我的,除了我谁都不能看……”

  奉九被他吻得头向后仰,修长的脖颈弯出惊心动魄的美丽弧度,喘息着“嗯”了一声;宁铮继续向下,遇到衣料的阻挡时,他慢慢睁开眼,意识到正是这件金红色浪漫又“浪荡”的衣裙,才让他太太那美丽的肌肤饱了别人的眼福,禁不住双手用力一扯,裂帛之声响起,结实又昂贵的衣裙应声破裂成两半。

  奉九低呼一声,双臂抱胸——这样的衣裙,自然不能在里面穿上“义乳”,也就是西洋式胸罩。

  好好的华贵舞裙一大半已委顿在地,宁铮将半袖从奉九圆润的肩头拨下,把她莹白的身子抱了出来,就好像从坚硬枯老的赭铜色冬笋叶里剥出一截嫩生生的笋尖儿来,他横抱着她径直进了卧室,把她扔到床上,随即压了上去。

  于是已旷了快半个月,其实一直都在渴望着对方的夫妻俩终如愿以偿,不可避免地同时发出了满意的喟叹……

  奉九终于从迷醉中清醒过来,抬头看到正目光炯炯含笑望着她的宁铮,先就是来个没好气儿的眼风,只可惜对于吃饱喝足、老脸皮厚的宁铮完全没什么影响,“小没良心的,你也不说句,‘您辛苦了,以后再接再厉。’的话来听听,嗯?”

  “……嗯,我肯定再接再厉,接着闹。”奉九故意拧巴着说。

  宁铮大笑,声音忽又转成低柔,“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对那个,韦——元化做什么了,如果他想见你,也可以来我们家。”反正要对太太低头,那就不如趁早;还有,要见面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较放心。

  “对嘛,他就是我哥哥一样的人,你有什么好小家子气的?还有,你早就取消了巧心的婚约,干嘛不在走之前告诉我?”奉九一听这话高兴起来,啧啧有声地亲着他的唇。

  还哥哥?也就你看不出来吧,宁铮一边享受,一边腹诽着。不过,他当然不会挑明。

  但对于奉九后半截的话,他还是有的说,故意低了声音说:“我也有心的,看你为了别人都不顾我,我也会伤心。”

  他合了眼,浓密的睫毛交错着,五指箕张,不用看就准确地抓过她的手与之交缠,随后一起捂到自己的胸口上,让她感受自己沉重的心跳。

  奉九又往他怀里靠了靠,把脸蛋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我那不也是因为巧心是你妹妹才替她着急的么……你就是个笨蛋。”对于太太时不时地骂自己傻瓜笨蛋,宁铮笑纳了,这事儿也就这么着算了。当然,正在广州替宁铮卖命的印雅格第二天就接到了宁铮的电话,严厉斥责他不好好管教自己太太,以至于带坏别人太太,早接到萝莉电话了解了情况的印雅格哭笑不得。

  至于郑漓,宁铮是拿她没辙了,对于一个忍心“抛夫弃子”的女人,宁铮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好感,只是盘算着以后少让太太跟她接触就好了。

  他现在心情极好,终于觉得可以把昨天的事儿拿出来跟太太谈谈了,毕竟奉九的通透和达观,及对自己巨大的安抚作用,哪里是别人能比的。

  于是奉九听宁铮细细讲述了孙凤鸣刺杀汪兆铭时的情形:原来照相时,宁铮正好在汪兆铭右手边,而伪装成记者的原十九路军排长孙凤鸣开枪时,现场是一片混乱,平时风光无限的国民党和各地方大佬纷纷作鸟兽散,跑的跑,爬的爬,丑态百出;只有年过半百的国民党元老张溥泉胆子够大,拦腰抱住刺客阻了一阻,而宁铮则趁机一脚踢飞了他的手枪,这才救下了汪兆铭。奉九感觉到他一面叙述一面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说完更是重重叹气,于是默然片刻后问道:“瑞卿,你后悔了么?”

  “……后悔。九儿,我真后悔,我应该让刺客直接杀了这个狗贼!”

  “这不怪你,不怪你……你的第一反应,才最能说明你的为人。大家都知道你们是死对头,但你一直就这么仁义,侠义心肠,不藏奸,不使坏,这就是你的人品,无法改变。”宁铮不吭声,筋肉还是绷得紧紧的。

  “而且你刚刚不是说,汪兆铭脊柱严重受损了么?只怕他也活不了多少年。还有,你可知道,”奉九摸摸他的脸,“我一直中意这样的你……”

  宁铮这才倏忽间卸了全身的力道,身体不再那么硬邦邦的,也不说话,只是重重地把她一抱,接着用唇在她头顶摩来挲去,复又低头把她的两片红润含进嘴里,吮噬了好久,这才轻吁了口气,夫妻俩静静地相依相偎。

  窗外金黄色的银杏叶在寒风中簌簌而落,小扇子般铺满了整个庭院,银白的秋霜点染着桂花树,有细悠悠、清灵灵的香气顺着窗缝飘了进来,斑驳的月影穿过枝桠映在窗玻璃上,一漾一漾的。

  宁铮也不急着返回南京了,还好,夜里没有扰人清梦的夜枭和寒鸦,因为他只想与怀里的玉人,一夜共枕到天明。

第107章 仙乐斯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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